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家宅离开,我就背着包闷头往前走,虽然打定了主意要闪人,可是心烦意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阵,只觉得烦躁得胸口想要炸裂,见前头有块青石,就过去往那一坐,说:“我有点走不动了,歇一歇。”
青子没说什么,在旁边的一个石墩上坐下,支颐于膝,看着旁边的风景。我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越坐越是烦闷,只得又起来,继续往前走。青子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这一路走走停停的,很快就出了康平镇。
再出去就到了一处偏僻的乡间小道,两旁都是碧油油的稻田。我闷着头一路往前疾行,一连走出去一长段,忽然心中烦乱起来,胡乱地抓了几把头发,就在路中间蹲了下来。
我看到青子的一截裙角在我身前随风轻轻飘曳,知道她就站在我身边,闻着风中递过来的淡淡香气,我突然就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哭,就再也无法收拾,直哭得天昏地暗。
自从十三岁以后,我还是头一回在青子面前哭出来。好不容易哭得消停了,泪眼婆娑地偷看了她一眼,正好就撞上她秋水似的目光,顿时害臊得无地自容。
“哭够了没有。”
我羞愧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如果刚才在我面前的是陈琳、是郑老头,其他任何人,哪怕是三叔,我想我都不会哭。但在青子面前,在这个我十二岁时就发誓绝不再让她看到我哭鼻子的死女人跟前,我却哭得一塌糊涂。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青子冷幽幽地说了一句。
我在心里说:“我怕你出事。”可嘴上却是说不出来。
青子冷哼了一声,道:“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操心了?”
我心里头一惊,心想这死女人难道真有读心术不成,顿时耳朵上都火辣辣的开始发烧,但这话却没法反驳,只能耷拉着脑袋听着。
只听青子说了一句:“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小娘们的脾气,整天哭哭啼啼,很好看么?”
我不由得大窘,不由想起当年十二岁时,被青子揍得大哭的情形,她也是这样骂我的,骂我是小娘们,我当时还在心里骂了她一千遍的死女人,臭婆娘。
我抹了抹眼泪,站起来,见青子就站在我跟前,离得很近,白衣胜雪,黛眉如画,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由得心中一阵开阔,一时间心境都亮堂了许多。
“走罢。”青子说道。
“往哪走?”我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
青子瞧了我一眼,秋水似的目光一掠而过,冷声道:“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我怔了怔,知道她说的是那句“你爱管几分管几分”。我爱选择哪个方向,她都由我随意。我怔怔地站了良久,然后转身朝康平镇走了回去。这一回,却是感觉走得无比轻松。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青子一路跟在我后头,因为那股子好闻的香气,一直在随风飘入我的鼻端啊。
我从康平镇出来的时候,心烦意乱,闷着头一通乱走,现在脑子清醒了,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康平镇好远。等回到陈家宅门前的时候,日头已经快爬上中天。刚一进门,就听到内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那马脸的大嗓门远远的就能听见,跟她争辩的似乎是陈琳。我快步进去,透过人群,就见到那马脸脸色赤红,正盯着站在她对面的陈琳咆哮如雷。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等陆小姐和小景回来咱们再一起商议!”陈琳拦在那两口铁棺前,据理力争。郑老头站在她旁边不时地帮腔一句,不过看见马脸发火,这小老头还是有些畏缩。
“那小孩子懂个屁!赶紧让开,别妨碍老子作法!”马脸“啵”的一声吐出一口粗气,显然是怒极了,“要不是看在你是清微弟子的份上,老子早就把你们扇一边去了!”
陈琳看上去柔柔弱弱,但看她当日在朱砂岛独自接英雄令,就知道是个外柔内刚的,半步不退,拦着道:“道长伯伯,这事情我们急不得,小景出去办事了,一会儿就回来,等他们来了,我们再商议过!”
郑老头在一旁呐呐地帮腔,道:“是啊,是啊,小哥马上就回来,这事还是要慢慢来才好。”
我听得不由脸上一热,要不是我在中途哭了一场,改了主意,这时候恐怕已经远走高飞了,他们却还在这里等着我。
马脸怒道:“慢个屁!什么陆小姐,伍小姐的,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让她出来给老子出来说清楚!”
我一听,顿时就来火,他妈的,你算哪根葱,立即就叫了一句:“我家陆小姐是你想见就见的?”
陈琳和郑老头听到我的声音,顿时大喜过望。我回头冲青子道:“我出去骂那牛鼻子几句,你要不要去房里歇着?”
青子道:“我就这里站会儿。”
我笑道:“得嘞。”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只听青子又冷幽幽地补了一句,“不许说粗话。”
我暗暗砸了砸舌,挤进人群,就见陈琳和郑老头迎了上来。郑老头道:“唉哟,小哥你可来了,都急死我们了!”
陈琳喜道:“你来了就好了。陆小姐呢?”朝我身后张了张。
我说她在旁边看着呢,陈琳登时脸色一松,放轻松了许多。我不由得暗笑,心想清微派这女弟子的信心怕是都来自于青子,听说她在,立即就安定了不少。
我正想说话,就听那马脸怒喝了一声:“你这小鬼终于来了!还有你那个什么陆小姐伍小姐的,赶紧让她出来!”
我根本懒得理他,跟陈琳和郑老头说了一句:“我再去看看两口棺材。”就到葬坑边上蹲下,仔细地观察那短棺。在青子眼皮子底下我不敢讲粗话,那就索性不理会那马脸,将他无视,这就是最好的应对。
那马脸果然气得暴跳如雷,怒喝道:“把这小鬼给我赶开!午时已到,立即开始做法!”
登时就有几名道人冲了上来,陈琳和郑老头见状,也赶了过来。就算不比法术符诀,光论身手,陈琳这清微派女弟子也比黄鹤观这些弟子要强了许多,转眼间就掀翻了几个。
那马脸怒哼一声,就要动手。我盯着那短棺看了良久,说道:“这不是子母煞!”
那马脸一听,顿时怒道:“你这小鬼懂什么,这不是子母煞是什么?你没看到是一口子棺,一口母棺?”
我这段时间,想来想去,依着三叔的性子绝不可能去饮鸩止渴,把那王氏养成个子母煞,朝那短棺一指,道:“要是这不是子棺,是口坐棺呢?”
郑老头吃惊地道:“坐棺?”立即就蹲到葬坑边,仔细地端详起那口短棺来。
那马脸冷笑道:“什么坐棺?这明明就是口小棺,里头葬的就是那王氏的孩子!”
“那如果这口竖棺里头,葬的不是王氏呢?”
听我这么一说,登时连陈琳都吃了一惊,周遭响起一片议论声,更有很多人直接笑了出来:“这不是胡说八道么,这两口棺材一大一小,摆明了就是王家母子啊!”
陈琳小声问:“小景,难道这两口棺材是葬的其他什么人?”她也是一脸疑惑,想来被弄糊涂了。
那马脸喝道:“什么葬的其他人,这小鬼就是在胡说八道!除了王氏,这铁棺还可能是其他什么人!真是瞎胡闹,赶紧给我滚开!”怒气勃发,就要赶人。
这时候郑老头趴在葬坑边,啊哟了一声,一拍大腿,叫道:“这口小棺还真有可能是坐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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