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朝会上,皇帝李治终于知道谢岩为何专门找人让王伏胜给自己带句话了。
以“工部”和“将作监”为首,“兵部”和“监察御史”们跟进,在金殿上,有说冯宝无端冶制精钢,致使制造军械的重要原材料流入民间,表示“此等军国利器,不可掌握于私人之手,冯校尉之作坊,当收归于国”;还有的说:“新安县男,有失督查,理应按律处置。”
总而言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谢岩和冯宝。
李治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大概就是说“冯宝搞出了什么新式冶铁的法子,产量大,质地好,工部他们认为这个作坊应该由朝廷控制,同时以此事来指责谢岩不作为、包庇冯宝。”
李治知道钢铁的重要性,尤其是高品质的,可大唐这些年来,军事上可称“无敌”,如果没有战事,造再多再好的军械都是浪费,即使谢岩不提前说,他也没觉得是多大事。
等到金殿里没了声音,李治缓缓道:“各位卿家所言很有道理,只是朕以为,‘卫岗乡’的事,放到秋收之后,一并处理为好,不管怎么说,那里是个新地方,朕总是要给点时间才行。”
“陛下,万万不可!”话声中,褚遂良走出来道:“百炼钢铁乃是军国重器,岂可流落民间?此物一日不在朝廷控制下,老臣寝食难安,老臣请陛下下诏,勒令冯校尉不得贩售,并将作坊交给将作监。”
褚遂良知道皇帝不可能为了这么点事,就处罚谢岩和冯宝,所以干脆提都不提,只说“炼钢炉”。
李治眉头微微一皱,他感觉到,褚遂良这是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答应吧,那是非己所愿,不答应呢,难保又会有什么新花样。
正当李治左右为难之际,一声“陛下”传来,李治抬首望去,见一名官员走到褚遂良身边,行礼道:“陛下,臣以为,冶铁作坊目前留在冯校尉手里,利大于弊。”
“哦,刘卿家不妨直言。”李治认得说话的人,他是“夔国公”刘弘基的侄子刘仁景,目前任司农寺少卿。
刘仁景道:“启奏陛下,臣听闻,冯宝校尉所产之铁锭,目前全部用于打造工具和农具,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满足百姓需求。而我朝目前四海升平,无可用兵之地,故臣以为,当以农为先,以民为先。”
“荒谬!”褚遂良看着刘仁景道:“百炼钢一年所产不足万斤,岂可用于农具、工具,理当首先用于强军。”
“褚公此言差矣,自我大唐建国以来,先是南征北战一统天下,后面临突厥威胁,始终以军事优先,先帝戎马一生,好不容易为大唐赢得安稳天下,此时此刻,再以军事优先,请问褚公,如此置百姓于何地?况且,多少年来,百姓使用之农具与工具,皆以劣质铁料打造,不仅不耐久用,更有甚者,一触即毁,请问褚公,如此怎样保证耕种?没有足够的钱粮,再强大的军队,恐怕也是镜中花,水中月!今冯宝校尉,以优质铁锭供应百姓打制优良农具,实属惠及百姓,岂能废之?”
刘仁景一连数问,褚遂良着实难以回答。幸好,刘仁景原本也没打算要他回答,而是对皇帝道:“陛下,臣于‘司农寺’任职多年,知百姓深受劣质铁料之苦久矣,臣请陛下勿要收回冯校尉之作坊,只需严加控制铁锭流向即可。”
李治是真没想到,这位平日里普普通通的官员,居然能够说出一番如此爱民、惜民之言,而且言之凿凿,铿锵有力,令向来强势的褚遂良无法回答,可见其所说必定真实。
“刘爱卿,朕已经说过,‘卫岗乡’之事,暂且维持现状,朕相信,秋收之后,‘新安县男’谢岩,必定会给朕,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李治这番表态,等于是支持认可了刘仁景的说法,也算是回应了褚遂良。
不过,李治还是需要顾及褚遂良的面子,故而又道:“褚卿家之忧虑,也非全无道理,刘仁景,你身为‘司农寺’少卿,督导耕种乃是职责,朕命你去‘洛阳’,全面督查当地秋收事宜,顺便去看看那座作坊,了解一下情况。”
“臣领旨。”刘仁景道。
朝堂之上发生的事,谢岩无法得知,他最近忙着画官衙图纸。
冯宝的砖瓦窑也成功了,并且烧制出第一批红砖。他可是毫不犹豫地指挥人,在“涧河”北岸,自己的码头地块上,盖了一排五间大瓦房。
大唐人没见过红砖,冯宝把常远叫来,手把手的教他怎么用红砖盖房,并且亲自监督教授示范,告诉他,如何盖房,如何上瓦,如何最后在外墙用石灰刷白……
整个过程中,冯宝自己也有许多地方不清楚,但是常远的施工队里,却有不少盖房的老手,他们只是没用过红砖而已,等他们弄明白红砖如何使用后,一切自然不成问题。
五间大瓦房刚刚建好,谢岩就给常远送去了订单,盖官衙。
按照谢岩的设想,官衙就是办公的地方,所以不需要太大,但是要方便,因此他设计成了“四合院”的样式,除了开门的一边外,另外三边都是联排的单间,所有房门前,用两米宽回廊连接起来,形成一个整体,院子中间地面,全部铺设青砖,上建“凉亭”一座,整座官衙朴素无华,一切实用为主。
很快,时近九月(农历)下,奔赴各村协助村民割麦秋收的“收割队”传回消息:“秋收基本如期结束,各村收成良好,完成上缴朝廷的粮食不成问题。”
谢岩非常满意,他最为担心的部分终于不存在了,兴奋之下,他决定去找冯宝喝一杯,以示庆祝。
还未出得“驿站”大门,就看到许爰、张猛和杨登三个人走过来。
谢岩很奇怪,心说:“今天‘速成班’不上课啊,他们怎么一起来了?”
