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天游和方雪瑛已在天台山中住了五年,这五年中,外界再未听见天玄宝盒的任何消息,也再没人到天台山来找寻天玄宝盒。但以天游所见,这只是大风大浪开始前短暂的宁静,天道如此,注定无法以人力反转。五年中,方雪瑛跟着他修道,法力也进了一大步。也就在第五年的秋天,他们的爱情结出了果实,一个男婴在归元别院中呱呱坠地。而这天,也正是天游和方雪瑛的生日,一家三口在同一天生日,令前来看望的元元大师和宏然大师也啧啧称奇,周云三人更是稀罕不已。
方雪瑛疲惫地躺在床上,看着满脸喜色的天游抱着孩子走来走去,更听婴儿哭声洪亮,问道:“孩儿像我呢还是像你呀?”天游道长微笑道:“还是像你多些,不肥,是张瓜子脸。”方雪瑛叹了口气,低声道:“但愿他长大后多福多寿,少灾少难。”天游道:“你说孩子长相不好么?”方雪瑛道:“不是。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疼他还来不及,怎会说他长得不好?只是孩子像我,那是男生女相,长相太过俊美,未免福泽不厚,将来或会多灾多厄。”天游笑道:“你想得太远了,哪有这样的说法?”方雪瑛道:“这是我家乡老人家们的说法,我当然也不愿相信。我希望他能好好的,就算做一个平凡人,也愿他无灾无病地长大,好好的娶妻生子,好好的儿孙满堂。”她曾是黑白盟中人,行走江湖,向来行事狠辣,自与天游结成夫妇,渐渐一心向善,今日做了母亲,心中慈爱沛然而生,全心全意为孩子打算起来。
元元大师道:“夫人的话不错,咱们这一辈子差不多是该走完了,但如何能使这孩子平安长大,无病无灾,却还要穷智竭力,大花心思,使孩子福禄加身。这孩子取了名字没有?”天游道:“还没有。大师学问渊博,不如请大师给他取个名字如何?”元元大师沉吟道:“嗯,得取个好名字。天游自幼父母双亡,被师兄带入道门学艺,只怕自己的俗家姓氏早已不知,不如就让这孩子随母姓,如何?”天游点头道:“正该如此。”元元大师道:“人说才具,无非‘明敏’二字。敏思博识,乃是人生最大的福气。老衲口拙,就给他取名‘君翊’如何?”夫妇俩喜出望外,忙向元元大师道谢。元元大师微笑道:“老衲与天游相交多年,只是佛门清寒,值此麟儿出生,也无甚好礼相送。”从手上解下一串佛珠给孩子戴上,摸着他的小手,说道:“佛珠深有佛性,老衲戴了它百十来年,今日转送给他,望佛祖保佑他健健康康,无灾无病,福寿年长。”天游道长和方雪瑛忙谢道:“佛门至宝,重愈千金,多谢大师!”
自此夫妻二人在山中全心全意抚育孩子。宏然大师三个弟子中,五云行者未出家前乃是猎户出身,捕捉野兽之技可谓无双无对,就算天台山中最好的猎手,也望尘莫及。方雪瑛自小身体瘦弱,孩子只吃了一个月的奶便再无奶 水,时常饿得哇哇大哭,闹得夫妻俩整夜难眠,先是收买山民的羊奶牛奶来给他喝,那孩子生来十分挑嘴,羊奶牛奶一入口中,无论冷暖立刻吐掉,依旧大哭,直要哭得全身乏力,哭得声嘶力竭,才在饥饿中叼着母亲的奶 头,饿着肚子沉沉睡去。多亏五云行者不厌其烦,每日进山,捕捉带子的野兽挤奶给孩子喝。于是天台山中那些母熊、母鹿、母豹、母虎、母狼之类便倒上了大“霉”,三天两头被五云行者捉来,以野兽的奶 水哺育这哇哇大哭的婴孩。可喜数年弹指而过,那孩子渐渐长大,竟然百病不生,长得体格壮健,因他从小喝兽奶长大,山中野兽都将他视为同类,不但不害,见了他无不亲密。
有一回这孩子趁着母亲不注意一个人偷出来玩耍,骑着一头黑豹,满山跑遍,方雪瑛不见了孩子,吓得手软脚软,赶忙和天游出来寻找。夫妻俩在山中找了整天,正自惊恐,却见一头形态威猛之极的黑豹驮着孩子,背后跟着一头母豹,三个小豹子,从密林深处优哉游哉地走将回来。方雪瑛吓得魂飞魄散,要将孩子责打,那黑豹立时便要发起怒来,龇牙咧嘴,凶相大发。方雪瑛见孩子有此一位“护法”在旁,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停手不打。如此数次,山中的老虎、豹子、人熊、野狼等猛兽一日不见孩子,就要找上门来“看望”他。这孩子淘气顽皮,每逢惹祸,便急忙跑出门去,找了些老虎豹子之类的猛兽来做他“靠山”。夫妻二人见此情形,只能摇头苦笑,说大人未曾宠溺孩子,这孩子反倒给山中的猛兽给宠坏了。索性由着孩儿整天跟着那群猛兽东奔西跑,也懒得去管他,反正玩累了,今天一只豹子,明天一头人熊,总会将他好好地送了回来。周云等人见了,暗暗咋舌。
