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的一个星期五,技术服务部的“TeamBuilding”,大家去了艾因苏赫拉。
艾因苏赫拉在红海西岸,距离开罗一百多公里,距离苏伊士运河四十公里左右,在那里沿着海边修建了许多度假酒店,算是离开罗最近的海滨度假地了。
钱旦在海里游,他钻出海浪的时候看见路文涛站在更靠近岸边的水里望着他的身后发愣,扭过头一看,只见远处几个黑鳍在游动,黑鳍下面的躯体跃出了海面,他俩异口同声:“海豚!”
十多只海豚正你追我赶地向着苏伊士运河方向游去,它们此起彼伏地跳跃起来,划出一道道漂亮弧线。他俩激动地朝着岸上的同事们大叫起来,想告诉他们海上来了不速之客。
同事们有些躺在沙滩椅上小憩,有些沉迷于沙滩排球赛。倒是一位西方游客听到了他们的叫声,顺着他们手指看过去,顿时满脸惊恐:“Shark?It’sshark!”
钱旦被他咋呼得一惊,定睛再看,仍是海豚。
海豚们渐渐游远,消失在视线中。钱旦乐颠颠地跑去了不远处伸向海中的一座木头栈桥上,希望能够有更多海豚到来。
可是,直到天光暗淡下去也没有再看到它们了,眼前只是夕阳渲染的红海和远处等着通过苏伊士运河的几艘大船。
他感慨这个奇妙的世界,那一秒钟之前他绝不会想到回头会看见成群的海豚,有时候人们以为眼前了无生趣,有趣的东西却正从身后悄悄溜走。有些时候错过还是相逢只在于那一个瞬间你所选择的方向。
回到沙滩椅旁,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是在利比亚的陈永生。
最近两年利比亚的市场竞争日趋激烈,伟华并不占上风。陈永生从2008年夏天开始申请去欧洲常驻,领导说利比亚竞争压力大,他的竞争经验丰富,让他去利比亚支持一年就放他去欧洲,所以他在2009年初的时候怀着欧洲梦去了利比亚。
软件产品在利比亚LA电信的一个BSS项目交付遇到了麻烦,客户抱怨不断,代表处有诸多不满。钱旦回了电话过去:“干嘛干嘛?不是安排好人支持了吗?你咋还是邮件满天飞,到处叫呢?”
电话那头也很不爽:“兄弟,我当年在阿联酋遇到你们软件的烂项目,在苏丹几次帮你们软件的重大事故擦屁股,这一到利比亚又遇到你们的烂项目,我这是和你们软件有仇?客户又在借题发挥,我容易吗我?”
“好了好了,别叽歪了,我马上办签证到利比亚来。你别满世界发邮件了,尤其别再发那种什么‘裸跪撒哈拉,吐血求助!!!’的邮件了。”
6月初,甲型H1N1流感疫情在人世间如火如荼,钱旦飞去了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北部非洲的几个国家中他只剩下埃及西边的利比亚没有去过了。
钱旦最初是因为卡扎菲而知道的利比亚。关于老卡桀骜不驯的故事流传得太多。
譬如他出访别国不愿意住酒店而总是扎帐篷为营,甚至自带骆驼以便在出访期间能够享用家乡的驼奶味道。
譬如他先是狂热致力于阿拉伯世界统一,在20世纪70年代曾经组织数万利比亚人徒步跨越撒哈拉沙漠,“向开罗进军”,希望利比亚和埃及合二为一。在联合阿拉伯世界的梦想破灭后他又四处呼吁建立一个统一的“非洲合众国”。
譬如他是来自撒哈拉游牧民族贝都因人家庭,在大漠里出生,不到30岁就攫取了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
最近这些年卡扎菲在积极向“名门正派”靠拢,他为洛克比空难遇害者支付了二十七亿美金高额赔偿,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美国人的反恐战争。美国和欧盟投桃报李,相继解除了对利比亚的长期制裁,法国总统萨科奇热热闹闹地访问了的黎波里,承诺用法国的核反应堆来换取利比亚的优质石油。
虽然这个国家已经踏上了改变之路,但是它骨子里的我行我素没有那么容易被改变。
