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那老头似乎迟疑了一下,道:“这些人八成不是为了咱们的大典而来。”
白脸魔脸上的笑意一敛,长长地“哦”了一声,道:“那是为什么?”
那老头道:“暂时还没弄清楚,最近似乎突然有很多人到了咱们这里,事情有些蹊跷。”
那白脸魔脸色一冷,道:“会影响大典吗?”声音一下子变得冷厉。
那老头把头低了低,道:“咱们岛中布置了十八冥轮,这些人兴不起风浪。”
那白脸魔这才脸色稍霁,低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我听到“十八冥轮”四个字,当时就觉得怪怪的。因为这名字我听过。以前跟三叔跑灵堂,有次替一户人家设计墓葬的时候,三叔就跟我提过一回这“十八冥轮”。他当时也就是顺口一说,我也就顺耳一听。不过当时因为这东西听来很是新奇,所以我至今还有些印象。
这十八冥轮,并不是十八个轮子,而是一种葬地的布局。当时三叔随口说,在很早以前流传的葬地阵法中,有一种十分偏门的山葬阵法,叫做十八阴脉,是一种以猴子、猩猩、黄皮子、蟒蛇等有灵性的野兽作为祭祀的灵阵,大约在唐朝时期十分流行。
这十八阴脉,最基本的原理是以异术将葬地分成十八脉,然后在每一脉上埋入各种有灵性的野兽作为脉眼。这样布置出来的葬地阵法,本来是用来镇守葬地的,但到了唐朝后期,又有一种基于十八阴脉的葬阵被创出,直接用活人来取代灵兽,埋入葬眼,能够最大限度地聚合十八脉的阴煞之气,端得凌厉异常,杀人于无形。
这种葬阵,就叫十八冥轮。一旦被困十八冥轮,就立即被阵中葬气缠身。怪不得我一直觉着这岛处处透着不对劲,原来这整个岛都被人布置成了一个十八冥轮。按照三叔所说,这种古时传下的葬阵凶戾无比,十八个冥轮不仅能杀人,还是一种十分可怕的禁制。陷入十八冥轮之人,只能任人生杀予夺。
我当时也就当传奇故事那么一听,只是没想到,我还有亲眼见到十八冥轮的一天。如果三叔所说是真,那么也就怪不得这些人都被困在殿中,他们身上的那道淡淡的黑气,应该就是葬气入体的征兆。
难怪像大公鸡这样傲气的人,居然能容许这白脸魔在那里指点江山,原来这在座的全都是受制于人。
只听那红脸膛猛地一拍椅靠,骂道:“别在那里不阴不阳的,有什么事儿挑明了说!”
我看得有些无言,这道门里头的人不都是涵养极深的么,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烈性子的。只听茅山那头也有人出声,道:“我等只是不巧路过此地,无意打扰诸位的大典。”
我一看,说话的人是那个姓梁的。这人说起话来就与那红脸膛完全不是一个路数,跟个绵里针似的。
白脸魔冷笑了一声,道:“既然来了,就留下来见识见识本菩萨的开门大典吧。”
那姓梁的阴沉着脸,就此不说话。
倒是那红脸膛,却是不敢休,冷笑道:“什么狗屁开门大典,装神弄鬼!”
那白脸魔脸色一沉,低沉地笑了起来,盯着那红脸膛道:“你一个清微的小山门也敢在这里放肆!”
那红脸膛看来真是个暴脾气,半点不惧,一拍椅靠,怒喝道:“无知小辈!你知道个屁啊!我们清微立宗的时候,连你祖宗都不知道在哪里穿开裆裤!”
我还真是被这人给搞得有些诧异,一个道门中人居然跟乡下糙汉子一样,比一般的牛鼻子是可爱多了。不过他这话倒说得没错,清微派身为道门符箓三大宗之一,从南宋创派,至今已有近千年,至今香火不熄,可以说是底蕴深厚的道门教派。像姓顾的和大公鸡他们的焚香会,虽然如今势力极大,但要跟清微比底蕴,都是差了好几个档次的。
那白脸魔却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诡异地一笑,朝着那红脸膛道:“你真觉得,就你一个小山门就能在本菩萨面前指手画脚了?”
那红脸膛巍然不惧,冷笑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只是这狗屁大典,终究还是狗屁大典!”
殿中的气氛骤然紧张。眼见那白脸魔双目中泛出森森冷光,我不由得头皮一紧,恐怕这红脸膛要糟。这人虽然脾气火爆了些,但相比其他道门中人,却是让我颇为喜欢的。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杜丰兄,既然主人家盛情邀请,咱们又闲着没事,不如坐下静观大典。”
我一听,原来是姜狐狸。她在这时候出声,八成是看出那红脸膛要糟,及时出言打断。但那红脸膛却并不领情,怒喝道:“看个屁啊!他要是让我这些弟子活过来,老子陪他看三年大典都没问题!”
我听他说到这,再又看了一眼躺在他们跟前的几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是清微的门人弟子,大约在之前冲突的时候死在了这里。这就怪不得这红脸膛如此暴烈。
那白脸魔盯着那红脸膛看了半晌,诡异地笑了起来,道:“一个几百年的小山门而已,真以为自己有多少分量!”
红脸膛不甘示弱,骂道:“歪门邪道的杂碎!”
那白脸魔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极为刺耳,突然将手往袖子外一伸,露出了戴在左手食指上的一个东西。
那一黑一白两派人立即躬身高呼:“葬古万年,复我葬门!”
“葬古万年,复我葬门!”
那声音从小而大,直至震耳欲聋。
我紧盯着他手上那枚黄色铜戒,脑海中霎时间一片空白,耳中只听到“葬门”两个字在奔腾不息。
是葬古铜戒!跟三叔留给我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样!
我过了好久才醒过神来,只看到原本坐着的众人中倒有一大半已经站了起来。除了一些年纪轻的,尤其是像茅山的姜老头、姓顾的、姜狐狸夫妇、甚至连那红脸膛都站直了,脸上露出十分惊骇的表情。
在数年之前,为了找三叔的线索,狮子头就帮我查过,这葬古铜戒就是代表葬门门人身份的符戒。
殡葬,自人类开化就已存在,其后经历无数的演变,传承至今。我和三叔从事的这个行业,可以说是人类最古老的职业之一。而葬门的渊源,甚至可以追溯到夏商时期,根本就不是茅山或者清微这样近千年才成型的道家宗门可比。
只是葬门向来神秘低调,很少有门人在外行走。自从百年前战乱后,葬门更是销声匿迹。而今天在这样一个孤岛之上,居然出现了一枚葬古铜戒,并且声称要复兴葬门,这怎么能不让人震惊万分。
殿堂中只有那山呼海啸般的吟诵声。这声音掠过头顶,似乎是穿透了岁月的洪流,撕裂空气,呼啸而过。无论是茅山、清微、焚香会,还是顾家亦或者马老他们,所有人都在沉默,有些手足无措。
就连那原本暴怒的红脸膛,此时也怔在了那里。是啊,相比于源远流长的葬门,不管是他们清微还是茅山,可不就是屁点大的小山门么?
我只觉得一阵心驰神摇。因为三叔,这些年来我一直苦苦追寻葬门的蛛丝马迹,谁知这些人突然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冒了出来。这些人看着似乎跟外界已经隔绝了很久,就像一群遗老遗少,被遗忘在这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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