山中修行,无事可纪,日月光阴去似流水,一晃五年有余。方雪瑛闲来无事,便从山外请了个先生来教孩子读书,自己守在孩子身边。岂料先生的讲课,那孩子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先生讲三个字,忘了两个半;读一篇文章,往往读了后面,忘了前面,读了前面,后面全然不再记得,读了中间,两头全忘,不但先生莫可奈何,方雪瑛也被孩子气得目瞪口呆,无计可施。正好有一次宏然大师来看他们,天游偶然提起孩子读书的烦恼,宏然大师哈哈大笑,摸着孩子的脑袋道:“此子天生有慧根,天性不可压制,久后必是大才,到时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何必怪他小小孩童?也罢,老衲的弟子都已满师,闲着也是闲着,两位如果放心的话,就把孩子交给老衲来调教罢!”夫妻俩闻言大喜欢,忙好言辞了先生,自此让他跟着宏然大师学习。
果不出其然,那孩子一到宏然大师门下,便一法通而万法通,一本厚厚的诗文总汇四天内竟然全部看完,非唯如此,还能倒背如流,宏然大师问他功课,引经据典,娓娓道来,诡辩巧思,往往令宏然大师也忍不住大笑,老怀极慰。到了他六岁那年,天台山寺中秘藏的文学经典或者佛门经书,统统都拿来读一遍,合上书本,又是照样行云流水一般背诵出来,于宏然大师所授又自有他自己的见解。天游夫妇瞠目结舌。元元大师见了这孩子聪颖好学,心中欢喜,背地里便对天游道:“他宅心仁厚,原该福泽无尽,只是他长大之后,难免于是非善恶之际过分固执,你仍须小心看护教导。以老衲所见,这孩子胸襟宽广,日后行事处世,比你夫妇要圆通随和得多。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孩子,反倒是你们夫妇。”
天游惊讶非常,颤声道:“大师,你说什么?”元元大师请天游入方丈坐下,道:“早在你们夫妇完婚的数年之前,老衲便和你说过了。难道你都忘了么?”
这几句话听在天游道长耳中犹似雷轰一般。这时他方始记得,当年元元大师确曾说过十年之期天劫将至、自己夫妇必要历劫的言语,但当时夫妇俩刚刚成婚,郎情妾意正深,一想十年之期还远,也就没放在心上。此时忽然提起,不禁心弦一颤,低声道:“忘倒是未曾忘,只是这个劫数转眼就到,这孩子至多还能让我看他三年有余,心中委实难舍。”
他既与方雪瑛结成夫妇,孩子出生之后,对他的爱护实已胜过待己,只是他为人端严,喜怒不形于色,而对孩子之爱往往深藏心中,从不轻易表露。除此之外,当年天玄宝盒的秘密,只有他和方雪瑛两人知晓,此事一旦泄露,只怕江湖纷争再起,就难免拖累到孩子了。若在从前,他孤身一人,自是坦然不惧,但这时孩子已然六岁有多,无如孩子和妻子就是他此生最大的牵挂,不由他不上心了。眼下天劫在即,以自己一人之力,决难改变夫妻双双入劫的结局,可怜这孩子将要孤身一人流落世间,不禁心头一酸,几乎泪下。
元元大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我倾心相交,交情有在。你有顾虑,不妨明言。要说你夫妻放弃入劫,却是天道有命,非我等人力难以干预,这点你应该比我还明白。你是怕追寻天玄宝盒的江湖仇家太多,连累了孩子是不是?这个你倒可以放心,这孩子有他自己的来历,你我都难以预测,只怕以后他的修为和福缘还在你夫妻之上呢。人生谁无磨难?让他历些磨难,只有好处,没有丝毫坏处,你如果是担心这个,未免大大多余了。”
天游道:“大师之见若何?”
