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岩走到黑板左边,用粉笔写下一个“国”字,在下面分两列写了官吏、军队四个字,同时说道:“国,当然就是大唐,它以官吏来管理,以军队来保护或者扩大疆土。”
随后,谢岩又在黑板右边写下“百姓”二字,在下分四列写下士、农、工、商四个字,并且同时说:“百姓由‘士农工商’构成,其中农人种地得到粮食,工匠制造得到各种器物,这些都是财富,我认为,他们是直接财富的创造者;商人则不同,他们不参与劳作,不生产物品,从表面来看,似乎并无多大用处,其实不然,商人将某一个地方多余的货物,运到另外一个地方贩售,也不论他从中获利多少,但就在运送过程中,他的一切吃、喝、用、等开销都留在了沿途路过的地方,对于那些地方的人来说,商人无疑是过来送钱的,同时,能够让商人不远千里进行贩售的物品,一定是具有价格差的,否则根本无从获利。”
“洛掌柜,你是做粮食买卖的,我且问你,‘扬州’和‘洛阳’的粮食价格相差多少?”谢岩向洛克然提问道。
“大约相差一成。”洛克然道。
谢岩道:“南方地多人少,粮食产量高于北方,农人家中的存粮就多,可南方的天气,不利于长久保存粮食,因此,农人需要出售粮食,换取钱财和其余生活物资,于是商人们就利用这个机会,从农人手里收购粮食,运到其它地方进行贩售,在这个过程中,农人、商人以及其他需要粮食地方的百姓,都获得了利益,因此我以为,商人是财富的间接创造者;至于士人,做官牧民、著书立说、教化百姓是他们最主要的责任,可是我觉得,大家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也是财富的创造者,只不过他们创造的财富,相对来说比较隐藏,很多人意识不到,拿冯宝校尉来说吧,大家都知道他曾经在‘谪仙馆’留下一首词,单凭这一首词,冯校尉去‘谪仙馆’免费喝一顿花酒,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再比如王右军的字,用‘一字千金’来说,恐怕绝不过分吧,即使是当朝褚公的字,那也是价值不菲,可见,士人本身也在创造财富!此外,士人还有一种创造财富的方式,比如说冯宝校尉,他觉得现在的马车,又颠簸,速度又慢,而且不灵活,容易翻倒,就决定自己改进,且获得成功,我听坐过的石子说,很舒适,想来要比市面上的马车卖的更贵一些,或许有人说,这事工匠也可以做好,但我要说的是,工匠确实可以做好,但只限他一个人收益,冯校尉则不同,据我所知,他将制作马车的工艺流程和一些主要部件的大小尺寸等,全部记录下来了,可以这么说,只要他愿意,任何一个作坊或者说匠户,都可以按照他的记录,制作出来,而记录这件事情,就不是一个工匠可以做到的事了,所以,士人是最大的财富创造者,只不过因为看不见,我姑且称之为隐形财富创造者。”
坐在位子上的冯宝,看着谢岩在那里“胡说八道”,心里却是颇为佩服。他听得出来,谢岩以很巧妙、很隐藏的方式,将“工程师、科学家”这两个很重要的群体,纳入进了“士人”的范畴里,如此可以为将来提高有技术、有能力的人的社会地位埋下伏笔。
这个时候,谢岩又用粉笔在“国”与“百姓”之间画了一条直线,又在直线两端各画了一个箭头,最后在直线上方写了“军队、官、吏”四个字,在直线下方写了“赋税”二字。
做完这些,谢岩回身再次对所有人说:“国与百姓之间,如同我写的那样,国通过军队开疆拓土,同时保护百姓,又以官吏管理各地,百姓以上交赋税的方式,供国以养军和支付管吏俸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百姓缴纳的可以算是‘保护费’,对于百姓来说,只要国索取的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就可以,若是索取过多,则必然出现乱世,前隋之鉴不远,我就不用多说了。”
谢岩停了一下,喝了一口热茶,继续道:“国之索取,与百姓之供养能力,只要达到一个双方都认可的程度,那么盛世必然出现,譬如先皇‘太宗’所创之‘贞观之治’即是如此。百姓创造的财富,按道理来说,应该会越来越多,生活也应该会越来越好,然而,我发现,许多地方的百姓,仅仅只能是吃饱肚子,甚至于吃不饱,那又是为什么呢?原因只有一个,百姓人多了,但是土地只有那么的多,土地上的产出,同样只有那么多,所以,不够吃了。可我大唐疆域广阔,在南方、在辽东,乃至西北,都有大片无人开垦的土地,那里难道说就不出产粮食吗?肯定不是,而是因为没人去。”
“请问在座诸位,为什么明明有大片的土地,但就是没人去呢?”谢岩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谁愿意去那地方啊?要么冷、要么热的,不如待在家里好。”冯宝猜到谢岩的用意,故头一个回答道。
“冯校尉所言极是,况且那些地方,猛兽出没,蛮夷众多,没准人刚到,就被抢了也说不定。”一名绿袍官员也说了出来。
“就是这个理。”又有一名官员道:“那些地方都是生地,又不是熟地,需要两三年的打理才可以,没人愿意去的。”
紧接着,陆续又有两三个官吏表达出类似的看法,其实说穿了就是一句话,那些地方太穷,没人肯去。
