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战国》#004 混沌之时

    
    《幼学琼林》卷一有云:“混沌初开,乾坤始奠。”
    近代西方天文学,同样认为宇宙诞生之时,世界一切处于混沌,与古中国人所见不谋而合。
    何为“混沌”呢?《庄子应帝王》有载:“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南海帝王叫倏,北海帝王叫忽,中央帝王叫浑沌。某天倏和忽在浑沌住的地方碰面,浑沌非常热情的招待他们。倏与忽为了回报其好意,彼此商量说:“每个人都有七个窍(即双眼、双耳、两个鼻孔及一张嘴),才能视物、听声、饮食、呼吸。可是浑沌却连一个窍都没有,不如尝试帮他开凿七窍吧!”于是两人每天为浑沌开凿一个窍,七天以后七窍开成,但浑沌却因此死了。
    “倏”喻有象,“忽”喻无形。合二者为“倏忽”,意即顷刻也。
    中央既非北非南,故以“浑沌”表非无非有。“浑沌”者,通“混沌”,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清浊未分,为自然之理。
    “倏忽”譬有为,“浑沌”譬无为。“浑沌”无心无为不造作,而待二人甚善,乃自然之德;“倏忽”有心,未能和会,妄嫌无心,而谓穿凿有益。以一己之志,断他人之貌。殊不知天道自然,大道浑然一体,无所分界彼此互通,开辟七窍就是破坏这一体的状态,染上凡尘,有乖正淳,故此而亡。
    如同老子所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外界的种种诱惑,扰乱了人心,也让人的心变的不单纯,似乎知道愈多的事,心思愈不单纯,愈不单纯即想的愈多,苦恼愈多。
    此处董芊之言“混沌”,乃是借用来比喻非人的一个特殊阶段。
    人生而必有死,死而后有生。佛教《杂阿含经》说:“涅盘者,贪欲永尽、瞋恚永尽、愚痴永尽,一切诸烦恼永尽,是名涅盘。”当人在非生非死,死而待生的阶段,就是涅盘。
    道可道非常道,道无所不在,真如法性恒存。它是语言层次所不及之形上概念,只能用经验去证得其存在。
    人死后混沌,然后再生为人,已经忘记混沌的阶段,故此没有经验。
    但非人并不同,他们在混沌过后如果没有死亡,而是顺利渡过并生存,就有这一番体验,能明白混沌之理。
    燕衡没有经验,但在非人与人混杂同住的战国时代,亦约有所闻:“你们妖人有五百年一劫之说,在应劫之时,会失去一切法力,彷佛初生之貌,是为混沌。只要撑过去,活下来,就能开展全新的生命。”
    “可以这样说……你知道的事真多,省得我浪费唇舌。”
    “因为和练功时走火入魔有一点儿相近。”
    “啊?”
    “听师傅说,所有人体内都有气,却是无上下左右,随意流转,不受控制。修练内功,就是分阴阳,正清浊,导引体内的气,用特定的方式行走。而走火入魔,就是体内的气回归原本,甚至不受控制胡乱行走,与散功几近无异。期间习武者亦是像失去武功一样,甚至会危及性命而暴毙……”
    “行了,不用说那么多。”
    虽然燕衡有点啰嗦,比喻亦不是百分百对等,但理解大体上没有错误。
    “危”与“机”。混沌也好,走火入魔也好,都是“危”。而在这次“危”之后,将会迎来“机”,变得更好,也可能变得更差。
    走火入魔却可以避免,但混沌却是避无可避。任何一位非人,只要持续活在世上,就必然迎来这个“劫”。撑不过,解决不去,就是死亡一途。
    燕衡终于明白,为何董芊会无法掌握楼内情况,看样子陷入“混沌”而形成的影响,比他想像的更要严重。而敌人能掌握她混沌的时机发动攻势,更是麻烦至极。为此他必须完全掌握她的状况,冒昧问道:“可否向我坦白,完整说明情况?”
    “现在已经不可能常时保持人形,更多时间就像现在这样。此处布有我的妖术阵法,即使现在仍持续运转。为安全起见,我一定要留在这所房间内。”
    难怪最近都不见她出来行走,深居简出,离群索居,原来是这个原因。
    “大约要多久才能过完这次混沌?”
