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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禾不知道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她躺在度过了所有少女时光的床上,回忆着她怎么就从跋扈的小姐,去了川南,又去了北地,又回到了这里。
目光所及,蜀锦纱帐换成了顶时兴的蕾丝,和老的黄花梨木床一组合,又是一种新的气味。
就和她现在的处境一样。
熟悉又陌生。
大概是醉了,她这么想着,把头埋进枕头里。可惜酒精并没有带来良好的睡眠。穗禾做了很长的梦。
她站在荒芜的原野中央,整个天空被黑暗笼罩,一声惊雷,天边劈开了一道口子,亮光稍纵即逝。她赤着脚,在龟裂干涸的土地上跑啊跑,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远处被雷电劈开的缝隙,残留一点点微弱的亮,它消逝地太快了,穗禾着急啊,跑得方寸大乱,喘不过气。
她佝偻着背,大口呼吸,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
黑暗中,一双手忽然把住她的肩,用力地摇……
迷蒙睁眼,周遭还阴沉沉的。
翠云带着哭腔:“出事了,小姐,出大事了!”
穗禾回了回神,撑起身子:“你慢点说,怎么了?”
翠云把报纸囫囵往穗禾怀里一推,“哇”一声哭出来:“是姑爷!姑爷……他在香港中枪了!”
穗禾怔住,大概有那么一分钟,才抓过报纸一看——赫大一张照片印在头版,某医院门口,人头攒动,蒋安抬着浑身是血的陆少骞,像是要去急救。
不是都结交上港督女儿了,怎么还弄成这样?
脑子一阵嗡嗡响,穗禾踉跄着收拾了一下,吩咐翠云:“翠云,你现在去找张……”她稍加迟疑,又转身写了一个地址,“赶快去这个地址,找这个人,请她务必等我电话。”
翠云慌乱点头,比穗禾先一步出了门。
穗禾看一眼座钟,10:15。
林宅,林森书房。
不太平的上午,林森处理军务政务已经有一会儿了,遂拿出跟雪茄,点上,解乏。
扈从报上来:“禀司令,二十三小姐急见。”
“进来。”
他瞥了眼桌上的报纸,想起上一次,父女俩在这个书房因为嫁不嫁人的问题,大吵了一架。
穗禾方进门,不等她张口,林森就沉声道:“已经派人过去了,不必慌张。”
“父亲,”穗禾定了定,“我想我得去一趟香港。”
林森只抬眼看了她一眼,“林穗禾,你怎么还是如此幼稚?把你接回来,就是不想你掺和他们家堵枪眼子的事。”
“可他是我丈夫啊。”穗禾脱口而出。
林森有点不耐烦,他了解穗禾,这个女儿不是听不懂他的话,更不是不懂他的用意,只是偏偏长了一身的反骨而已。
“当然是你丈夫”他吐了一口眼圈,“有命回西北的话。”
“父亲!”
“爹!”
“出去,回屋呆着去,长点心眼吧你!”
“……”
话已至此,穗禾也全然明白父亲对此事的态度,她期望从林森这里得到的帮助恐怕已成妄想,于是点头:“好,穗禾全听您的。希望您能替女儿护他周全,毕竟寡妇的名头,传了出去不太好听。”
14:30,岳蜀饭店,一层咖啡厅包厢。
王婉瑜把一个牛皮纸信封交到穗禾手里,狐疑地看着她:“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穗禾确认了下信封里的内容,放进手袋里,郑重点头:“谢谢你,大格格。”
穗禾走了之后,王婉瑜脑子里闪过了之前相处的情形以及昨晚那场酒,当下有了判断:这个林穗禾,没她装的那么能干持重,仿佛是个外强中干啊。于是差人摇了电话,打去两处:一通到香港,敦促对方联系蒋安;而另外一通,她的表妹许悬默接起电话。
安排妥帖,大格格又优雅地喝起了下午茶,内心却有些少有地愧疚——为了让陆少骞欠我的,只能先委屈下你了,默默。
张邸,15:50。
被窝里的人听到事关二十三小姐,总算是有了点动静。借林穗禾的光,新晋张太太也终于能将宿醉得不省人事的丈夫唤醒,并立即转述了表姐的话。
张子越满身酒气,先怔了片刻,后问了三个问题:
“她一个人?”
许悬默点点头。
“她去找你表姐帮的忙?”
“是。”
“几点了?”
“四点了。”
“……”
张子越揉一把头发,良久,低声骂了句: “操。”
与此同时,一辆货运飞机顺利从成都机场起飞,目的地:广州。
秋天的岭南,空气已不复夏日的潮湿,但日头还是烈的。
穗禾从机场出来时,天边铺了一片粉紫色的晚霞,那是属于海边的天际的颜色,她望着天、顾不上欣赏,手里只拎了一只moynat小皮箱,里面装了证件和钱财。非常警戒地,用手帕把手和皮箱缠在一起,只怕歹人抢了去。
独自出远门,对林穗禾来说是头一遭,好在一切还算顺遂,货机准时在傍晚到了广州。为了能顺利找到陆少骞,她一到广州城里,就买到了第二日到香港的船票,还订好了香港的饭店——尖沙咀梳士巴利道的半岛酒店。
听说酒店刚开不久,却名声赫赫,全世界的人都在那里进进出出,稍加打听,不怕找不到报纸上的医院。
当晚,一架西南军军用飞机抵达广州。机上下来的年轻男子,一身玄色,眉头深锁,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才能尽快找到她。
200公里开外,香港某医院重症病房外,蒋安来回踱步,他道行浅,不知道眼前的这一通乱子,究竟该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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