元元大师掐指算来,半晌道:“候这孩子过了八岁生日,就是你们回归崆峒的日子。崆峒离江南关山万里,不到得立刻就至,因此算上路上的路程,你们到崆峒之时,天劫渐次就发。因天玄宝盒之故,你夫妻不可乘云踏雾,只能从天台山中易容北归。到时天劫降临,崆峒神秀,不受天翻地覆的劫难所扰,至少能令你夫妻看见这孩子平安到达崆峒,也能放心一半了。到时老僧必来崆峒送你入劫。”
天游仔细一想也对。原来天字辈十大真人感情颇深,尤其天游的二师兄天元道长对他更是关怀备至,若是孩子能在自己和妻子历劫时交在天元道长手中,又复有何牵挂可言?想到这里,心情忽然松开了一半,于是告别元元大师,带着孩子和妻子,一起回到归元下院来。自此一改平素在孩子面前严肃的作派,从此再也不逼他读书写字,学武练剑,任他想玩便玩,想吃便吃,想睡便睡。父子俩天天一起嬉闹,进山打猎采药,玩得不亦乐乎。方雪瑛一开始还大为奇怪,后来猛然想起,不禁掉下眼泪:“十年为期,这孩子和我们之间的父子、母子缘分就到头了,难怪大哥这段时间这么疼孩子!”伤心归伤心,却又不能在孩子眼前表露出来,夫妻心照不宣,只是夜晚同睡时,方雪瑛的眼泪也不知多少此浸湿了枕头和丈夫的衣襟。
又过了一年,孩子已满八岁,按虚岁算君翊已是九岁的孩童。元元大师传来佛笺,告知天游道长,天劫就在一年后的今时今日,一家三口该议起行。天游道长一声叹息,便来和元元、宏然及了空禅师三位佛门高僧告辞。这时周云、五云行者和俞清尘等人都已满师不在山中,天台山寺只有寥寥数僧,夫妻俩又无别的活计,告辞已了,打包了行李,带孩子下山上路。君翊到此才知自己的“家乡”不在天台山,而在遥远万里之外、素未谋面的崆峒,他的那些猛兽“朋友”从此就要和他远别,不禁嚎啕大哭,哭得累了,爹爹妈妈雇的车也已走出天台山百里之外。那幼小的心灵中,也才晓得这一走,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一路上一改天真烂漫,除了在车上吃饭睡觉,总是沉默不语。方雪瑛心疼孩子,把他抱在怀中,亲了又亲,疼了又疼,背地里又不知落了多少泪水在肚里去了。
这一日走到一个名叫“固元”的地方,路上颠簸,转眼就是三个多月时光。夫妇俩带着孩子在固元镇上打尖吃饭,方雪瑛忽然朝街边一望,低声对天游道:“有黑白盟的人在附近。”天游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但见路边石壁上留着一只小小的蝙蝠的图案。那正是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方雪瑛时所见过的图案,当下点头会意道:“他们过他们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不去招惹他们就是了!”方雪瑛轻轻地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大哥,咱们的孩子已经九岁了!咱们成婚时的誓言,你都还记得么?‘天上地下,白首不分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请你一定看在孩子的份上。”君翊从小在山中长大,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热闹的市镇,更未曾见过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目不转瞬的望着街心的人流,连喷香的牛肉都忘了吃,总之是说不出的好奇,也就没听见爹爹妈妈在说什么。
