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上过“太极殿”,又多次见过王伏胜,所以他认出皇帝不足为奇。
而对于李治来说,当日在大殿之上见两名学子彬彬有礼,侃侃而谈,可谓印象颇深,所以见到石子的“囧样”,除了感觉惊讶与好笑外,并无其他。
李治负手缓步走到石桌旁,看着桌上摆放的一些小陶罐,还有一些直接散放在桌上的木制物件,回首道:“就这些东西,能弄出那么大声响?”
没有人能够回答,谢岩哪怕心里知道,也得装出不知情的模样。
好在,去洗漱、换衣服的石子,没有用去太多时间,最多两刻时间,他又匆匆忙忙地跑回到院子里。
简单沐浴后,换了一身崭新校服的石子,显得颇有些儒雅之风,临近众人时,放慢脚步,最后走到谢岩身旁,向李治行一大礼,道:“学生石子,拜见陛下。”
坐在石凳上的李治,见状道:“起来吧,此非朝堂,从简即可。”说完又问道:“适才一声巨响,当是如何?”
“回陛下话,学生验证‘火药’配方,声音大些,惊扰了圣驾,罪该万死,恳请陛下恕罪!”
李治见石子颇为惶恐的样子,笑而摇首言道:“不知者无罪,汝直说何为‘火药’?”
“陛下,此‘火药’……”石子欲言又止,微微转首看了看周围的人,沉默片刻后,最后憋出来一句:“此物,真的不能说!”
此言一出,包括谢岩在内,所有人都被惊呆了!要知道,面对皇帝的询问,说“不知道”者,并不稀罕,可如石子般直言“不能说”者,那简直是绝无仅有。
“放肆!”高远大声呵斥道:“圣人当前,有何不能言说?”
“真的不能说!”石子苦着脸,以颇有些委屈的语调说道:“这、这人也太多了些。”
高远闻言一愣,道:“人多,何意?”
石子没有回答高远,而是再一次向李治行礼道:“陛下,‘火药’干系重大,知者越少越好,请恕学生难以在人前明言。”
李治皱了一下眉头,并未开口。
很显然,让一位皇帝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子单独奏报,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陛下——”谢岩躬身施礼,而后言道:“‘火药’一事,源自冯县男所说一件往事,石子凭借模糊不清的说词,进行研究和验证,孰为不易,此物若大成,利国利民,更是军中之无上利器,故而知者不宜过多。”
“汝倒是‘举贤不避亲’乎!”李治回了谢岩一句,其意任谁也听的出来。
谢岩知道李治误会自己意思了,急忙又道:“陛下,此事臣所知极少,绝无他意。”
李治对此不作回应,而是看向石子,道:“朕可以给汝一个机会,然事若非谢卿所言,汝可知罪?”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此乃皇帝给石子一个选择的机会!
谢岩见状,心里大为赞同李治的做法,身为君临天下的皇帝,能够想到在适当的时候给臣民一个选择的机会,这份胸襟与仁德,普通的上位者很少能够做出来。毕竟一般上位者都是根据下属的说辞来进行判断和裁决的。可见,大唐最广阔疆域的缔造者——李治,绝对不是如史书中所记载那般,活在父亲和老婆阴影下的弱势君主。
“学生谢过陛下。”石子简单的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其实在他心中非常的笃定,因为他从来都是绝对相信冯宝所说的话。
李治微一颔首,跟着言道:“侍卫退下。”
随着李治一句话,“千牛卫”所属除李李将军外,全部退后三十步,在这个距离,一般的说话声音是听不清楚的。
至此,留在李治近前的人,除了王伏胜与护卫宦官,就只有李绩、高远,谢岩、贺兰敏之以及李将军五人。
“汝——可以说了。”李治淡淡说了一句。
“启禀陛下,所谓‘火药’者,实为‘炼丹士’无意中发现的,据晋人葛洪于及本朝名医孙思邈在中所记载,炼丹时,以硫磺、硝、炭等物混合,可燃烧生火;又据校尉,即冯县男言‘少时与谢县子观恩师用上述之物混成炼丹,结果丹药未成,却引发丹炉爆裂,发出巨响’,学生曾有问县男‘炼丹不成实属常事,缘何说火药有大用?’冯县男言‘一般花火所用与恩师所用,原材料相差无几,但是效用似乎有很大不同,可见,一定是配方哪里不对,如能寻得合适的配方,开山裂石不在话下’。”石子说到此处,稍稍停顿一下,再道:“学生平日喜爱研习物品变化,故而决意尝试,今日为首次验证,却不曾想遇上陛下驾临,学生无意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严格来说,石子一番话,并没有说得太清楚,但是,“开山裂石”四个字,委实太过惊人,在古人眼中,那可是“神力”,只有“神仙”才拥有的力量,凡人亦可企及?
