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都城越来越近,春香的心愈发提得紧。
此次去接大小姐,夫人只对黄嬷嬷下了明示要在回京的路上斩草除根。
可她到底算是黄嬷嬷的心腹,要说对此事毫不知情,那显然说不过去。
夫人不敢堂而皇之地要了大小姐的性命,可要弄死她一个奴婢,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春香偷偷地看了一眼大小姐。
少女正靠在马车的侧板上发呆,那纤瘦柔弱的模样,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
跟着大小姐,真的能保住她一条小命吗?
这时,少女的目光忽然投向她,“春香,京都城就要到了,为免闲言碎语,我们得先走一步。”
她顿了顿,“你跟我下车与行商的车队道谢告辞吧。”
春香一愣,昨夜竟真的有出手相助击退山匪的人。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心中骤然起了一阵狂喜。
太好了!
如此,她便可对夫人说,她与黄嬷嬷正按计划行事,没想到被行商车队横插一档。
山匪忙中出错,错杀了黄嬷嬷,而后被击退。
她错失了机会,便不好再下手了。
春香连忙说道,“奴婢这就跟大小姐下车。”
她悄悄抬头,猛然看见大小姐似笑非笑看着她,一双乌黑墨亮的眼睛仿佛看穿一切。
马车停了下来。
车队也跟着停下。
为首的一人满脸络腮胡子,长了一张好汉的面孔。
他领着两三个兄弟骑马上前,热心肠地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马车里盈盈下来个纤瘦娇弱的少女,虽长得极美,但脸色苍白,满面病容,身上的衣衫还有些脏污,看起来很是狼狈。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却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势,让人不敢小觑。
少女笑眯眯开口,“小女乃是临安侯的长女,昨夜壮士的恩义,小女感激不尽。只是,前面就是京都城门了,入城之后,人多嘴杂,小女怕徒惹无端口舌,便先与众位别过。”
她随手从发髻上摘下一支钗子,“此乃信物,将来壮士若是遇到困境,可持此钗来临安侯府,小女必当相报。”
女子贴身佩戴的饰物很是私密,若非极大的信任,绝不会轻易予人。
络腮胡好汉一时怔住,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这钗子。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瞥了一眼。
少女挑了挑眉,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那是个皮肤黝黑相貌平平的大叔,看起来三十上下,胯下坐骑很是普通,穿得也只是粗布麻衣。
应该是络腮胡的手下。
突然,她的目光被他腰间别着的玉佩吸引。
玉佩只是寻常的玉佩,然而,上面系着的络子的打法却很独特——那是她独创的式样。
三十年是无比漫长的岁月,然而于她,却只是一夜之差。
这是她在这里遇见的第一个“熟人”。
少女用笑容掩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她状似无意地将玉钗扔到了大叔的手上便就转身。
“我叫如锦,你若是遇到困难可拿玉钗来找我,我许你三件事。”
马车很快驶开,剩下行商车队的人面面相觑。
络腮胡啧啧称叹,“临安侯慕修齐贼得跟洞里的老鼠似的,没想到他家大小姐的胆子可真大。”
他转过头,“主子,您说,这慕小姐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相貌平平的大叔皱了皱眉,总觉得少女那番话是对着他说的。
但初次相见,一面之缘,她难道还长了透视眼,能一眼就看穿他的伪装?
他收起玉钗,“走吧,回城再说。”
马车里,春香笑着说,“原来大小姐的闺名叫如锦,真是个好名字呢!”
如锦微微有些惊讶,“你原本并不知道我叫什么?”
如锦是她从前的名字。
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向春香解释。
那些理由冠冕堂皇,就算在临安侯面前,她也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没想到……
春香的目光里满是同情,“大小姐是在宿州老家出生的,听说侯爷从来都没有见过您……”
侯爷没有给大小姐取正式的名字,过世的老夫人叫她大姐儿,其他人都只尊称大小姐。
如锦笑了笑,“名字不过是个代号。”
上辈子,别人只称呼她的封号,如锦这个名,知道的也没几个。
倘若不是用惯了懒得换,她才不介意叫什么呢。
临安侯府的马车上刻了爵徽,车夫老胡又是个熟面孔,通关手续齐全,守城的士兵问了两句就直接放了行。
但其他人却被盘问许久,有几个外乡人说不出进城后的落脚地,就直接被赶了出去。
如锦好奇地问道,“现在入城这么严?”
春香连忙回答,“下个月陛下过寿,听说有外朝使节来访,怕有人趁机作乱,城门守卫自然是要严一些。”
如锦不解,“陛下过寿?陛下不是六月的生辰吗?”
三十年过去了,但以春香说的那些事推测,京都城的贵族格局似乎没怎么变化。
年号改了,换了皇帝,自然是该太子登基。
想来虽时过境迁,但历史的车轮仍旧会按照着既定的轨迹滚滚而前。
她只不过是错过了中间的那段过程,结局总不至于有什么大变化的。
太子与她都是六月初八的生辰,她不会记错的。
春香却急红了眼,“我的大小姐,不是刚和您说过,到了京都城可千万别再嘴没遮拦乱说话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是腊月十六的生日,哪是什么六月!以后啊,您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先问问奴婢,尤其是皇家的事儿,瞎说可是要掉脑袋的!”
如锦怔了怔,“是腊月?”
她的脸色有些奇怪。
三十年前,腊月出生的皇子倒确实有一个,只是宫婢所出的他,是最没可能登上皇位的。
当初太子妃产子后血崩而死,为了照顾年幼的太孙,陛下特意下旨立萧璃为新的太子妃。
萧璃当了皇后,皇帝却不是太子?
如锦满脑都是疑惑,但她初来乍到,很多事得慢慢打听,急不得。
她笑眯眯地说,“春香,我刚来京城,什么都不懂,以后就要劳烦你多提点了。”
春香忙道,“大小姐快别这么说,折煞奴婢了。”
她掀开帘子看了看,“小姐,已经到内城了。前面就是朱雀街,住的都是京都城里有名有姓的达官贵人,您若是有兴趣,我给您讲讲?”
如锦向车外望了出去。
那么多年过去了,这条街倒还是老样子,只除了朱红大门上的牌匾换过,亭台楼阁仍旧是从前模样。
真是神奇,昨日在脑海中分明清晰可见,一夜之隔,就成了沧海桑田。
她幽幽叹口气,指了指前面路口最大的那所宅子问道,“春香,那府邸可真大,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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