当下夫妻俩果然不管附近是否有黑白盟的人,吃完饭,带好干粮和水,上车又行。刚走出市镇不远,忽见树林边上寒光闪烁,似是有人动武。天游回头对妻子说道:“那边有人在动手。既然碰上了,咱们便过去瞧瞧。”于是打马缓缓过去。
双马一车,刚近林边,只听有人高声喝道:“江湖恩怨,不相干的人远远避开,以免伤了无辜!”方雪瑛叫道:“日月天地,黑夜游灵,无双玄盟,光照万方!黑白盟是谁在这里办事?”林中有人应道:“原来是本盟的兄弟姐妹。我们是天鹤堂的人,请问你是哪位?”语气立刻恭顺了很多。
方雪瑛应道:“我是无双堂雪瑛公主!”林中哎呀一声,有人叫道:“罢手,罢手,先不用打了,我们的雪瑛公主回来了!”另一个人沉声道:“好!大家暂且罢手!”兵刃相交之声停止,相斗的众人渐渐散开。
天游道长听得那沉闷的嗓音很熟,叫道:“是天罡师兄在此么?”林中有人叫道:“贫道天罡••••••你••••••你是谁?”天游道长连忙飞身下车,叫道:“小弟天游!”但见林中一人抢出,见了天游,大喜过望,一个叫:“三哥!”一个叫:“十弟!”紧紧相拥,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边黑白盟迎接方雪瑛,却大有排场,为首两人见了方雪瑛和方君翊母子从车中跳下,缓缓走近,连忙倒身下拜,其后百十来人,个个跪地磕头,迎接“雪瑛公主”。原来黑白盟盟主黑白双煞为“至尊”,属下分为内三、外五八个堂口,统领盟众。内三堂是无双、天鹤、蝙蝠三堂,外五堂是飞龙、飞虎、飞彪、飞豹、飞熊五堂,无双堂主便是方雪瑛,乃是内三堂排名第一的堂主,自黑白双煞以下,方雪瑛在盟中权力最大。黑白双煞是一对夫妻,江湖行事不正不邪,因老来无子,将方雪瑛看成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宠爱无比,因此黑白双煞闭关修炼时,盟中大事都由方雪瑛生杀自决,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天鹤堂的堂主独臂道人乃是黑白双煞的师兄,在盟中名次仅在方雪瑛之下,当年黑白盟围攻天游道长时,正是此老事先布下禁制失魂铃,令天游道长法力暂时失效。只是时当黑夜,天游道长未曾看清他的长相,他却把天游道长看了个清楚。如今见方雪瑛虽荆钗布裙,风华不减,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八九岁大的孩童,不禁一怔,随即满脸堆欢,笑道:“谢天谢地,公主你可回来了,这十年可把两位盟主找翻天啦。”原来天台山广大,天台山寺是佛门所在,道门中人不敢轻易跨过佛、道之间的门户“鸿沟”,夫妻俩隐居天台后,元元大师施展无上法力,将天台山寺周围都以佛门结界给封住了,凡人可以自由进出,练有道法的人一靠近佛法结界,立刻如入五里云中,找不到去路。因此黑白双煞到天台山找过方雪瑛多次,也是不能得其门而入,空手而归。
方雪瑛裣衽施礼,道:“独臂大师好!”对儿子君翊道:“乖孩子,快向独臂伯伯磕头。”方君翊跪下磕头,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却骨溜溜望着独臂道人。
方雪瑛等儿子施礼毕,道:“独臂堂主,这是我的孩子,名叫方君翊,随我姓。”