谢岩不在乎石子怎么说,心里只是奇怪,冯宝当初到底和石子说的什么?那简直就是在胡诌啊!皇帝若是问起,自己怎生回答呢?
果然,李治不问石子,却疑惑地问谢岩道:“谢卿家与冯卿家懂得炼丹之道?”
“完全不懂!”谢岩赶紧否认道:“只是见过,并未真正试过。”
“那——石子所言……”
“千真万确!”无论如何,谢岩此刻都必须把这个谎言和故事编下去,心念电转之下,紧跟着说道:“臣少时与冯县男确实见过,仅仅稍许,即可令丹炉炸裂,石子所言不虚,只是当时臣年幼无知,并未记下详细,故而所知甚少。”
谢岩一席话,既承认了石子所说为真,又把自己给摘了出去,他要的就是这样结果——“火药”最好别和自己有关。
短暂沉默之后,李治忽然看向石子,问:“适才之巨响,能否再现?朕欲观之。”
石子想了想,回道:“陛下,此物危险,若观之,还请陛下进入屋内为好。”
李治二话不说,当即起身离开,其他人亦紧随其后。
谢岩转身走时,目测了一下距离,后院至房屋的最大距离超过五十米,以石子目前弄出来的“初级火药”,不可能威力太大,安全还是有保证的,所以他也没说什么,跟着进了房屋。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石子从石桌上那些陶罐里,倒出一些东西,经过混合又放入了一个小陶罐内,似乎还进行了密封,最后又插入了一截看起来像是线一样的东西,而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院子西北方距离围墙十步的空地上……
谢岩不是太关心现在的“火药”,毕竟石子不可能如此快的找到最好的配比,但他吃惊地却是那一截线状物,难道说那就是“引信”?在他的记忆中,好像没有说过这东西,冯宝估计也想不起来,若真是石子自己琢磨出来,那也可以称得上是少有的“人才”了。
事实证明,谢岩的猜测一点不错,石子用火石点燃线状物后,快速跑向房屋那一面,只是在人还没有到达房屋时,爆炸声响起了!
“砰”地一声巨响下,浓烟升起,陶罐碎片四散射出,有一些“打到”围墙之上弹回到地面上了。
如果说其他人那是目瞪口呆的话,谢岩则是看明白了,石子弄出来的,恐怕连“初级火药”都算不上,因为缺少了真正“火药”爆炸时的产物——冲击波!那一声巨响,只是因为瞬间燃烧时产生的力量“撑破”了陶罐时发出,且由于距离围墙较近,而产生了“回音”,所以听起来比较大而已。
然而,就这么一个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爆炸”,足以震惊所有人。
待浓烟散去,李治率先走进院中,他的步速很快,直接走到“爆炸”发生的地方,而后停下,转首看了看散落于四周的碎陶片,一语不发,眼中却是神光闪烁。
“陛下。”跟在李治身后,第二个达到“爆炸”地的李绩忍不住开口道:“此物若用于军中,天下恐再无‘坚城’矣!”
李绩到底见识不凡,仅仅从一次微不足道的“小爆炸”中,便意识到——若“火药”的威力再大一些,只怕所有的“坚城”都成了笑话。
李治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了这种说法。
“此物现于大唐,实乃天佑,侄儿为陛下贺!为大唐贺!”贺兰敏之适时发出一句恭维。
“臣亦为陛下贺!为大唐贺!”李将军也同样附和言道。
“为陛下贺!为大唐贺!”一众护卫同声而道。
李治面带微笑,点了点头,跟着对石子道:“很好,朕心甚慰,大成之日,朕必重赏。”说完又看向谢岩、高远,道:“‘火药’之事,不可对外人言,所需务必支应,不得有误。”
“臣谨遵旨。”谢岩、高远同时应道。
至此,“火药”的研究,从个人行为,上升到了国家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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