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仿佛是听到了几声枪响。
叶家老宅很大,前院和后院隔着老远的距离,又因为菜窖几乎被掩盖的严严实实,所以到底是不是枪响,她也不确定,倒是察觉到身边的伤兵动了一下。
她刚要问他是不是也听到了,就突然感觉到头顶一痛,是伤兵硬生生薅下了她头上的发卡。
这举动堪称无礼,无礼至极。她顿时横眉立目了:“你干什么!”
伤兵却是没理她,而是抬起头,直勾勾盯着菜窖的小门。她紧贴着他,感觉到他的肌肉,开始紧绷了。
如此又过了片刻,菜窖上方开始传来一阵脚步声。
叶天雄早就憋闷的难受,他第一个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口中嘀咕道:“看来是没什么大事,张喜这么快就接咱们上去了。”
这话一说完,头顶上的小门开了。阳光直射下来,叶倾城一把抓住了父亲的衣袖,因为上方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张面孔一定看不清菜窖里的情形,但却是胸有成竹,开口便道:“下面的几位,请移架上来吧!”
叶倾城警惕的看了那人,问道:“你是谁?”
陌生面孔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张喜,张喜哭丧着脸,泪流满面:“小姐,他是沈司令的手下……”他跪着哭出了声:“他们打死了徐师傅,我不敢……我对不起老爷和小姐。”
烂泥一样的张喜随即被一枪托砸到了一边,菜窖口顺着递下一架长梯,和梯子一起传下来的,是那军官的声音:“私藏敌军可是重罪,请吧,各位,不要让我动手了。”
叶倾城生平第一次这么恐惧。
她恐惧,叶天雄和叶临风打颤,小翠更是抽泣了起来。叶倾城心里清楚,上去一定就是死,不死也活不好,然而若是想体面的死去,就不能赖在下面不动,等着那帮粗鲁的大兵一个一个把她们抓上去。
于是,她第一个爬上了梯子,叶家父子一点主意都没了,哆哆嗦嗦的瘫软在原地,小翠直接哭了个天昏地暗。倒是伤兵和无天没有任何犹豫,也跟着叶倾城爬了上去。
爬到菜窖口,叶倾城第一个被军官拉了上来。军官不急着去拉无天,而是拉着叶倾城转了一个圈,上下仔细打量了她,军官笑道:“原来还是个小美人儿。”
叶倾城一把甩开了军官的手。
军官倒也不恼,转而去拽上了无天,无天瞪着他:“不要对小姐无礼。”
军官毫不在意的笑了一声,这时伤兵也爬上来了。
他正要伸手去拉伤兵,目光迎上去,他就愣了一瞬。
一愣之后,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抬手就要拔枪。叶倾城望过来,却见那伤兵忽然向着军官挥手一划,划出了一道寒光。
军官一手摁着腰间手枪,一手捂住咽喉,鲜血像泉涌一般,顺着他的指缝喷涌而出。那伤兵趁势伸手抽出了军官的配枪,同时一脚将他踹得向后仰去。军官平地起飞,摔了个仰面朝天。捂着咽喉的血手扬起来,露出了一道横贯咽喉的割伤。
叶倾城看到了伤兵手里的发卡,这才明白过来:那伤兵刚才拿了她的发卡,是要杀人用。
这时候周边的几名士兵连忙举起了步枪,其中一人胡乱瞄准了叶倾城,抬手就要扣动扳机。无天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忽然想起叶倾城对他的嘱咐:枪很危险。
他不知道所谓的“很危险”是多么危险,可他万万不愿见到叶倾城受伤,他顾不上思考,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
下一秒,叶倾城就看到面前闪过一个黑影,是无天。
无天一把抓住了枪管,用自己的胸膛抵住了枪口,直挺挺、硬生生,替叶倾城挨下了一枪。
枪在无天的胸口轰出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轰的无天向后一仰,直接躺进了叶倾城的怀里。
叶倾城睁大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无天。他们明明才认识不久,他却替她挡了一枪。
这一时候,叶倾城的世界忽然就安静了。
菜窖里的大呼小叫,高声哭喊、面前的枪声大作,火光四溅,在她眼中,一下就成了默片哑剧。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怀中这大男孩一般的,想都没想就硬生生替她挨了一枪的无天。
她忽然弓起了身子,张了张嘴,却没有哭出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咽喉。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如同洪钟般嗡嗡作响,让她没办法思考,就这么愣在原地。
那伤兵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由得也皱了皱眉头。他迅速举起从军官手中夺来的枪,士兵们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连着向周围开了五枪。
五枪过后,倒下了四个人——其中一枪,他打偏了。
剩下最后的那名士兵惊慌失措,赶忙抬起枪对准了伤兵,就在这时,丁顺忽然从一旁冒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把柴刀,直直的砍进了士兵的脖颈。
那名士兵睁大了眼睛,血喷了丁顺满头满脸,随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丁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
伤兵扔了手枪,从地上又捡起一支步枪,他打开弹仓查看了子弹,随后走过来,他扭头看了叶倾城一眼:“别怕。”
然后他对准地上六人,一人补了一枪。最后停在张喜面前,他问道:“都在这里了吗?”
