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山河》第二十二章 徐州变(1)

    
    天福十二年,五月底,徐州,东海郡。
    夜。
    月夜无星,浮云蔽月。那本就被天狗啃食的差不多的月亮,被云彩挡在了身后,于是它发出的光,也就越发黯淡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地上那些成片的火光——城墙上的篝火、城内不断游走的火把,照亮了几乎每个角落。
    徐州军与太平军已经在这里对峙了三天,这三天,双方都未发动什么实质性的进攻,顶多就是派人出去叫阵,如果有什么不抗骂的人一时热血上头,非要挺枪拍马上去找人厮杀,那多半也不会有人阻拦。
    于是这时,双方的士兵就又有了一场好戏看。
    他们都在等,等援军的到来,等一个可以发动进攻的机会。
    太平军战线分散,从下邳开始分三线进攻,分别朝向琅琊、东莞、以及东海,此刻琅琊以及东莞的战事基本结束,只有东海郡依旧在对峙当中,战线无法推进,东海之后,就是彭城。
    那是徐州州府所在,所以这东海,不守也得守。
    今日曹康又出来叫阵了,作为太平十将之一,他的武力自不必说,此刻他那柄七尺长枪上挑着一颗仍旧睁着双眼的破败头颅,他无神的眼睛看着城墙的方向,好像在质问城墙上那些无动于衷的兄弟“你们为什么不来替我报仇?!”
    那颗头颅的主人姓张,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张老三,他是一名百夫长,一手长刀使得虎虎生风,营中罕有低手,他昨日出城迎战,面对曹康,不过十合,便被一枪挑下马,捍死在了地上,然后曹康割下他的头颅,又叫了一阵,见无人应战,便大摇大摆的回营去了。
    城墙上的大多数士兵都无动于衷,但也有少部分悄悄抬高眼,不忍去看张老三的头颅。只有张砥不一样,他死死的盯着曹康,睚眦欲裂,牙齿也死死的咬合在一起,好像要把曹康生吞活剥了一般,他一手握成拳,一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长矛,如果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是因为愤怒,是因为恐惧,也是因为......激动。
    因为,他就要去杀了那个杀掉自己哥哥的人。
    张老三是张砥的族哥,也是他一手把张砥拉进军营,让他不至于饭都吃不上,所以他对这个堂哥很是感激,但他昨天死了,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割下了头领。
    所以他要去报仇,但他知道,自己不是曹康的对手,别说十合,就是五合,三合,他都不一定能在曹康的长枪下撑下来,但无论撑多久,无论打不过得过他,只需要自己的刀碰到他一下就行了。
    张砥的职业很少见,在从军之前,他是一个捕蛇人,徐州境内所有的蛇,他都能一眼分辨出,当然,他也知道,什么蛇,毒性最毒,能置人于死地。
    蛇身上最值钱的,其实是蛇毒。
    这几年捕蛇是越来越困难了,有时候,一个多月,张砥都很难捕到一条能卖出让他满意价格的蛇,但在他从军前几天,他捕到了一条极为罕见的蛇——黑炼蛇,这种蛇的毒性极烈,至今仍无法可解,人被它咬到之后,不出一炷香,必然七窍流血而死。
    这种蛇往往无人问津,除非有人开出价钱,才会有部分捕蛇人愿意去抓它,之所以是“部分”,是因为每年因为捕蛇而死的捕蛇人中,有近八成都是因为黑炼蛇而死。
    张砥抓到了黑炼蛇,即使那段时间并没有人要买,但他还是抓了,因为没办法,家里已经无米下锅,他不得不捕。在他找到买家之前,张老三就让他来从军,他只好匆忙取出那条蛇的毒腺,随身带着,打算找个时机找个卖家出手。
    但现在不用了。
    张砥去找了守城的将军,告诉他自己想出城应战,并且有办法杀了曹康。
    守城的将军将信将疑,却还是同意了,虽然这个男人只是一个步卒,将军不太愿意相信他能杀得掉曹康,但万一呢,死一个无关紧要的步卒,跟有机会杀掉曹康,这笔买卖,无论怎么想都是赚的。
    在出城之前,将军还“贴心”的给他换上了一身只有百夫长才能穿的制式铠甲,免得曹康又嘲笑说徐州军无人。
    ......