独臂道人一怔,哈哈大笑,伸出一只独臂将孩子抱在手中,道:“好,好!想不到公主的孩子生得宛若公主一般天灵地秀,盟主知道,怕不要乐疯啦。”他本是江湖中一位令人谈虎色变的黑道枭雄,武功道法都在黑白盟诸人之上,平素不苟言笑,脸色阴森。脸上又有一条从左眉眉间到右嘴唇边的紫色刀疤,形容十分狰狞可怖,方君翊被他抱在怀里却丝毫不怕,反倒咯咯笑着去摸他的刀疤和长须,逗得独臂道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方雪瑛见地上几具尸体,听见天游叫“师兄”,知道这是黑白盟和崆峒剑派起了冲突,便从独臂道人手中接过孩子,对独臂道人道:“号令众人,谁都别动手。”论独臂道人在黑白盟的辈分自是方雪瑛的长辈,但方雪瑛的权位在他之上,因此方雪瑛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只听得天游叫道:“雪瑛君翊过来见过三师兄。”方雪瑛携着方君翊的手,向那边走去。但见林边站着七八个人,一个高瘦道人和天游道长手拉着手,神态亲热。天游道长道:“雪瑛,这位是我的三师兄天罡。三师兄,这是弟妹方雪瑛和侄儿君翊。”天罡道长和独臂道人一听,各自吃了一惊。两边正在恶斗,哪知双方竟各有一人结成了夫妇,而且还有了个八九岁大可爱的孩子。
天游道长当下问天罡道长道:“三哥,是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天游道长隐居天台的这十年,天玄宝盒在江湖中不见其踪,轩辕剑派在天台山中铩羽而归,天游道长存亡未卜。外界传言天游道长已经取得天玄宝盒,无形中给崆峒带来无数烦恼。崆峒剑派掌门虽还是天恪道长,但他忙于闭关渡劫,等待第四次天劫的到来,几乎不理派中事务,大小事由皆由天元道长一手裁处。江湖中人懂得事理的,都知天元道长的德望修为皆不在天恪道长之下,人人对他敬重有加;不明事理的,便为了崆峒派不能一家“独霸”天玄宝盒而大兴贪欲之师。天游道长失踪十年,江湖中数百门派帮会为了找寻天游道长和天玄宝盒的下落与崆峒派误会渐深,双方相互争斗,各有死伤,十年中武林扰攘不安,并无一日之宁。
天游道长听说江湖帮派为了寻找自己和天玄宝盒,竟有百十帮会门派大动干戈,十年争斗,死伤自必惨重,心中渐渐不安。天罡道长安慰他道:“这件事因天玄宝盒而起,为时又已长达十年,一时三刻之间难能分剖明白对错、是非曲直,无法听一家之言。为了天玄宝盒这事,各门各派屡次三番遣人上崆峒山来理论骚扰,但十弟突然失踪,武林中尽皆知闻,这事就此没了对证。我们说崆峒派没有得到过天玄宝盒,轩辕剑派就说十弟打坏了他们的镇派之宝,好在掌门师兄数次出面调停,武林中人尊敬掌门师兄,各自约束门下弟子,不许擅自到崆峒生事,十年来才没酿成大祸。但三天一小斗,五天一大斗,却又此起彼伏。”
天游道:“都怪我行事不知轻重。十年前我隐居天台时若写书信告知掌门,现下也不至于如此尴尬了。不过一人做事一身当,打烂轩辕剑派法宝这件事小弟一力承担,决不连累崆峒门户,使祖师英灵受扰。”天罡道长道:“江湖之上,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别说打坏他家法宝,便是杀他几个无品无行的人,也不是多大的事。无论是谁,总不能仗势欺人。你我同门学艺,肝胆相照,情逾骨肉,有天大的祸事三哥也跟你生死与共,同进同退。你夫妻之事待回到山上,候掌门师兄示下吧。掌门师兄若是责怪,咱们兄弟一齐跪地苦求,你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师兄真的不通情理,硬要你夫妻父子生生骨肉分离?”天游道长大喜,说道:“多谢三哥。”
天罡道长为人最是端严,外刚内柔,在崆峒十大真人之中最是不苟言笑,崆峒弟子对他的敬畏,比掌门天恪道长和副掌门天元道长还厉害得多。其实他为人最重情谊,天游道长十年前忽然神秘“失踪”,他暗中不知伤心几回,今日师兄弟重逢,实是他生平所遇第一件喜事,但还是不假颜色,并不稍露真情。