张喜直瞪瞪的望着他,嘴唇颤抖说不出话。于是他扬手给了张喜一记雷似的耳光,再问:“他们都在这里了吗?”
这一个大嘴巴将张喜抽活了:“还还还,还有两个把门的,都都都有枪。”
他抬手指了指张喜的鼻尖:“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带着大家躲到厨房里去,等我回来。”
叶倾城这时也活了,她搂着无天,仰起头,满脸都是泪水:“你还去哪?趁着没人发现,咱们快从后门走吧!”
伤兵扭头看向了她:“也带我一个?”
“废话!”
他一点头:“好意心领了。”
心领归心领,他却没听她的话。弯腰从地上又换了一支新步枪,他大步流星的向前院走了。
叶倾城和张喜搀扶着无天,带着众人进了厨房。
无天双眼紧闭,胸口的血洞还在流血。
叶倾城这时终于哭出了声,她好像从未哭的这般伤心,她的心都要碎了:“无天!”她伸出手去,不断摇晃着无天的身体。
叶天雄眼睛也红了,他搂住女儿的肩膀:“城城……别哭了,无天他已经——”
话没说完,躺在地上的无天突然咳嗽了一声,随即闭着眼幽幽道:“叶小姐,别摇了,疼。”
一个胸口被轰出一个拳头大的血洞的人,还能躺在地上说话,这场面堪称惊悚了。
可叶家人都不害怕,而是团团围了上去,叶临风带着哭腔问道:“无天,你会不会死啊?”
无天眯着眼,环视着围成一圈的众人,心中忽然是一暖,他头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概念。在心中,他暗暗告诉自己:这一枪挡的值。在迎上去的一瞬间,他也感觉到了恐惧,他不确定人间的武器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会不会杀死他。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也害怕,怕自己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可他终归是没死,既然没死,他就要好好活下去——和叶倾城一起好好的活。
他张开嘴,轻声说道:“凡人的武器——大概杀不死本王。”
叶倾城哭的更冲了,她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是欢喜还是伤痛,她轻轻打了无天一下:“那你装什么死呀!”
张喜这时候忽然就机灵了起来,他本着戴罪立功的想法,迅速跑去取来了药箱,拿出绷带,七手八脚的将无天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枪响。枪声一响,众人便是集体的一颤。其中无天颤的最厉害——凡人的武器,太他妈的厉害了,差点疼死他。
连着颤了几次之后,外头有人踢开了厨房门,正是那伤兵回来了。
叶倾城抬起头,第一眼就看见他身上有血,并非沾染的血渍,而是湿漉漉的一小片,从他军服上晕染开来。而他手里拎着几件沈军的军服,迈步进来的时候,分明是有点踉跄。
把军服扔到地上,他开了口:“沈海里的士兵死在这里,这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此地不宜久留,我想办法护送你们出城。记得叶老爷说过想回北京,临县有火车站,你们可以在那里上火车。”
话一说完,他注意到了尚且喘气的无天,他迟疑着走了过去:“你怎么还没……还没……还没……”他不断措辞,满腹的经纶此时都没了用,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叶临风这时仰头看向了伤兵:“他没死,我就说吧,他是活神仙,你还不信!”
伤兵错愕了,显然面前发生的事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叶倾城此时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解释。”
伤兵还想要问些什么,叶天雄这时候却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他看着面前这位杀神一样的人物,问道:“外面的兵,都死了?”
那伤兵转向他,面无表情的一点头:“都死了,死透了。”
叶天雄虽然平日不着调,但毕竟也活了这么多年,终归是有些见识,他知道,若是普通的小兵,绝没有他这般战斗力,叶天雄试探着问道:“你应该不是个大头兵吧……你到底是什么人呀?”
伤兵明显是迟疑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环视了众人:“在下姓陆,陆挽春。”
旁边的丁顺大吃一惊:“你就是,你就是城里原来那位陆将军?”
陆挽春一点头,苦笑道:“败军之将罢了。”
叶倾城呆呆的看着陆挽春,他那肤色与相貌就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个上等的精品瓷娃娃——丹凤眼,长睫毛。
在她的认知里,将军应该都是老头子,起码也是中年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面前这长得像瓷人一样的俊美青年,和大名鼎鼎的陆将军联系在一起。
迎着众人惊愕的目光,陆挽春沉声说道:“你们快把军服换上,咱们立刻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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