    ......
    片刻后,两军阵前。
    曹康看着那个只身一人出城的男人,忽然又笑了起来。
    看来今天又有乐子了。
    那个瘦削的男人甚至没有骑马,只是拿着一柄刀,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
    “怎么?你们是连马都没有了吗?”曹康忍不住大笑,“连出城应战的人都只能步行?还是......怕死了人,再丢马,更不划算?”
    可那个男人一直一言不发,他紧紧的闭着嘴,眼睛死死的盯着曹康,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
    一直等张砥走到到离曹康二十步的地方站定,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你这人,也太无趣了些吧?”曹康皱着眉,换做平常,那些出城应战的人,都会自报家门,但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曹康忽然翻身下马,与张砥站在了同一高度,他看着张砥,说,“那就下马与你打过,免得你说我欺负你无马可乘。”
    话音刚落,曹康便舞动长枪,摆出架势,同时朝张砥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先攻过来。
    张砥倒也不拖延,他依旧紧紧闭着嘴,连怒吼也没有,朝曹康冲了过去,曹康又忍不住笑,“你是哑巴吗?在冲锋时也不呐喊几声?”
    话音间,张砥已至,他挥动手中的刀,狠狠地劈下,却被曹康轻松挑开,“你不说话,等待会人头落地的时候......可就没机会了!”
    曹康长枪刺出,那
    柄长枪宛如一条蜿蜒出动的毒蛇,它的獠牙瞬间就在张砥身上刺出了三个伤口,但没有一个是致命伤。
    看样子,他似乎是想再“表演”一下。
    张砥仍然死死的盯着曹康,他明白兄长为什么会输了,曹康手中的长枪真的就是一条毒蛇,暴戾迅烈,当曹康真正认真起来的时候,恐怕身后这座城中,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不过三四个呼吸的瞬间,张砥身上又多了五个伤口,他再也站不住,杵着刀跪倒在地,剧烈的喘息,他身上的上都不是致命伤,但会一点一点耗干他身体里的血液。
    城墙上的将军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走下了城楼,胜负已定,没必要再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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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康轻轻挥动长枪,在张砥身边不断走动,像是一只等待发动进攻的野兽,“你比昨天那个废物还不如,怎么敢出城应战?我看你身上虽然穿着百夫长的盔甲,但你连百夫长的实力都没有吧?为什么要出来送死?”
    张砥忽然笑了笑,“为了......杀掉你。”
    “狂妄!”曹康冷哼一声,取枪直取张砥的胸膛。
    而张砥却忽然站了起来,他拼着身上最后的力气,朝着曹康对冲过去,同时挥出了最后一刀。
    “铛”,一声脆响,张砥的刀脱手而出,黑炼蛇的蛇毒已经发作,他已经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仅仅只是盔甲的反力,也让他的刀飞了出去。
    曹康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个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但他的动作却仍未停下,长枪已经穿透他的胸膛,他一步步向前,长枪在他身后一寸寸推出。
    张砥忽然抓住曹康的手,他看着曹康,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说,“我说过的......我会,杀了你。”
    话音刚落,他猛的低头,在曹康手上咬出一个血痕,然后再也不动,死在了曹康的枪下。
    曹康皱着眉,身体却忽然传来一阵不适感,他刚刚看着张砥,总觉得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七窍流血?
    但他不再多想,抬起头对着城墙那边,想大吼着嘲讽那些只会龟缩在城内的徐州军一句,可他一开口,声音却十分虚弱,紧接着,嘴巴前忽然传来一阵温热感,他伸手一摸,居然是血?!
    “我这是......怎么了?”他低声喃喃,他回头走了几步,想回到大营中,找军医给自己看看,但下一刻,他忽然一头栽倒在地。
    双方军阵中都传出一阵惊叹,他们脑子里都在想一个问题,曹康,究竟是怎么了?
    天福十二年,五月底,作为太平十将之一的曹康,死在了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下,他的大戏还未上演,便已早早落幕,虽然曹康在太平十将中排名靠后,但后来,在论及曹康之死时,还是不少人会嘘唏感叹,说他本可以在乱世中,写下更多篇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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