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夫人养成记》015 当年夺情

    
    文邴说至此,谩叹一声,“烛蛾谁救护,蚕茧自缠萦”。
    当他问及为何偏要强招那陈则诚时,贾宇赫掬泪难持。他出身商贾之家,却眼见父辈营营汲汲,家累千金仍在士族面前低头哈腰,摇首祈怜,叹只叹这世道士农工商,他们商户没地位。
    贾宇赫立定欲走入仕途,刚过童子试,贾家遭遇巨变,父兄长在外谈商遇水难,只得弃文从商。所幸自小耳濡目染,颇善经营,信奉“生财有大道,以义为利,不以利为利”重振贾家,至今时今日资产盈厚。
    可这偌大家产却无后人承继,只因贾家有不许纳妾的祖规,他一生中娶了四门妻子,除了年少发妻,都是续弦,如今知非之年却也只有一个女儿。
    招婿入赘也是下策之举,天公作巧,让那陈则诚捡了绣球,他对这个当众拒婚的秀才打心底里是喜欢的,尤其那日身边有人说陈则诚满腹诗书,有夺魁之才,他自然是不会轻易作罢,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他又不是棒打鸳鸯损阴德,反而倾尽家财招一婿,有何不可?
    贾宇赫是一时称了心,未想后患无穷尽,陈则诚自视甚高,一身傲骨,哪怕强被按头拜了堂,也是坚决不肯认了这桩亲事,自道是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不蒸馒头就争那一口气。
    “贾宇赫在得知自己女儿独守空房,气急败坏之时,同陈则诚起了争执,之后就没消停过,这才有了后面的酒后失言。”
    文邴说的兴起,到这会儿才见傅时碗空多时,却并未添饭,仍执筷浅尝菜肴,是怕放筷后自己没有吃饱也会跟着放,心中油然而生满腔敬意,以傅时如今的地位,能将这份良好教养保持至此,难比千金。
    “那到底……凶手找没找到呀?”
    可把傅小灰给急的,能忍住没插话全因傅时吃饭不喜环境聒噪。
    文邴点了头,又摇头,苦笑道:“我们的确在贾家搜查到了陈可,那孩子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呆呆傻傻的,连话也不会说了,而凶手已经确认是贾家之人。”
    说到这,他似乎有些惭愧,“可是我们封锁了贾家,对所有人一一提审,却没有找出凶手。”
    贾家上下人口三百二十一人,他两个日夜不曾合眼的督促监察府衙捕快讯审,初步排除之后,又经复审,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十七个符合凶手足印大小,有逾墙之能及有外出作案时机的仆从,其中十人系属贾家护院,七人属各院阍者。
    偏这十七人无一人招供,皆不认罪。
    “我们将这十七人关押在牢,还有那贾荔芙,几番审问下来,一问三不知,问急了就哭,若不是得了大人指点,我险些也教她糊弄了过去,遂以计逼问,总算得了几句实话。”
    傅小灰睁大了眼睛,忙问,“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知道贾宇赫瞒着陈则诚伪造休书的事情,但是迫于父亲的威严,不敢告知丈夫,又因陈则诚甚是不喜她,所以她在贾宇赫被拘押后,去求了陈则诚,若是能放她父亲,她愿意这亲事作罢,并奉上丰厚家产赔偿他。”文邴说着又沉了脸色,“可是不但没有获得陈则诚的同意,还被他羞辱一番,贾荔芙还招认说陈则诚威胁她,贾家敢联合商户给府衙施压,他就敢纠集临华府学的学子闹事。”
    事实上,百商会的确给府衙诸多压力,而陈则诚也真的联合了不少学子来衙门‘拜访’,若非今日他提前派人给府学学正送信,今日那些学子们少不得和来参见傅时的各司官员们发生碰撞了。
    “还有大人提到的,贾家绣楼抛球那日一箭将球钉在对面窗栏上的人已经被拘押在府衙了,据他供词所说,是有买家通过一个叫‘千叟’的地方发布的交易,他只是拿钱办事,并不知幕后事宜。”
    文邴将这人底细也一并交代了,是临华府城一家镖局的镖师,擅于骑射,那日他事先藏在绣楼屋顶,球一出他就拉弓射箭,随即飞快离开。
    “牵手?千手?手?是叟,是那千叟馆……”傅小灰自问自答,反复咬字多遍,才确定,“我想起来了,那日在惶恐滩那个老叟,是千叟馆的人。”
    千叟馆之名由来已久,相传这馆内之人皆年65岁以上者,官民不论,男女不论,世人只知其名,民间诸多隐秘场馆皆是其分支,总部设立于京城。
    提及千叟馆,文邴是一概不知,满脸疑惑,傅时神色从容如旧,这其中之事已然是尽在掌控之中,在惶恐滩遇刺他怎可能不做调查,只是他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未料到,千叟馆的势力敢渗透到他傅家来。
