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互相打量。
凭着宿敌间的特殊感应,六小姐醒悟了,响动与她们三个均无关系。
会场看守极其严密,普通人不可能把武器带进来。
隐雾岛全年里极其重要的节日,谁敢在这时肆无忌惮地闹事,谁有这个动机,谁又恰好有着闹事之后收拾残局的能力?
电光火石间,她已经得到答案。
她又恨自己不能蠢笨一点,转头求助般看向兰疏影,“是不是……”
兰疏影还不太确定,郭子夜安排这一手是为的什么?
他只是想把灯会搅得更乱,按照协议帮她离开隐雾岛吗?
或者,这声枪响,这条人命,便是他向家主递出的战书?
她想去看看现场。
高处的娃娃脸少女皱起秀眉,不耐烦地看着底下两个堂姐妹在眼神交流,她的恶作剧没成功,挑衅也没落到实处,心里自然不太舒坦。
她太年轻,性情里还带些孩子气的顽劣,不像六小姐那样肯沉下心思琢磨,只跟随从嘟囔道:“去看看死了没有,真晦气,我们回去吧!”
六小姐盯着她,紧张地舔了下嘴唇。
……
少女跳下高楼,招呼带来的人将她护住,便要原路返回住处。
可她没走多远就被两个黑衣人拦住。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见少女趾高气昂作叱责状,黑衣人默默做了个请的动作。
夹着腥味的晚风里隐约飘来一声叹。
少女正是得意之时,别人不能走,她必须能!她刚迈出几步,忽被身后她自己带来的随从锁了咽喉,就近拖到旁边的小木楼!
门再打开时,那随从脸上多了新鲜的血痕。他拽出一个沉重的麻袋,底部潮湿,像泼了大片油墨。
里面装的是谁,不言而喻。
六小姐死死盯着它,难言的寒意从背后升起,这一刻她嗅到死亡的威胁。
她是给大少爷做过事。
谁能保证那不是另一种催命符?
那是他的人,到处都是他的人!他们刚解决掉一个继承人,根本没想避着谁!等同于一记宣告——针对她们的特别清洗已经开始了。
“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我可以不要钱,你拿着,都给你,我只要活命就够!”
兰疏影瞥她:“我没做第二个人的安排。”
“不过我给你指条活路。”
六小姐眼睛亮起:“你说!”
“他跟你订过一批货,如果还没结尾款……”
六小姐忙摇头:“没有!”
“下一轮烟花过后,你的药会派上用场,到时候他可能会想起你。”兰疏影顿了顿,“然后,你就把这个人带去见他。”
她指着面无人色的摊主。
十分钟前,就是这个男人听从娃娃脸少女的指使,假扮摊贩,把掺了料的饮品推给她们。
“他是谁的人?”六小姐问。
“不重要,你只要见到大少爷,一口咬定刚才是这人开的枪,你就能活。”
六小姐惊疑不定,那声响动分明是从其他街道传来的,她咬住这个摊主,别人就会信吗?她是在给大少爷作伪证,家主查出真相之后能放过她吗?
“信不信由你,好运。”
兰疏影平静地与她告别,在黑衣人清扫过来之前离开了。
……
她必须去侦查。
黑衣人在大肆搜捕,他们是郭子夜的人,凶手显然就是他们的同伙,都是一路人,何至于搜得这么细致?
他想借机清洗隐雾岛的现存继承人?
不,那完全可以做得更隐蔽,更高效。而且其他继承人又不一定来看灯会。
还有一种可能,十里街此刻藏着他真正的目标,那个人非常重要。
她在黑暗中疾行,见过无数张风格不一的面具,始终没见到戴蒙,这家伙消失了,他去了哪?去见了谁?
思绪飞速运转,今夜的一切过于荒诞,以至于最不现实的答案竟成了最有可能的:
家主?
假设这两个人今晚凑到一起,会是什么缘故,他们会密谋什么?不管他们怎么做,郭子夜一定会去破坏,那么,刚才中弹的人……
戴蒙!
这不是猜测,而是亲眼所见。
兰疏影趴在屋顶背面打量那具尸体,死者的面具破了一小半,只这半个侧脸也够让她认出他了。
就这么轻易出局了吗?
