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二人收住缰绳,祁文晏问。
风临却下意识先看了云澄一眼,欲言又止。
祁文晏道:“有话直说。”
风临这才神色凝重的禀道:“宫里得来的消息,今日的朝堂之上有好些朝臣联合请命,要求陛下重新考虑大成皇族的请求,朝堂上双方争执起来……陛下……”
说着,他忍不住就又去瞄云澄。
云澄没等他说完,果断的就已经调转马头,奔了皇宫。
祁文晏闻言主仆打马跟上,一路尾随护送她到了宫门前面,眼见着她下马进了宫里,祁文晏却坐在马背上没动。
风临不解:“主子您不一起进去吗?”
他进去?进去干什么?一起请旨完婚吗?
祁文晏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再次调转马头:“先回吧。”
风临赶紧跟上他:“放公主殿下自己进去真的可以吗?局面会不会失控,可别出什么事。”
“只要陛下的态度坚决,此事的最终结果就无任何悬念。”祁文晏的面容冷峻,语气亦是显而易见的冰凉。
皇帝对朝堂的掌控力还是过硬的。
数十年来,三方边军的势力牢牢被他掌握在手里,只要军权不旁落,就没有人真的能拗得过他。
只是——
大成方面矛头直指,将主意打到云澄的头上来,单是这一点就足够叫祁文晏恼火的了。
他一路黑着脸回到家。
风临知他心情不好,再没敢吭声。
等到主仆俩拐进巷子,却看长宁侯府的马车停在那,裹着一身雪白毛皮斗篷的祁欢正站在门口等着。
“是大小姐来了。”因为祁文晏情绪不太对,风临就提醒了他一声。
祁文晏抬眸看了祁欢一眼,依旧还是一张兴致缺缺的冷脸。
待到在门口下了马,他直接甩手将马鞭扔给了风临,只瞥了眼祁欢就径直往门里走:“来了就进去,杵在这做什么?”
祁欢没应,只是跟着他往里走。
叔侄两个一前一后,一直等怪过影壁,走上荷塘边上的回廊,祁文晏也就顿住了脚步。
祁欢本来正在走神,低着头想事情,一时不察险些撞他身上,好在差半步时及时打住了。
她抬头,对上祁文晏的视线:“我听门房的人说昭阳公主殿下今日一早回来了,她是又回宫里了吗?”
祁文晏觉得她说的这是废话,没答,也等于默认。
祁欢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也并不与他一般计较,只是思忖着正色道:“今日朝堂上的争端我也听到了,虽然陛下一定不会妥协,但是他们把舆情风向引到了昭阳公主殿下身上,也属实居心恶毒。这事背后少不得瑞王的推手在,但我觉得所谓求亲,就只是幌子,不过就是他们别有居心的手段而已,三叔你也别太着急上火了。”
祁文晏闻言,这才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被提起了几分兴致,反问道:“何以见得?”
祁欢假装一本正经的分析:“这段时间关在家里无所事事,我也仔细研究琢磨了一下,瑞王的性格偏激又极端,又因为陛下天然的偏宠于太子,就导致他在夺嫡之路上困难重重,一直处于劣势。他现在把冒头指向了昭阳公主,这其中也不乏含有泄私愤的意图。毕竟众所周知,陛下对公主殿下的宠爱程度甚至不啻于太子,他怂恿宇文沧对着公主开刀,很大程度上也有打击报复陛下和想要将公主推上风口浪尖那意思。”
云珩黑暗又极端的性格,是她从看的不多的原书内容推断出来的,毕竟现实里她直接的都不算与那人打过交道。
云珩痛恨他自己庶出的身份,叫他生来就与皇位隔着千难万险,恨皇帝拱手将皇位捧到太子面前,也恨备受宠爱肆意无忧长大的嫡出公主云澄。
他恨一切比他高贵的,美好的……
这也是上辈子他为什么始终没能将叶寻意放进心里的根本原因,因为他打从骨子里就瞧不上与他一样庶出身份的叶寻意,与之在一起,只会加大他心里的自卑和痛苦。
而现在,如果你问大成是否诚意要迎娶云澄?那自然不仅没诚意,甚至于哪怕皇帝被逼无奈答应了,后续也会连续遭受更大的羞辱。
大成宇文沧是个野心勃勃的当权者,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挥军北上,扩充他的帝国版图,所谓联姻——
只是逼迫大觐打开国门,助他冲破雁岭关封锁的由头而已。
如果大觐答应联姻,那么两国就得打开国门送亲应亲,南陵关的封锁就将不攻自破。与此同时,他们给皇帝下了毒,不管皇帝是直接一命呜呼还是突然重病垂危,大觐朝中要么人心惶惶,要么就是直接乱起来,只要所有人的心思都集中在了朝中,相对的在边境上他们也就有机可乘了。
为了达成合作,云珩可能是答应过会割让一部分国土给宇文沧做为酬劳,但是以他二人的性格——
这份所谓的合作条约也只会是个摆设。
宇文沧不会止步于云珩许诺给他的任何好处,而云珩也不是云峥,他的本心上只可能是想利用宇文沧制造的外患帮他夺位,而绝不可能甘心做一个受宇文沧胁迫甚至控制的傀儡。
现在两人是在各怀鬼胎的合作,但同时——
也无时无刻不在较劲!