钱旦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上有中文有英文,这几年没听说哪个国家的大使馆看不懂,唯独办理利比亚签证非要他先把护照信息翻译成阿拉伯文,还得去中国使馆盖章证明后贴在护照上,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签证拿到手上,他发现与护照上其它十多个国家签证不一样的是上面全是阿拉伯文字,见不着一个英文。他只得找埃及员工帮忙确认有效期等签证信息。
降落在的黎波里的那个晚上,排队等待入境时他打量四周,诺大的入境大厅愣是找不到一个英文指引。不过,边检官员态度倒是比想像中要友好得多,他瞟一眼签证,啪地盖个章,不到一分种就把钱旦放进了利比亚。
钱旦到达的黎波里之后没几天就又记起了2005年初到埃及时老谢对他说的话:“好好干,你要相信我们永无宁日。”
因为,他从他们项目交付的困难中看到伟华的软件项目交付又有了新的特点,未来又将面临新的挑战。新的项目涉及的解决方案更复杂,集成的产品更多,根据客户需求的定制更多。
他们投入在项目中的人不少,来自分属于研发、服务的七、八个部门,却缺乏既有一线客户服务经验,又理解软件开发客观规律的项目经理,还缺乏具备系统和业务视野的专家,大家心里只想着自己负责的模块,在各自为阵的“拼积木”。
钱旦首先带着大家坚持做着项目管理最基本的动作,每天晚上开个或长或短的项目分析会,审视项目计划和进展,刷新遗留问题和风险跟踪表,努力把来自各个山头的项目组成员同步在一个频道上。
项目涉及的客户部门也很多,陈永生经常来参加项目分析会。他告诉钱旦:“客户以前使用的系统是本地一家软件公司做的,那家公司和客户的一些主管有各种利益关系,再加上老系统其实挺稳定的,客户也用得很习惯,所以对用我们的东西来完全替换老系统很排斥。”
钱旦对他说了实话:“我们这个产品还不成熟,我觉得现在去替换人家的是不是冒进了?”
陈永生不同意“冒进”的说法:“那我们可得有‘小三’心态才行。什么叫‘小三’心态?我们要坚信客户现在过得不幸福,坚信原配是不适合客户未来发展的,坚信虽然自己也有毛病,但怎么也会比原配好,并且能够努力做到比可能出现的‘小四’要好,坚信我们才是真正以客户为中心的,客户只有和我们在一起才会过上幸福生活。”
钱旦瞪着他:“好吧,我别的都不坚信,最坚信就是你能搞掂客户关系,让客户情人眼里出西施。”
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快,钱旦白天和项目组一起去LA电信,晚上在伟华办公室加班,工作时间远不止所谓的“996”。他只是在每个中午可以在客户办公楼顶的餐厅里一边午餐一边遥望远处的蓝色地中海,每个晚上从办公室走回宿舍时可以经过火红的凤凰木、青涩的柠檬树、熟透在地上的无花果、淡香的槐花。
一个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他们的项目已经渐渐上了轨道,但钱旦认为只是暂时回到了轨道上,距离项目彻底成功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有别的工作须要回埃及去,就安排林汉过来帮他继续盯着项目。同时,他们又需要思考、总结面向新场景的可复制的打法了。
北部非洲有不少名城是沿地中海而建。因为隔岸相望的是意大利,所以海这边走到哪里都会有古罗马遗迹,动辄就在世界文化遗产之列。的黎波里附近也有一处,它不是人们说起罗马遗迹时常会想起的一个圆形剧场或者一座孤独城堡,而是紧靠在海边的一个城镇。
钱旦走之前的星期五中午,开完项目分析会后陈永生带着大家去了那处遗迹,让大家放松半天。
城镇早已荒芜,从断壁残垣的宏大,从罗马柱的挺拔仍然可以看得到昔日繁华,据说这里还曾经诞生过一位罗马皇帝。
刚下车的时候大家从身体到心情都还没有远离办公室,身上穿戴整齐,脸上一本正经,但很快就被微咸的海风和浓烈的色彩带入了风景里。风景里只有两种颜色,废墟的土黄和海天一色的深蓝,浓烈的色彩令钱旦觉得此地仿佛是被张艺谋装修过一样。
走到海边,大家忍不住甩掉鞋子、除去衣裤,跳进了地中海的怀抱中。陈永生是最开心的一个,他在海水里钻来钻去,欢乐的大笑,不时和同伴们开着玩笑。
他呼唤岸上的钱旦:“老旦,你真的不下来?好爽啊!好久没有这么爽过了!”