谢岩道:“诸位说的都很对,根本原因其实就是需要人手的地方,对别人来说没有用处,看得见的困难远比看不见的好处要多,也只有傻子才愿意去。”
此话一出,食堂里响起一片笑意,很明显,所有人都认同这个说法。
谢岩接着又道:“先祖‘文靖公’通过研读史书发现,一个地方,能够养活多少人,那是有一个大约的定数,超过了,人口就会主动地向外迁移,只不过,迁移的范围,大致在五百里范围之内,其原因也很简单,五百里不算太远,回家看下,或者祭祀祖先,都不会特别麻烦,我华夏先民,大体以此方法,逐步由中原之地,向四方扩散,进而形成今日之局面,当然,历朝历代的开疆拓土,同样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谢岩继续说:“‘武平堡’和‘易市’的情形,也大体说明了这一点,那里汇聚的人群,几乎都是方圆五百里之内的人,他们为什么会离开故土?那一定是为了生存!以此类推,我且请问诸位,若想让山野中的流民走出来,亦或是让某一处多余的人口主动离开,最好的方法应该是什么呢?”
刘仁景听到此处,不用人说,他也听明白了谢岩的意思,那就是在不改变土地现状的情形下,通过其他地方的富庶,来吸引走关中地区没有土地的农民。
想法固然很好,可是,关中地区本就是大唐最富地区之一,想让他们主动离开,那就太难了吧?
“不对!”刘仁景马上想到另外一事:“需要离开的是没有土地的人,他们却是关中之地的穷人,也是最容易、最有可能离开的那一部分人,如果谢岩说的正确的话,关中地区的人迁移最大可能的地方,只有‘洛阳’,而‘洛阳’一带,现在面临的情况比起关中好不了多少,除非……”
刘仁景突然想到:“如果‘洛阳’地区的人先迁移走,那么关中地区的人就可以迁过来了,可要是他们不迁呢?”
事情似乎又回到原点,刘仁景还是无法弄明白,究竟应该怎样做,才能解决人口与土地之间的死结。
最能明白谢岩心意的人是冯宝,也只有冯宝察觉到,谢岩想表达的真正意思就是,解决人口增长的根本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经济发展,而带动经济发展的最大动力,是科学技术,是创造发明,其他说啥都是虚的,到最后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土地问题,其实就是粮食问题。
“民以食为天”,那可不是一句瞎话,没有充足的粮食保证,任何发展,都是虚的,只要来一场粮食危机,什么都没了。
谢岩如何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冯宝并不知道,因为事务繁多,他们两个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在一起聊过了,但是冯宝清楚,谢岩既然提了出来,多少就应该有解决的办法,那么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配合!
等其他人说出了各自意见后,冯宝道:“我以为,不需要想那么多,百姓迁不迁的,只在于他们能不能吃饱饭,过上更好的日子,其他的都没用,警官,你只要告诉百姓,哪里能够做到吃饱饭,天涯海角都有人去。”
冯宝一番直白的说法,正中问题的核心所在,那就是粮食!
“刷”的一声,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谢岩,不论是谁,都期望他能有一个答案。
谢岩看着冯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是赞赏、也是欣慰。在事先并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冯宝能够准确的看出自己意图,且将话题引入,不得不说,他们是很有默契感的。
昨晚一宿没睡,谢岩考虑最多的实际上就是一个问题,怎样改变“重农抑商、重文轻理”的情况。
“重农”是因为粮食不足,“重文”是因为统治需要,解决他们,首要的前提就是解决粮食问题,而从后世的经验来看,彻底解决粮食问题,依靠的还是科学技术,所以,谢岩一夜最大所得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世人明白科学技术的力量,无论怎样,也要设法提高科学技术人员的地位。正因为如此,谢岩召开了今天这么一个没有主题的会,他要面对众人,将“科学”这颗可以改变人类命运的种子埋进所有人的心里,只有当它生根发芽,结出硕果,人们才能意识到,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统治者,其实只是一个管理者,只有百姓的力量变大了,才能够真正推动社会的主动变革,而不是推到重建式的改朝换代,那个代价,实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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