    董芊摇头:“我在三百岁时遇上第一次混沌,那时在一次偶然的状况下,花七七四十九天平安渡过。这次……我想没有那么幸运。”
    最大危机就是死亡。
    闯不过去就要永别,尤其是像他们这些由动物修行而成人者,更是如同命中注定,在数难逃。
    越长命的妖怪之所以越强,其中之一的理由是活得久,更重要是能一次接一次渡过混沌,浴火重生。
    每一次混沌,都比上次更困难。而能够逆流而上渡过劫运,延续至千载的性命,是何其珍贵稀少。
    董芊在三百岁时头一次遇上混沌,她没有交代其中经历,但是前后花上七七四十九天;这次是第二次,如果没有意外,随时比四十九天更长。
    “老板娘是何时开始进入混沌?”
    “六天前。”
    “那么暂定第二次需要四十九天甚至更长,即是我们至少要撑过四十三天。”
    “我不肯定自己能否撑到那么久,上次完全是幸运。”
    “对方会趁你进入混沌期时上门挑战,肯定是熟人。老板娘有否印象,猜到犯人是谁?”
    董芊依然摇头:“我活上八百多年,一路走来,究竟得罪过多少人,哪有心思逐一细算。”
    “有甚么事我可以帮你办到?”
    “帮我?你哪有本事?”即使衰弱下来,董芊依然是董芊,不过冲口而出后就后悔:“帮我保护好风月宝楼……这座伎院以及所有女儿,都拜托你了。”
    董芊竟然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财产全部押在自己身上,让燕衡有点受宠若惊:“不!我何德何能……”
    “你以为我为何会留你在这儿?你们人类是以貌取人,我们妖怪是以心取人。看人不看外表,而是看内心。由遇上你第一眼,我就百分百相信你。”
    燕衡内心一突,忽然之间明白董芊的心思。
    “接下来我只会越来越弱,甚至连行走都成问题,而风月宝楼不可一日无主……虽然有点为难,但当前关头,除你以外还有谁有能力,可以保护到其他姊妹?”
    “我会尽力而为。”
    董芊八条尾巴拂动:“尽人事,听天命。如果上天真要亡我,是命运;而在灭亡前能够反抗多少,扭转多少,亦是亡者的权利。”
    这一天董芊尽最后一口气化回人形,执笔写好公告,就化回狐身。有老板娘亲笔直书,将风月宝楼的经营权交到燕衡手上,让无数姊妹大感意外。
    “老板娘为寻找犯人而外出,暂时由我来负责管理一段时间,希望大家多多指教。”
    虽然感到意外,却又情理之中。虽然风月宝楼内有男人,但大多数是做门面等低下工作,惟有燕衡可以位高权重,更多次出入老板娘的房间。部份姊妹甚嚣尘上,认定燕衡与老板娘有一腿,不然为何董芊会收留一个男人,更将大权交到他手上。
    不管其他人如何看,燕衡可是铁定心要保护所有姑娘,不再让任何一人死亡。
    他坚持风月宝楼暂停营业一段时间,反正大家都人心惶惶,没有多大阻力就顺利通过。
    然后自知犯人如果是非人,他根本不是对手,决定找界限部的人帮忙。
    正如之前担忧,他已经谎称董芊出外寻找犯人,如果又再联络界限部,便是明目张胆地否定董芊,或是暗示自己这位“代理人”对她信心不足。一旦予人这种想法,就无法杜绝悠悠之口,在当此情况下更容易引发骚动。
    燕衡不曾向董芊提及,自己亦未尝百分百相信,风月宝楼有内鬼。犯人再厉害,如果没有内鬼照应,很难两度犯案。
    若果说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是看准自己在三天的太平后一时麻痹大意下动手。所以燕衡直觉告诉他,身边必然有内鬼,却缺乏更进一步的证据。
    内鬼最麻烦的,因为他们无处不在,而且难以揪出来。
    风月宝楼作为伎院,对姑娘非常好。不像外面那些普通伎院收取高昂代价及费用,又或者虐待伎女,甚至董芊包食包住,那怕你没有人气赚不了钱,都决不会饿死。
    环境这么好,都会有背叛者吗?
    当然有,绝对有。
    毕竟背叛与否,和处身的环境不一定有关系。
    每一位背叛者,都必定有其背叛的理由。
    就算是平日和蔼可亲的姊妹,背后都可能拎着一柄刀,在不为人注意下一刀捅过来。
    燕衡明白,女人就是那样的生物。
    他无法相信任何人,既要维持风月宝楼和谐及稳定,又得尽快不动声息下揪出犯人,只好亲自求助界限部。
    为此匿藏四年后,他再次踏足风月宝楼之外,再次让洛邑引发新一场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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