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车辆,在她眼里变成一个个红黄闪烁的斑驳光点,那光亮随着眼眶里的液体在晃动,瞳仁颤颤地,一颗眼泪掉下来,又一颗紧接着,啪嗒落下,片刻地面上就汇集成片水渍。
胃里空虚,低血糖带来的晕眩感越来越强烈。
她扶着旁边的路灯栏杆,指甲抠在硬冷的铁杆上,竭力想要站起来,她不能再倒一次,迈着虚晃的步子,去报刊亭买了一块廉价巧克力,撕开袋子,掰了一块放进嘴巴里。
那味道又涩又苦……
混着滑进嘴角的温泪,强行吞下去,糖分顺着血液扩散,她闭上眼睛努力缓了缓神,一天以前或许她可以不在意,但现在,她知道不能再不顾惜自己。
一辆亮空牌的车停在她跟前,司机打开车窗问她坐不坐车?
她想了想,是该回家了。
她知道季临川还要在医院住些日子,莫莉昨天来,匆匆给他带去的衣服都不是他常爱穿的,他那么挑剔,出院穿的衣服一定得合他心意才行,她在病房看到桌上他的手表坏了,皮鞋也浸了水,想来他也是不会再穿的,她要回家给他再拿些东西。
回到自家门口,天色已晚,路两旁的豆梨树宽楔粗壮,树影映绰,陈嘉棠坐在房前的长椅上,脚边扔了一堆烟头。
她下车时,最后一根还在燃的烟,被他扔到脚下踩灭。
陈嘉棠拄着拐杖站起来,见她脸色苍白又颓废,垂着头,用手指甲抠着右手的虎口,连她自己好像都没察觉,那块皮肤已经被她掐出一块很深的印子,依稀出了血。
“小攸,签字了吗?”他问。
欧阳妤攸猛地回神,仿佛好半天才听懂,他问的是什么事,她只是苍凉一笑,“这么快,连你也知道了?”
他要离婚,人尽皆知,好像已经容不得她再拖,心脏骤紧,像密鼓捶在心头,她向门口走,却感觉地面都在晃,整个人站不稳。
陈嘉棠手一松,扔下拐杖,稳稳扶住她,气息间夹着烟草味,问她:“三年了,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
是这样吗?
欧阳妤攸软绵绵像一根被剥去筋脉的皮壳,两手向下垂着,笔直地依附在陈嘉棠身上。他说,“别担心,只要签了字,你就自由了。”
欧阳妤攸闷在他肩上,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像小时候被季临川训,她受了委屈,总是藏起来哭,她躲在阁楼桌子下也能被陈嘉棠找到,他带着陈姨做的小点心,掀起缀满流苏坠子的桌布,陪她坐底上,看着她边吃边哭。
她总是问,怎么会有季临川那么讨厌的人,他那么招人烦,她真是恨死他了,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他,她才不会听大人的话,她才不要长大嫁给他那么可恨的人!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
此刻,欧阳妤攸哽咽着,声音很小很细,说,“我怀疑他脑子进水了,陈嘉棠你去医院看他了吗?他好像不是季临川了,我好像……也不是我了。”
明明那么生气,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她不知道。
她怕陈嘉棠听不懂,抬起头,擦了擦眼,眼神飘忽回忆道:“那年爸爸不在了,他们说你也死了,我被季临川带回老宅后,每晚都做噩梦,我害怕看见陈姨陈叔,我躲在房间不敢踏出一步,我不吃不喝,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想听,我真的好恨他,可我总也等不到他先崩溃,却把自己搞得像个神经病,我记不清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甚至都忘了是几时搬出老宅的。”
她回头看着眼前这座房子,两行眼泪缓缓溢出来。
“但我却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带我来到这里,他说这个房子是买给我的,他说以后这才是我的家,房产证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他说我高兴了就留着他,不高兴就把他赶出去睡大街。”说到这儿,她顿了口气,“可是,嘉棠哥哥,你知道的,季临川他是最厚脸皮的人,我跟他吵了那么多次架,回回让他滚,他都跟我耍赖皮。有时他真的生气也是会走,但总过不了三两天,他又会回来。因为他说过的,永远不会放弃我……”
“小攸!”陈嘉棠不想再听下去,她一次次软弱妥协,现在到了这种地步,她哪来的信念,还能继续执迷不悟:“颜潼那天找你麻烦,这都是我的错,我疏忽了,才没能提前阻止她。我承认,我和季临川一样,在这件事上都瞒了你,但你既然已经知道,他现在又是怎么对你的?明知他毫不在乎你的感受,事事证明他本性如何,你还打算继续原谅他?你真的,就一点也不难过?”
欧阳妤攸扶着他的手,渐渐松开,弯腰把歪倒在地上的拐杖捡起来。
再拿起他的手搁在那拐杖上,低着脸摇头,“我怎么不难过,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再恼他,可他是季临川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到死都改不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没有比现在更让她矛盾的时候了,好像原谅是错,不原谅也是错。
陈嘉棠看着他手背上的热泪,从她眼眶滚下,颗颗破碎,带着余温,落在他皮肤上,他低眼望着她深埋的脸:“你心里在挣扎,说明你并不是真的不在乎,不管你怎么努力忘记你爸爸的事,不管你再原谅他多少次,终究是没用的。想一想,从小到大,你被他弄哭过多少次,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一边缠你,一边理直气壮地伤害你,真正爱你的男人,舍不得让你掉一滴眼泪,更不会拿你的安危去换取利益,更何况他现在是死不悔改!既然他愿意离,你何必再撑着?”