她很怀疑。
……
六小姐摸出药瓶,荡漾的液体里她不安的面孔时而聚合,时而破碎。
摊主被堵了嘴,绝望地呜呜着。
黑衣人马上就搜到这条街了。
要是那声枪响来自大少爷,他的人就不会跑来找凶手,六小姐觉得自己很倒霉,早知道外面这么热闹,她宁可憋死在实验室里。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她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肯定是去找家主,哪怕冒着被半路解决掉的风险。
她已经跟大少爷做过生意了……假如她现在勇敢一点,帮把手,给乱象添添柴,混点苦劳总是可以的吧。
决定已下。
她给摊主灌下哑药。
十几个黑衣人漠然注视着,六小姐把面具一扔,推搡摊主走出巷口,朝着增援现场的一队灰衣人高叫:
“人呢,都过来!凶手被我抓到了!”
……
灰色,是沉稳考究的颜色,上了年纪的人就很喜欢。
一名五官普通的灰衣巡逻员递上证件,获准入场验看尸体,离开时,他的扣子挂走了死者的几缕头发,无人在意这一细节。
大少爷手下的黑衣人控制了这片区域,他们这些人来迟了,并且因为嗅出了风声,即便在进行正常工作也少不得战战兢兢。
另一边传来消息,说凶手已经抓到。
险些破坏海神祭的大胆狂徒,必须严惩!灰衣人们露出义愤填膺的神色,齐齐向那边杀去。
面容最普通的那家伙掉队了。
他乖顺地把头发交到兰疏影手里。
“辛苦了。”
她解除催眠,再次隐入深夜。
人的头发常被传为神奇的通灵介质,相槐顶替过戴蒙的身份,通过这几根头发,操作得当的话也能抓出他近期的行迹。
兰疏影躲到无人处,感应着周围磁场,点燃了头发,低喃声中,魂体浮出一片眼眸状的雾气,目光在虚实之间沉浮。
她“看见”一座巨大的黑狱,坐落在隐雾岛的上空,从南到北,蛮横地横跨大半个岛屿。
隐雾岛每个区域都有数量不等、粗细不一的丝线,它们笔直连接到上方,穿透了黑狱底部的基石。
接着,她在建筑内部发现了无数个关押犯人的隔间,每根丝线终会在某一隔间里找到各自的主人。
还有一个模糊的黑影。
它存在感很强,似是人形,姿态自在闲适,就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园,偶尔还点头啧啧,兰疏影渐渐品出几分熟悉。
它忽地抬头,赞赏道:“好精明的魂术,只看,不动,既能绕开规则限制,又得到了你想要的情报,不错。”
“下来聊聊?”
兰疏影拧起眉头,默然不动。
对方继续踱步:“这是相槐的秘密基地,他碰过的魂魄都留了一丝记录,潜入梦境与他们建立联系,继而通过这个模型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他了。”
“我看过了,这里没有你的影子,子珊?你说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呢?”
黑影面部雾气缭绕,轮廓逐渐成型。
郭子夜不在意她的沉默,“这也不是多要紧的问题,他是被打怂了的落水狗,刚才一见我就吓跑了。”
兰疏影这才有反应,相槐果然还在试炼场里。
“你不能回话吗?”郭子夜扫兴地挥出一张白纸,“要是想说了,写下来。”
纸上浮现出一行字:“你想要什么?”
郭子夜笑了:“与其问这个,不如问我最不想要的是什么。”
“你知道一只鹰最不愿意接受什么?”
纸上浮现字迹:“被关在笼子里。”
“对,但不完全。他最讨厌的是——当他好不容易破开拘束他的笼子,最后发现,他翱翔一生的天空只不过是更大的笼子!这一刻他才会明白,过去的自由原来是一场美梦,是个笑话。”
纸张簌簌抖动:“每个人都在笼子里,一层套着一层。”
郭子夜拿起白纸,揉成团随手一抛,“我不喜欢这个答案。”因为她根本不表露态度,赞同或是不赞同。
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信任他,她长大了,而且永远不会共情他。再次意识到这一点,他像骤然被扎了一刀。
……
相槐在凌晨的光影里逃窜。
他上当了。
和他见面的老家伙只是个替身,狡猾的郭家人!可恶的郭子夜!
他辛苦搭建的模型,就这样被鸠占鹊巢。相槐不甘心地想,他还没输,再想想,还有机会翻盘!
只要找到一个能在隐雾岛上和郭子夜抗衡的人,那就是他的机会。
相槐竭力伪装自己,这缕魂魄借着无数个土著投影的掩护,得以滞留在试炼场内。
他必须找个肉身。
飘出十里街,飘过万家灯火,他来到看守最严的区域,小楼里住着一个病重的老人。
老人在梦中遭遇黑影袭击,他惊醒了,扑在床边剧烈咳嗽,直到喘不过气,那缕潜伏的幽影恰到好处地掠进眉心。
再睁眼。
“不好了,家主,大少爷的人包围过来了!”
他两眼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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