    这事牵扯甚深,非一日能纠察清楚,傅时不予多言,点到为止:“千叟馆之事,我自有安排。”
    傅小灰乖乖闭了嘴,替傅时添了茶,他早就看出来傅时是半点胃口都没有,这文邴要是再不识趣的放筷,傅时再尊老涵养再好也怕是保持不住了。
    为了大人的清誉,他少不得舍身而上。
    这茶水一上,傅时顺势弃筷换盏。
    “是我愚拙了,案情如此清晰,凶手就在眼前,却还没能破案。”文邴着实惭愧,若不是手底下没有能人,又加上他不是那种苛待下属,限期破案的人,这也是临华府多年来未曾有过冤案假案的缘由。
    “并非你查案能力不足,而是这设局作案的人,阴谋诡计,狡猾至极。”
    傅时将他拿出来置于案前的疑犯十七人名单推回去,摇头道,“这些不过是障眼法,据你刚才所言,我大概料到凶手是谁了,要想这人伏法认罪并不难,可背后设局包藏祸心的之贼却难擒。”
    他来这一趟,破案事小,保住文邴的官声和化解士商矛盾为重,如今还加了一条,拆了临华府的千叟馆分支。
    “狡猾如蛇,亦有七寸制胜法,”傅时微垂眉眼,神色不动,思忖片刻方微微勾唇,露出个慈悲又泛着凉意的笑,“我想单抓这一只蛇兴师动众,有失身份,不若寻蛇入窟,一网扑尽。”
    傅小灰:“……”果然,大人你的身份高过一切。
    文邴:“……”
    他什么都没有想,后背也不觉得凉。
    他唯有强自淡定,厚着脸皮问策:“那……接下来,属下该当如何?”
    傅时敲了敲桌,示意他附耳过来,继而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文邴难掩诧异应下了。到这,案情之事是谈完了。
    待仆从进来收拾干净,文邴将带来的十卷藏书奉上,傅时就这藏书得来过程,询问一番,方才收下。
    一盏茶品完,文邴起身,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先作一揖,“大人,书宋虽人微势单,却愿倾全力相助。”
    他不清楚傅时西巡原委,但是多年浸淫官场,他敏锐的察觉到傅时处境非同往常,没有谁在盛势之时会自愿离京远巡,而一去两年之久的,他再起身又道,“非我妄言,在临华府境内,书宋定能为大人解难。”
    傅时闻言,目光凝肃,看的文邴不自觉挺直了后脊,他眉头微微扬了一扬,复又笑了,点了点头,“无须妄自菲薄,这些年你做得很好,身处官场不忘初心,于泥淖中保持一身清白实属不易,先父在天若知,必定得慰。”
    他既是宽慰也是嘉奖的一席话,听得文邴心口火热,傅时缓缓而道:“我自入仕,纵然醇谨称职也难免与人政见相左,又仗着皇上优眷,将内阁作一言堂用,时日长了百官颇多积怨,时有弹劾,又有死谏,皇上为了平息众怒,令我代圣驾西巡。”
    简单一两句便把内情说了,外人听着不觉有什么,官场中人却知其中凶险,当你站得高的时候,一个不慎摔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世族的兴衰荣辱。
    而傅时在这却未提一个真正导致他离京外因,便是他破格擢升为内阁首辅之后没多久他父亲病故,按礼制父丧需回原籍守孝三年,他虽报丁忧,却被皇上“夺情”留任,既是圣旨要他在职居丧,他多次提出辞任都未被准许,也不可能违抗圣命,便继续照常于内阁当职,这件事却给他留下了极大的隐患,也成为了两年后他遭弹劾最大的攻击点,甚至可以说是污点。
    数多官员说他贪恋官位,枉顾父母之恩不肯丁忧,根本不配为皇上之师任内阁大学士,会为天下学子带来不良观感等等……有更尖锐的还说他蒙蔽圣听,舞权弄弊。
    为什么一件夺情留任的事情在两年后掀起如此浩大的波澜?当真是百官积怨已深,一朝爆发吗?这是很多身处朝堂权利中心外圈的人心中的疑惑,就如此刻的文邴。
    “如今奉昭回京,料想是圣上御宇两年,察朝政繁重,百官难驯,遂力排众议传我早日归京,”傅时过分年轻的面相,很难看出他是大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微笑起来,他的眼角却微微下垂,傲然不可直视,“做人臣子的,总是要辛苦些。”
    这一瞬,文邴真正的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权倾朝野的气势,底蕴厚重又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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