宇文沧横竖是抢多抢少都不吃亏,而云珩则完全是个死马也当活马医的心态。
他们都疯了,为了达成各自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乎这天下会不会乱,或者整个局势会不会直接失控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为了皇位,为了权利,没人在乎平民百姓的生死。
祁欢虽然知道,目前为止整个大局都还在帝后二人的掌控之中,可最近这段时间街面上风言风语很多,隐隐的是看着乱起来了,她心里又实在不踏实。
祁文晏听她说道这里,面上情绪倒是略减着缓和了几分。
他看着自己这侄女儿,饶有兴致的反问:“你一个丫头片子,不在家绣花读书,还叫人时时盯着朝堂动静?顾瞻也是当真心大,他留给你的你几个侍卫也没主心骨?你叫他们干什么他们都干?”
如果单凭着祁欢的自己的人脉,他是不可能这么精准掌握朝堂动向的,明摆着就是利用顾瞻留给她的人手做桥梁前去打听的。
祁欢其实知道,这把火烧到云澄身上,那么祁文晏就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但他这辈子走的路线也毕竟是与原书不同,原书他应该是在被祁家驱逐之后杀回了大成,利用他亲生父亲的旧人脉重新掌兵,兵力握在手里,那才是挺直了腰杆儿的实打实的本钱。
可是现在……
他就是一个闲散在家的文臣而已。
祁欢对他在大成朝中的渗入程度毫无把握,现在当真是心里没底。
不过瞧见他此时居然还有闲情开玩笑,祁欢心里倒是略微踏实了几分。
她说:“我也不想自不量力的操闲心,可是我父亲总是唉声叹气,操心您的婚事。顾瞻以前跟我说过,大成的宇文沧就是个好战的疯子,现在云珩也疯了,打算放手一搏……赤脚的不怕船鞋的,我也怕是局面一旦失控……”
祁文晏挑了挑眉,径直打断她的话:“武成侯府的那个秦颂,他不是听你的吗?只要你自己确保不掉链子,把他拿捏住了,整个局面就不会失控。南境的雁岭关是关键……只要那道关卡还在,宇文沧和云珩蹦得再高,也乱不了。”
他果然……
是什么都知道!
当年秦颂离京,她特意追上去的企图,眼见着也是被这祁文晏给看穿了。
祁欢也承认她倒是出面去找秦颂,是有一部分拿着秦颂对她的感情给对方施压那意思,算不得怎样的光明磊落,可祁文晏这样当面戳破,她脸上也多少有点挂不住。
祁文晏看她尴尬的突然低头不说话了,也反应过来这话自己说得是有点重。
于是紧跟着他就话锋一转:“没关系,就算秦家的小子掉链子,宇文沧也打不过来。”
他这话说得笃定,语气里却有几分轻描淡写揶揄的意思。
祁欢再也顾不上自己那点小情绪,蓦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祁文晏唇角扬起的笑纹不变,漆黑的双瞳之中却是一片冰凉,但他没对祁欢再详细解释什么,只道:“回家去吧,看管好门户,好好守着你爹娘。”
顿了一下,又回首看了眼内宅的方向道:“辰哥儿暂时就留在我这,叫他暂住一阵。”
祁元辰放在他这,祁欢自是放心的。
她也知道祁文晏的脾气,他既然不想过多透露消息给自己知道,祁欢也就不再强求。
从祁府告辞出来,她本该是直接回府的,但走到半路又临时改了主意,叫老井驾车去同济医馆把胡大夫母女也一并捎上,接到侯府暂住。
池云川在西北军中领职,过完年,初十那天就已经启程回去了。
最近因为大成求亲的事,街面上确实有些人心惶惶的比较乱,本该今日医馆就重新开张看病了,谨慎起见,胡大夫也没开门。
祁欢过去接她们,她略微斟酌考量了一下就简单收拾了点行李,母女俩锁好门上了祁欢的马车。
而祁府门内,祁欢一走,祁文晏就又变了个脸,喊了风临:“大成方面一旦有回音了就立刻告知于我,姬从缨那个废物,助纣为虐这么久,是该叫他物尽其用了。”
如何阻止宇文沧的野心?