天游道长又问:“三哥,咱们跟黑白盟大起争端,也是为了天玄宝盒么?”天罡道长并不答他的问话,却问:“当日天台山之会,到底如何?”天游道长于是述说如何造访元元大师、如何夜斗黑白盟、如何识得方雪瑛、如何打碎轩辕剑派的法宝纤云镜,直说到如何恶斗七星剑阵、如何中了顾倩云的毒针昏迷、方雪瑛如何历尽辛苦,找寻血玉莲花为自己解毒,直说到最后亲眼一见天玄宝盒,情难自已,终于和方雪瑛结为夫妻连理,随后隐居天台、等候十年天劫的降临等等。
天罡道长听完这番话后,沉吟半晌,才道:“原来如此。倘若你始终不归,不知这中间的秘密何日方能解开。”天游道长道:“是啊。”天罡道长道:“如何说服天下正道同门相信十弟未曾得到天玄宝盒,这又是一件棘手的事。不过你七师兄天萧智计过人,掌门师兄德高望重,这件事总有想出解决办法的那一天。”
天游道长甚为歉疚,说道:“为了小弟夫妇,因致正道门派弟子无辜遭难,小弟心中如何能安?小弟禀明师尊之后,愿赴各门派解释误会,领受罪责。”
天罡道长叹了口气道:“这是阴错阳差,本也怪不得你。倘若单是为了天玄宝盒,也只轩辕剑派和我崆峒两派之间的纠葛,但黑白盟为了要抢夺天玄宝盒,和正道那帮贪心不足的人一起,将天玄宝盒的得主冠在我崆峒弟子头上,令我崆峒剑派成为江湖上众矢之的,这件事未免就有些不厚道了。”
独臂道人一笑道:“崆峒祖师是受命看守天玄宝盒的人,却不是天玄宝盒的真正主人。道门弟子,你能抢得天玄宝盒,我也能抢,中间产生误会,那可就在所难免了。”方雪瑛只怕再生误会口角,忙道:“独臂堂主,请你先带弟子们回去吧,顺便向两位盟主说明我在崆峒的事,就说我处理好了丈夫的家事,再回来看两位盟主。”独臂道人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黑白盟以后是不能来找崆峒剑派的梁子了。各位,贫道先走一步。”单掌稽首,带着黑白盟的人去了。
天罡道长见独臂道人去了,点头道:“这人行事凶狠,倒也不失为一个懂道理和规矩的人。不是看在两派之间这么多年的恩怨纠葛,贫道倒愿意交他这个朋友。说来十年前咱们崆峒派为了你而找黑白盟,轩辕剑派为了你而找崆峒剑派,更有不少居心叵测的黑白两道人物,为了天玄宝盒的踪迹而找崆峒剑派。这些年来各自混战,小战不计其数。虽然本派每一次恶战皆以守为攻,稍落下风,但在二师兄的运筹帷幄之下崆峒剑派苦撑不倒,可见崆峒运数未终。当然,这段恩怨之间难解之处甚多,我崆峒剑派始终还是以与人为善而给对方留下余地,但敌人的反击却是出手决不客气。这一次我们得到道听途说的消息,又和黑白盟碰了一碰,好在并未造成大伤害,十弟夫妇就来了。倘若你们夫妇晚些出现,双方只怕又得损折不少好手。”
天游道长默然,侧脸细细打量三师兄,见他两鬓斑白,额头皱纹更深,道:“三哥,这十年之中可苦你了。我••••••”
天罡道长见他眼眶湿润,安慰他道:“不说那些。崆峒十大真人十年之后再行聚首,乃是第一件天大的喜事;第二大喜事,师兄要恭贺你不但有了一位妻子,更有了一个儿子。”坐在一个树墩上,把君翊抱在手中,好好地疼了疼他。君翊天真烂漫,见到不苟言笑的天罡道长,丝毫也不害怕。于是一行人收拾了了,结伴北而上。
天罡道长自小正式出家入门,潜心武学道法,无妻无子,对方君翊十分喜爱,只是他生性严峻,沉默寡言,喜爱的神色却是丝毫不露。方君翊心知这位冷面师伯其实待己极好,一有空闲,便缠着师伯问东问西。他生于深山,尘世中的事物也没见过多少,因之看来事事新鲜。天罡道长不感厌烦,抱着他一同乘马,观看沿途风景,天游和方雪瑛见了,不禁有些唏嘘。
这一日到了铜人山脚,崆峒山伟岸的身形已然在目。天游道长十年未归,回到故地,感慨万端,只是未知后事如何,心中惴惴,情不由主地握紧了妻子方雪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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