傍晚路灯的光,笼罩在他头顶,眼窝下一层深深的阴影,他撑着拐杖的手紧紧用力。
“给自己一次机会吧,既然要抚平过去,那就彻底放开,你值得更好的人,好好去爱你,而不是战战兢兢,揣着不确定的心去生活。”他握着她肩头,宽厚的掌心传来力量:“我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他在等你,挺好的,你该去尝试,以后嘉棠哥哥我只想看你多笑,别再愁眉苦脸,也不再畏惧任何人,你能做到吗?”
欧阳妤攸垂下眼,断了线的泪珠潸然而下,她吸着气,揉了下酸胀的眼睛,终于抬起脸:“我想好好睡一觉,嘉棠哥哥,让我再想一想。”
她太累了,她快坚持不住了。
陈嘉棠看着她打开门,走进去,房子里一盏橙黄的灯亮了。
再然后楼上的灯也亮了。
他又回到长椅上坐下,拿出烟,发现烟盒空了。
路边的豆梨树枝干粗壮,片片鲜红叶子落了满地,厚铺遮住根须泥土,一阵劲风刮过,树叶哗啦啦贴地面跑。
陈嘉棠走后,风停了,一切便归于寂寥。
深夜,季夫人带着那张离婚协议书,来到这座房子。
两年多她踏进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逢来目的都是一样的。
欧阳妤攸抱着珍妮,像平日一样,窝在卧室的小沙发里,她已经精疲力尽,但晚上还是给自己煮了饭,清汤挂面,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她很笨,不像爸爸做的牛腩面,道道工序讲究,汤汁鲜美,她吃着寡味的面条,想起爸爸,眼眶一酸,泪水毫无察觉地落进清汤里。
她好累好累,现在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还要应对这位深夜造访的季夫人。
“签了吧。”
季夫人拧开黑色中性笔,连同协议书一起搁在茶几上,“你那天开业典礼跑去干什么了,我懒得再去管,反正你就是这德行,任性妄为,要什么没什么!也只有欧阳他能纵着你,但你注定做不了梵森的季太太。”
季夫人端庄得体,坐姿讲究,见欧阳妤攸光脚盘腿,软绵绵窝着,虽打小就看不惯她副散漫样,但如今她也懒得再训斥,只说道:“你看看,我儿子差点把命都丢了,你也该适可而止!这几年为你的事,我没少气他,但他现在总算清醒了。”
莫莉说他清醒了,季夫人也说他清醒了。
原来过去的他,那个跟她纠缠不清的季临川,是深陷泥潭,不够清醒。那她呢?她被拽进这深潭里,又该靠什么清醒过来?
季夫人环视了一圈,开口道:“你们这个房子原就是临川为你买的,我也知道房产证上是你的名字,这个留给你,别的,你就别想了,分割股份财产,在我这里是不存在的,你想都不要想。”
季夫人又瞟了她一眼,继续说:“上次我来,也是为了你们离婚的事,当时临川不知道,是我自作主张,但现在不同了,临川亲自让人拟的协议书,他是下定决心要跟你离婚的,你再耗着也没用。”
季夫人再次把协议书推到她面前,那只干皱细纹的手指戴着翡翠戒指,质地柔软的羊毛衫,袖口上是她多年佩戴的老玉镯子,颈上悬着细腻的珍珠配饰,明明通身没有闪耀的珠光宝气,可欧阳妤攸看着她,却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
任季夫人紧追不放,欧阳妤攸硬是不吭一声,强忍着酸楚,木讷的眼神垂下,像一个失去绳线的木偶,散落堆在墙角,她耳旁依然充斥着季夫人的声音,一句一句像锥子般,捅在她血肉里,不留情面。
前尘往事,划分得清楚,摆在明面上条条列出:“腾远虽说以前是你爸爸的家产,但欧阳遗嘱写得清清楚楚,那是给临川的,当然老宅隔壁那房子你想要是可以给你的,公司这两年是临川在打理,哪怕现在你们离婚,我劝你也别想分割腾远的股份,梵森你就更不要惦记了,那些东西你争来也没用,你没能力去参与企业经营,既然是协议离婚,钱多少都可以补偿你。”
季夫人又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心置腹般地劝道:“你比临川小四岁,还年轻,趁早离了对你也好,我不是个狠心肠,虽说你嫁到季家这三年,没少给我们惹麻烦,但该给你的补偿,我是要给你的,这里面的钱够你吃喝不愁过几辈子的,可比那些股份啊不动产什么的,实在多了。”
欧阳妤攸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吃力,珍妮喵喵在她手底下叫,有什么东西悬在心涯边,摇摇欲坠,她晃动的眼眸闪烁着光,盯着那张纸,两行泪水不由人地滚落,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哭。
季夫人不耐烦地瞥她,“你到现在一声不吭是怎么个意思?别真拿自己当个要紧的人。小攸,实话跟你说,在你去美国的那几年,临川也是谈过女朋友的,虽说有几个我不满意,但以前跟你爸和季叔叔关系不错的那个殷老,他孙女就不错,国外工商管理毕业,能力出色,我记得那时候还是临川主动追求她的,两人好了挺长时间呢,你不知道那丫头多喜欢临川,模样性格也好,他们在一起也是般配。听说这几年她忙着事业,也没结婚,我记得临川跟她一直有联系。都等你们离了,我想着到新年,殷茵从国外回来,我打算让他们见见,合适的人到最后总是能碰上的,你说是不是?”
……
好。
那摇摇欲坠的,拼命捱着的东西,终于从她心头落下去。
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再也不会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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