釜底抽薪,直接让他死就可以了,哪儿有什么弯弯绕绕?!
祁文晏对这事儿掌握的游刃有余,也胸有成竹,但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朝堂之上的局面也很有几分超出他掌控之外了。
因为皇帝自除夕夜之后就病倒了,并且情况不容乐观,一开始对联姻大成一事只是持观望态度的有些朝臣听到风声便坐不住了。
如果皇帝安安稳稳的坐在龙椅上主持大局,那么有皇帝在上面顶着,他们也都可以稳住了不慌。
可是现在,皇帝的身体状况虽然对外不明说,但是已经连着半个月下不来地,连嫔妃和皇子们都腾不出精力召见了……
在云珩刻意的造势和推波助澜的渲染之下,有好些软骨头的文臣就都有些绷不住了。
毕竟——
十八年前的那一场惨败叫所有人的都心有余悸,这些年,大成在绝大多数大觐臣民的心中那都是虎狼之国一般的存在。
现在眼见着皇帝重病,可能命不久矣,太子又年幼根基尚浅,大成虎视眈眈,明明只用一桩联姻就能平复稳固住的局势,又何必在这时再惹外患呢?
“陛下。”以礼部尚书给守的一干朝臣苦口婆心的劝说:“臣等知道公主殿下乃陛下的掌上明珠,陛下有慈父之心,舍不得殿下远嫁这也是人之常情,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尤其如今为着国事……公主殿下享万民供奉,又得陛下多年宠爱,现如今我大觐朝正是需要她出力的时候……”
话音未落,武将世家传世的英国公就不悦的怼了回去:“这是一般的婚嫁事宜吗?那是大成,与我朝有着数十年国仇家恨牵扯的大成,送公主和亲?他们这是明明白白在打我朝的脸面!这等没骨头的事,有一就有二,一旦开了个屈从低头的先例,以后咱们大觐在邻邦之间还哪有威信可言?”
洪大人被怼得红了脸,气哼哼的刚要反驳,已经有另一朝臣站出来替他说了话:“英国公此言差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冤家宜解不宜结……”
也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又有个暴脾气的武将站出来:“什么结不结的?鲁老大人你若觉得和亲是好事,听说你家嫡孙女儿如今正在议亲,也别舍近求远的再去议了,下官带头向陛下请个旨意,给你家孙女儿封个公主,你鲁家不嫌丢人,你把她送去和亲联姻,为国为民算了!”
哪朝哪代都有和亲修好的事情,但也一般给出一个真正皇家公主的情况还是比较罕见的,多是挑选宗室女,王亲贵女更有甚至美貌宫女,封个公主去做门面的。
鲁大人一把年纪了,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直接当朝嚷嚷起来:“你……你强词夺理,不知所谓!而且……而且大成求娶的是嫡公主,我鲁家的姑娘虽然是不介意为国为民牺牲了终身大事,可对面人家却未必买账,倒是再弄巧成拙……起了干戈,这责任你担?”
武将也不惯着他,冷笑继续回怼:“你还管大成人买不买账?说到底就是文人没骨头!”
“你……当真陛下的面,你竟敢大放厥词,羞辱我等文官……”
双方剑拔弩张,眼见着是要大打出手,一直黑着脸的皇帝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起旁边小苗子端在手里的茶盏狠狠砸向了下面。
啪的一声碎响,终是将众人彻底镇住。
“陛下息怒!”太子云湛带头领着大家仓惶跪下请罪。
皇帝怒气冲冲瞪着他们,怒吼道:“朕早就说过,和亲联姻一事免谈,历朝历代怎样朕不管,朕只知道我大觐建国迄今一百一十三载,还从未有过以女儿婚事换取的和平局面。不仅朕的女儿不会去,就是朝臣百姓的女儿也一个都不能去,只要我大觐朝中还有一个男丁能战,就绝不以联姻修好的方式去与外邦建交。谁再多说一个字,就以叛国罪论处,拖出去斩了!”
