“护国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藏着掖着,可不像你的风格啊。”项宇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这可不是藏着掖着,”叶修笑道:“和项总督这样具备大智慧的人说话,点到即可。如果什么事都需要说透才清楚,岂不有些太煞风景?”
项宇呵呵一笑,他发现叶修这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别人如果接到这个任务,来到蜀州之后,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向他示弱,结果肯定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然而却反其道而行之。来到蜀州之后,不仅没有到项总督府来拜会,反而瞅准机会,用雷霆手段迅速立威,他做这些的目的,最终就是为了能像现在这样,获得和项总督平等的话语权。只有这样,这头骄傲的大老虎才能听得进去他说的话。
事实证明,他的这些手段是相当有效的。别人来到蜀州,得卑躬屈膝,还不一定能办成事,但是叶修挺直腰杆就把事儿办的差不多了。
最起码,项总督项宇已经对他刮目相看。
“护国公此番前来蜀州,是不是带来了女帝陛下的旨意?”见叶修始终不提这茬,项宇索性开门见山了。
叶修心想,老小子还是沉不住气了。表面上微微一笑,说道:“谈不上旨意,女帝陛下临行前告诉我,总督大人是她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太后的寿辰,你是一定要到场的。下旨的话就有些强制的味道,有损你们多年的情谊。所以委托我亲自前来传话,邀请你回京师参加寿宴。”
尽管明知这番话是假的,项宇还是觉得颇为受用。以前女帝陛下可没少下旨催他回去,只是在别人那里重若山岳的圣旨,到了他这里不太好使罢了。来硬的不成,现在改怀柔了。如果是别人,怀柔的策略还真不一定管用。但叶修前面一直表现地很强势,现在突然和颜悦色地说话,效果相当明显。这就像是一个霸道惯了的人,猛然温柔起来,总是会让人受宠若惊的。人性本贱,项总督也不例外。
“君是君,臣是臣,伙伴一说,不足与外人道也。”项宇摆了摆手,说道:“太后的寿辰,按理说做臣子的每年都要到场,只是这边疆总不太平,以至于耽搁了行程。这一次西域诸邻国还算老实,总算是有时间去京城看看了。”
叶修不动声色道:“项大人同意前往京师了?”
项宇反问道:“如果我不去,可不就成了吴三桂第二了吗?”
两个人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项宇绝对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如果再度抗旨不去,女帝很可能很快就要采取军事行动了。那样他只有两条路,要么起兵造反,要么缴械投降,这两条路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以为,叶修来到蜀州之后的种种强势行为,多多少少都有女帝的授意。既然女帝开始对他这么强硬,就意味着双方的关系已经到了非常紧张的时刻了。这是对他的一种试探,同时也给他一个强烈的信号:再不服软,朕就要开始动真格的了。
事实上,女帝只是派遣叶修来蜀州招项宇回去,至于用什么方法,她根本没说,一切都是叶修自己的主意。女帝拟好的圣旨就躺在叶修的须弥戒里,但他根本没打算拿出来。审时度势,叶修觉得此时宣纸是一种愚蠢的做法,项总督现在的心态很微妙,他在蜀州做土皇帝惯了,对于头顶还有女帝这尊大佛,本来就很不爽,这个时候拿圣旨出来,不是刺激他吗?倒还不如用一种朋友私下邀请的方式,这样比较容易接受。
叶修对项宇的心理把握地很准确,这种方式让这老小子觉得非常受用。
“总督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呢?我要回去要给女帝陛下一个准确的答复。”叶修微笑道。
项总督正待说话,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项少宇突然插嘴道:“父亲,这件事不急着决定,容后再议吧。”
项少宇和父亲的想法可不一样,父亲不想造反,他可没这么多顾虑。傻子都看得出来,女帝招他们回帝都准没好事。在蜀州城,有大军拱卫,女帝自然不能拿他们怎样,可是到了京师,就由不得他们作主了。女帝已经做好了砧板,就等着他们送上门做鱼肉呢。到人家的一亩三分地,那还不是搓圆捏扁,随人家心意?
“护国公难得来蜀州一趟,不妨领略一下西域壮美的风光,和京师的繁华相比,别有一番风味。”项宇微笑道:“具体的行程,待我和家人商量一下,再给护国公一个答复,你看可好?”