“校尉,朝廷派‘司农寺’少卿来‘洛阳’,听说是针对冯校尉的作坊而来。”杨登上来直接就说。
谢岩很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这些了?”
杨登道:“还不是因为‘炼钢炉’吗,那可是宝贝,真要是给朝廷弄了去,那还不如不要了呢。”
“放心吧,朝廷拿不走,‘司农寺’官员更不可能了!”谢岩道:“今日无事,走,跟我去找冯宝喝一杯。”
杨登他们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在他们印象中——谢校尉几乎除了忙就是忙,从来没见过他玩乐,更别说要他主动提出来去喝酒了。
谢岩见他们都没反应,反倒奇怪地问:“怎么了,你们都有事?”
“没有。”杨登连忙道。
许爰和张猛也分别摇头,示意无事。
“那还等什么,一起去呗。”说着,招呼身后韩跃去套车。
两辆马车,韩跃驾驭的一辆上有谢岩、许爰和杨登;王三狗驾驭的车上有张猛、老张头,一行七个人穿过众多工地,直接去冯宝的办公地,那五间大瓦房。
冯宝那一间屋里,墙上,桌上,地上,到处都是图纸,连个落脚地都找不着。
谢岩站在门口,眉头微皱,侧首问石子道:“你就这么照顾冯校尉?”
“校尉不让小的进去啊。”石子很委屈地说道。
谢岩附身从地上捡起几张图纸,仔细看了看,发现似乎是弹簧、轴承一类的零部件,可光看这几样,也看不出来他想干什么。
可能是谢岩他们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冯宝抬首见到他们,放下笔,从屋里走出来,说道:“你们怎么会来的?”
“有好事,找你来喝酒。”谢岩直接说。
“好啊!走,先去隔壁坐坐。”冯宝一边说,一边带众人走到中间屋里。
这是一间会客室,众人落座之后,冯宝问道:“警官你说有好事,是何好事?”
谢岩道:“乡里的秋收结束了,粮食产量比去年高出一成,可见,只要组织得当,做工与务农之间并不冲突。”
冯宝道:“确实是件好事,对朝廷,总算有个交待了。”
“那你又在忙什么?我看你满屋都是图纸的。”谢岩问。
冯宝道:“我想弄一些零件,图纸画好了,铁匠看不懂,嘴上说,又说不清楚,就想把图纸弄简单一些,却发现太难了。”
“想过怎么解决?”谢岩问。
冯宝道:“没法解决,一个个字都不认识,怎么说都听不懂,画图也看不懂,你有办法?”
“我没办法。”不等冯宝开口,谢岩接着又道:“如果你不着急啊话,我有个变通的法子。”
“什么法子?”冯宝急忙问。
“开设培训班。”
“具体呢?”冯宝问。
“让每户铁匠铺出一个人,最好是十岁到十五岁的,教他们识字、看图纸,最后到画图纸,他们会了,回家自然可以教会家里人,这是解决问题最快的途径。”谢岩道出自己设想。
“你早有预谋的吧?”冯宝看着谢岩问。
谢岩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说:“我的想法是,从解决实际问题入手,在中间发现并找到善于学习和提出问题的人,再将这些人组织起来,进行通才教育,我相信,总会出现特别人才。”
冯宝似乎并不认可,想上一会儿,说:“没有经过从小系统学习的人,你觉得能够出现人才?”
“很难!”谢岩毫不隐瞒地说道:“只有天才才能脱颖而出,可是,从小培养需要时间,至少十年,但乡里现在需要解决实际问题,只能如此。”
冯宝道:“不是好办法,短期可以,长期不能依靠这个法子,必须要依靠教育。”
“你的意思是,办学?”谢岩盯着冯宝,很认真地问道。
“教化乡民,开启民智,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冯宝反问道。
谢岩被问的一愣,旋即苦笑道:“你说的很对,看来是得考虑办学的事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