皇帝的话虽然说得硬气,甚至叫人无法反驳。
可两国一旦因此交恶开战……
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此时起码还有一半以上的朝臣惶惶的不赞同,只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正在气头上,大家又都噤声不敢妄言……
皇帝却显然对此还不满意,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发顶,还觉得不满意,又再叱问:“都哑巴了?给朕说话!”
其他人都讷讷不语。
云珩突然毫无征兆的开腔,迟疑道:“大成的使臣尚在京中,既然父皇心意已决……那是否即可将他们遣返?毕竟即使两国交战也不斩来使……”
所谓杀人诛心,他这便是隐晦的提醒皇帝和众人,那些好战的大成人不好惹的。
皇帝的目色一寒,盯着他刚想再骂,大殿之外就看红衣烈烈,大步走进一个人来。
云澄面无表情的一直走到众人最前方,先是给皇帝拱手作揖:“父皇!”
皇帝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几分,沉声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回去后宫陪你母后。”
大部分的文臣还都是不愿意看到开战的,眼见着正主出现,就又立刻有人重新积蓄了勇气,直接叩首高声道:“公主殿下深明大义,大成使臣前来提亲求和,殿下受万民供奉与爱戴,在其位自当谋其政,还请殿下为苍生百姓出一份力,保我大觐国泰民安。”
话音才落,皇帝就又大发雷霆,把手边奏章也全摔了:“混账东西,给朕闭嘴!”
皇帝已然是气急败坏。
护女心切,他似乎想从龙椅上起身,但因为实在体力不支,刚站起来就又趔趄的又跌坐了回去。
云珩递了个眼色。
他派系最后的几个死忠党会意,立刻趁火打劫,带头造势,齐齐叩首于云澄面前:“陛下已然年迈体弱,太子殿下又尚未长成,哪怕只是为父兄分忧,请公主殿下定夺!”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请殿下为国分忧!”
一时之间,倒是弄成个群情激奋的场面,当众把云澄架起来了。
云湛也拧着眉头低声劝她:“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去。”
云澄却未曾理会,她目光冷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本宫几时未曾尽到为国为民的本分了?本宫身为大觐的公主,享万民供奉,自当有所回馈。所以,在你们的女儿孙女儿闺中绣花品茗安享富贵之时,本宫十二岁从军迄今,一共随军剿匪大大小小六十二次,手刃祸国殃民的匪徒一百四十七人,也留下大小伤疤十余处。我领的从来都是军中俸禄,又几时骄奢淫逸挥霍百姓臣民的血汗了?”
这位公主殿下,的确是任性骄纵的,可她也的的确确与众不同。
云澄这般据理力争的当面质问反驳,一群人就又当场蔫儿了。
可眼前的局势不容乐观,总要是解决的,大家都耷拉着脑袋分不清谁是谁,然后就有人趁机钻空子,闷声又道:“可是此次大成来者不善,如若……”
“父皇方才已经说过了,我大觐朝不会开这个和亲的先例!”云澄也并不追究究竟是谁在浑水摸鱼,她只是声音冷厉果决的打断对方,“你们都给本宫听好了,我大觐朝没有和亲的公主,只有战死的将军,你们这里有些人不是怕大成人一旦发难南境失守会殃及自身吗?你们皆是本宫臣民,大觐朝廷的边境安稳本宫亲自去守,若当真有一日不慎大成的铁骑踏破我朝疆域,他们也得先从本宫的尸骨上踩过去才打得到你们面前!”
话落,满朝皆寂。
再然后,众人也只瞧见眼前烈艳如血色的一片袍角带着风声划过,云澄又如来时一样,风风火火的径直走了。
云珩跪在原地,捏紧了拳头,眼底的嫉恨交加的怒意层层叠叠的涌上来。
他在广袖底下,用力的攥紧了拳头。
他痛恨云湛和云澄兄妹,恨他们生来就得万千宠爱,高高在上的身份。
他既想登临帝位,俯瞰天下苍生,也更想是将这两个天之骄子踩在脚下,肆意践踏,以纾解这些年压在心中的不平与不甘。
可是……
一次次的事与愿违!
他咬紧了牙关,牙齿咯咯作响。
片刻之后,还是龙椅上的皇帝再次打破僵局。
“你们……”老爷子应该依旧还是气不过,气势汹汹的还想发作,却不想这一开口就又蓦的咳出一口血。
“陛下!”小苗子惊呼一声,整个朝堂之上瞬间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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