“没事,我不急。”叶修好整以暇地啜了口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项宇服软,对于其余官员和乡绅的影响是巨大的。
他们不再像开始那样剑拔弩张,对叶修充满敌意,转而刻意逢迎起来。
叶修对这些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全程没什么表情。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一顿宴席,吃到日头偏西才罢,叶修和牛二告辞,离开了项总督府。
叶修师徒走后,一众官员和仕绅也纷纷告辞,本来热闹喧哗的总督府归于平静。
待仆人将一切收拾妥当之后,项宇父子坐在客厅喝茶。本来还醉态可掬的项宇目光清醒白醒,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父亲,您真的决定回京师参加寿宴了?我很想知道,您是另有打算,还是被叶修那小子说服了。”项少宇呷了一口浓茶,淡淡问道。
项宇看了儿子一眼,知子莫若父,他能感受到儿子对叶修的敌意,所以他还是忍不住劝说道:“少宇,为父知道你年少气盛,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但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和此人为敌。即便做不成朋友,也不要做敌人。”
儿子项少宇本来也是年轻一代出类拔萃的人物,但那要看和谁比。
见识了叶修的手段,项宇不得不承认,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也许项少宇的修炼天赋并不比叶修差,可是他绝对没有叶修那种果决,狠辣的行事手段,以及那份急智。
项宇一生阅人无数,眼光毒辣得很。他仔细回想,这一生所见的人之中,没有任何一个能在二十来岁年纪就有叶修这样的水准。儿子虽然很强,但真要和叶修作对,多半不是人家的对手。
项少宇皱了皱眉,他本来就对父亲一味迁就叶修的行为很不满,在他的心里,当年那个武勇冠绝天下,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英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胆怯的老人,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
“父亲,您不觉得,今天您的表现有损您的威名吗?叶修小儿在蜀州城兴风作浪,都打上门来了,您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还和他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父亲,您让孩儿很失望!”项少宇在父亲面前,向来是敢做敢说。
项宇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说道:“大厅上那些人这么想我,父亲可以接受。但你是我项宇的儿子,你是项少宇,连你也这么想,我也很失望。你也觉得我老了?我怕了叶修?你知道叶修为什么敢在蜀州行事这么嚣张霸道?那是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将敌我双方的态势以及自己手中拥有的筹码分析地很透彻,他知道我们不能拿他怎样!他料定了你父亲我的心思,知道我没有反意。
“从他在宴席上跟我讲吴三桂的故事,我就知道他猜中了我的心思。所以他才敢行事那么高调。如果我想造反的话,就凭他来到蜀州之后的所作作为,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让你跟叶修为敌的原因,这个人凡事谋定而后动,看似鲁莽,实则将一切都看得比谁都透彻!坦白说,如果你就只有这一点点见识,那你永远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项少宇气得霍地站了起来,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睛,目光之中似乎要喷出火来,项宇冷冷地看着儿子,父子俩像斗牛一般,谁也不退让。片刻之后,项少宇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他血气方刚,骄傲自负,但他并不傻,从叶修这些天来在蜀州城的所作所为,项少宇能够感受到,叶修绝不像他明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脑。
这小子的智慧,手段,计谋,都不是自己能抗衡的。以前听说叶修单枪匹马灭了北戎八十万铁骑,项少宇就曾经对过程进行过无数次推演,假设如果将叶修换成他,还能不能完成那样的任务,结论让他很心寒,他真的没有办法像叶修那样,完成这种神迹。这一次来到蜀州,叶修如猛龙过江,尽显雷霆手段,居然让他们这些地头蛇束手无策。项少宇也想过,如果将自己换成叶修,还能不能干得这么漂亮,结论并无二致:他不能!
他现在唯一的倚仗,就是自己的修为。
哪怕智谋手段皆不及此獠,只要修为远胜叶修,那他就有自傲的本钱。
只是,在席上的时候,项少宇无数次地想探测叶修的境界,但却始终无法如愿。
叶修的气机幽深若海,无法查探。
这有两个可能,一是叶修的境界远胜于他,所以造成这样的结果;二是叶修用秘法隐藏了自己的修为,所以查探不到。
项少宇确信,一定是第二种。
他拒绝相信叶修的境界比他强。
一个骄傲的人,一定也是一个自负的人,固执的人。
从小到大,他都被周围的人视为神童,宗门的人视他为宝,修炼界的人说他是年轻一代首席天才。
听得多了,他自己都相信了。
再加上,他认识的人之中,同年龄段,没有人的修炼速度比他更快。不到三十岁就修成结丹境巅峰,的确令人叹为观止。
叶修的年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项少宇不相信这家伙连修为都胜过他。
见儿子开始冷静下来,项宇点了点头,微笑道:“看来你领悟了。叶修虽强,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如果你想超越他,从今天开始,必须要付出比平常数倍的努力。什么时候你成为了真正的强者,那时候想要对付叶修,父亲绝对不会拦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承认差距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总比盲目自大,莽撞地冲上去被人羞辱好得多。”
项少宇不想和父亲争辩,他已经打定主意,既然头脑不如叶修,那就在修为上压制他。
一力降十会。
叶修和牛二回到李府之后,李光宗和李亭仪父女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这父女俩在蜀州生活很久,对于项总督的威风知之甚详。叶修将这头大老虎得罪得那么狠,这次去赴宴可谓凶多吉少啊。虽然相处只有短短时间,但是李光宗父女对于叶修的钦佩敬仰之情滔滔泛滥,像这么一位少年英杰,如果就这么在蜀州陨落,该是多么让人痛心的事!
父女俩在客厅如坐针毡,时时刻刻都要忍受煎熬。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所以看到叶修喝得脸膛红馥馥地回来,李光宗父女又惊又喜。
“叶爵爷,您怎么就这么回来了?项总督他……”李亭仪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道。
“怎么着……难道我非得缺胳膊少腿的回来,你才觉得正常啊?”叶修忍不住逗了这个小美女一句。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担心……担心有人会对大人您不利……”李亭仪脸上飞上两朵红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没事,项总督好吃好喝地招待,我吃饱喝足就回来了。”叶修笑眯眯地说道。
“就这样?”李光宗跟着插了一句,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结果。
“就这样。”叶修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震惊过后,喜意就涌了上来,不管怎么说,叶修能平安回来,就是天大的喜事。李光宗父女欢欢喜喜地将叶修师徒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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