“我腰疼,不下来了。”
钱旦真是头天在机房搬桌子时扭了腰,他一个人坐在礁石上看海的广阔蔚蓝,人的生动活泼,心里也满是轻松愉悦。
陈永生上了岸,一屁股坐在钱旦旁边:“好累,不游了。”
“你现在虚成这样?才游多久,就好累了?”
“确实有点虚,爽是真爽,但是耐力不行了,胸闷。我是不是老了?干不动了?”
“老个屁啊?你比我还小一岁。”
钱旦回开罗后,林汉按计划来到的黎波里继续盯着他们的项目。
7月中旬的一个晚上,他们从客户那里回到了伟华办公室,开他们每日的项目分析会。
大家就客户最新提出的两个需求的应对策略产生了争执,研发来的同事坚持应该拒绝客户,把新需求遗留至项目下一期再实现,陈永生坚持这两个需求是从客户高层过来的关键需求,必须推动家里给出一个实现方案,在本期满足客户。
会议室里气氛热烈,空气有些闷。大家先搁置分歧,把其它问题讨论完后,最后又回到了分歧点上。
陈永生站起来,走到白板前,拿了支笔正准备写些什么,却身子一歪,靠在白板上,再慢慢滑倒在了地上。离他最近的林汉赶忙站了起来:“老陈,叫你去吃晚饭你不去,这下饿晕了?”
他走过去扶陈永生:“真晕了!”
“中暑了吧?房间空气太差了,把窗户都打开。”
陈永生紧闭着双眼,仿佛叹息般地呼了两口气,完全宁静了下来。林汉心头一紧:“靠!不对!找医生!谁知道医院在哪?谁知道急救电话?”
钱旦在开罗的宿舍里,他坐在卧室的写字台前,瞪着上午收到的陈永生的邮件。
陈永生的邮件标题又是“裸跪撒哈拉,吐血求助!!!”不过邮件只发给了钱旦一个人。他要钱旦协助推动公司满足客户新提出的两个需求。
钱旦看看手机,十点了,他的习惯是不在晚上十点之后打工作电话骚扰别人,但那天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陈永生的电话。
回铃音响了好一阵子电话才接通,他刚要开口却听见那头是个老外叽哩哇啦的用阿拉伯语讲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钱旦一愣,等了几分钟再拨电话,这次电话那头是林汉。
林汉在医院。
陈永生没有被抢救回来,他在2009年盛夏的那个晚上永远离开了阿拉伯人的世界,离开了伟华的兄弟姐妹们,离开了远方的亲人,离开了他所热爱的一切。医生说是心肌缺血导致的不幸。
钱旦呆坐桌前怔了很久,突然觉得房间里闷得慌,他走出了自己的卧室。
老谢也不在,去亚历山大出差了。客厅没有开灯,特别静寂。
他去了阳台,无力地俯在阳台栏杆上。
199街的马路两边是一幢接着一幢的公寓楼,隐约可以看见对面楼里开罗人家的日子,这一家几个男人在客厅对着电视欢呼,是有什么球赛吗?那一家的母女俩在阳台用力拍打着白天晒的被子。正对着的阳台上有个小伙俯在栏杆上讲电话,他使用的是伟华建设起来的网络吗?信号还好吗?
两个背着电脑包的年轻中国人穿过小巷从200街走到了199街,他们在地上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那是加班晚归的伟华人。
凌晨,好不容易才迷糊睡着的钱旦被电话吵醒,是一个新员工从深圳打过来的。
那位新人激动地告诉钱旦:“我马上要调到埃及来了,听说您是主管,先打个电话问候您。”
他显然没有想到时差问题,钱旦没有提醒他,说了几句欢迎得话,等他那边挂了电话。刚闭上眼睛,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位新人,他激动地告诉钱旦自己弄错了,要去的是尼日利亚不是埃及。钱旦还是没有提醒他注意时差,只是祝福他“一路顺利!”
每年,一拨又一拨伟华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懵懂地走向海外,勇敢地走向未知的新世界。
钱旦索性起床,又去了阳台。
隔壁的清真寺传来咿咿啊啊祷告声,那是一天之中的第一次。
钱旦扭过头,望着宣礼塔上幽幽的绿色灯光,突然想起了2005年在阿联酋第一次听到拂晓的祷告声时向他解释的陈永生。他不能自已,眼泪夺眶而出,刹那间就泪流满面。
他伏在阳台栏杆上,放肆的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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