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理而言,处于上升期的大唐王朝,从皇帝到大臣,都不应该有太多“变革”的心思,尤其是国之根本——军制。
“府兵制”,利弊皆有,很难说是好是坏。
在没有找到更加合适的“军制”前,不擅动,才是紧要。
可是,冯宝提出的“扩编水师”策略,以及奏请设立“羽林右卫”,都超出了“府兵制”范围。
一般而言,大唐朝廷上下,要么是反对,要么是赞同,又或者模棱两可。
只是这一次,朝廷上下的反应,非常出乎谢岩与冯宝二人预料。
“府兵制”弊端,有识之士早已心知肚明,唯牵扯太大,无人言说矣;“火药”横空出世,在“百济”、“新罗”大放异彩,更令诸多朝臣意识到,朝廷再养那么多军队,好像完全没有必要了。
此外,军队的作用除了保家卫国外,通过征伐异己,获得土地与利益,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此等想法,是大唐君臣们的共识。
“高句丽”,在大唐军队南北夹击之下,估计很难持久,待此战结束,大唐万里疆域周边,除了一个“吐蕃”,再无敌人,依靠战争,已不可能获得巨大利益,相反,那些穷乡僻壤,大唐王朝还需要投入钱财维护统治,根本就是一件划不来的事。
但是,“水师”出远海一趟,获巨利,人所皆知。
在没有特别的情况下,资源向能够获得利益的方向倾斜,小到个人,大到国家,都是一样。
因此,无论“扩编水师”,还是“羽林右卫”一事,反对者并不多,真正交锋激烈的地方,却是对于“码头”、“基地”和“水运司”等所有权归属的争夺。
军方认为,此为军队附属,收益当归军队,以之相对应,官员亦当由军官改文职出任;文官集团却以为,既然军队不可言商,理应全权交由地方官府,况军官不识政事,操办不当,有“误国”之嫌。
然以李绩为首的军方官员却非如此看待,他们以“军械”、“军需”不可由地方掌控为名,据理力争,丝毫不让。
当然,军方的理由那是非常充分,毕竟箭矢、甲胄、猛火油及火药等物,完全由地方官府来管理,完全没可能。
但是文官集团则认为,“军械”之外的物资,理应地方黜置,尤其是出海获益,不可军方独享。
文武双方,各自纷纷上表,弄得皇帝李治,一时间难以抉择。
不得已,皇帝李治强打精神宣召众臣“御前商议”。
当着皇帝面儿,文武大臣们依旧寸步不让,你方言罢他方道来,各抒己见……
李治觉得如此争执,非朝廷之福,便直接下旨:“‘司空’李绩领三省同吏、兵、户、工四部,拟定方略,限期一月。”
这下好了,纷争从朝堂移到了“政事堂”。
谢岩在乡里听闻此事后,笑而不语,避而不谈,每日按部就班处理政务,时不时跑去学堂讲一些课程,那日子过的叫一个平静。
冯宝倒是又清闲起来。
“水师衙门”诸事,在朝廷没有决议前,只能和过去一样混日子,冯宝授权“郎中”处置日常,自己则征调娄师德跟随,取代过往房元昭的事务。
娄师德才学、经验、人品,那都是上佳,“宝庄乡”建设那点事,他没几天便上了手,而且干起来井井有条,根本就不需要冯宝操心。
“娄兄,汝升任‘员外郎’,吾却征调入乡里劳累,实因身边无人可用,今以茶代酒,谨表歉意。”
“大宝茶楼”,一楼包间内,冯宝邀娄师德闲谈,期间正式道明自己意思。
“都督提携,某感激尚且不及。况‘宝庄乡’诸事,令某大开眼界。”
“一乡之地,不足挂齿。”冯宝举杯茗一口茶,再道:“旬日后,朝议‘水师’、‘羽林右卫’两事,料有定论,汝以为,会当如何?”
冯宝此问,本有考究之意,哪知道娄师德想也不想地道:“如都督愿尔。”
“何故?”冯宝很有些吃惊地问。
娄师德也不隐瞒,道:“下官有一同乡,今在‘学堂军事院’进学,据其所言……”
对于娄师德所说,冯宝听得很仔细,盖因其所言,他也只是听闻,并不知详情。
自皇帝下旨“议定”,消息很快传进“皇家学堂军事院”,主事许恢自不会错过良机,将此事引入,带领学子们研商热议。
“兵部”日常与“军事院”颇有来往,闻听之余,亦差官员旁听,以整理成文书上报。
学子们天马行空式的想象,给了李绩、高远等军方高官很多启示,只不过有些地方他们也不甚明了,故高远日前领数位下属进“学堂军事院”,以当面问询,期间,谢岩陪同。
问询过程中,谢岩免不了说上几句,再结合“兵部”所问之事,“军事院”内部大体得出一个定论,即“授命水师扩编”、“设羽林右卫”两事,朝廷已无太多异议,至于纷争重心之“水运司”等,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是,纯粹军用的,归军方;军、民皆可的那一部分,地方官府主理,军方协理。
也就是说,冯宝上书所奏及其面禀武皇后所言,朝廷是基本同意了。
严格来说,大唐朝廷是否会同意自己意见,冯宝并不是太在意。
“扩编水师”,不外是秉承最初打造一支强大海军的思想;至于“羽林右卫”,也只是军队精锐化过程中的一步,现在不做,以后终究免不了,毕竟“火药”问世,意味着热武器时代来临,军队注定要采用与之相对应的编列方式,这根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是历史的必然。
冯宝真正感兴趣的是“地方主理、军方协理”这种做法。
从表面上来看,好像是两方面各退一步,相互妥协的结果。
但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因为一旦军队开始较大规模裁撤,真正难以安置的是那些功勋累累的军官们。朝廷里,地方官府内,不可能有适合他们的位置,可要是不管不顾,不仅说不过去,而且会给安定的大唐带来隐患。
现在好了,“水运司”、码头、基地等军民皆可的地方,等于从不起眼的位置被拔高,可以用来安置官员,尤其是军官。这将为日后平安裁撤军队,预留伏笔。
冯宝清楚,此方法,有些类似“国企”,可称之为“官”,也可以说不是,是一个相对比较模糊的概念,其最大好处在于,能够安置冗官,且在某些时候,某些特定的领域,不考虑盈利。
冯宝相信,一定是谢岩在某个时刻,或者通过某种途径,将此观点传进“学堂军事院”,要不然许恢他们那些人,又怎么能够想到呢?
正因为多方得利,故娄师德认为,“兵部”乃至朝廷无不允之理,且断言:“朝中识军务、懂商事、同时熟悉地方政务者罕有,当以‘水师’为先,后广而推行。”
冯宝对此深以为然。
几番思量之余,冯宝问道:“吾有意初始以‘水运司’掌码头、基地诸事,待日后分离,不知娄兄意下如何?若以为事务繁杂,亦可随吾左右,掌‘宝庄乡’,职任‘乡长’。”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冯宝给出的两个官职,实际非常难以抉择。
掌“水运司”,职位品级都不高,在官场之上,怕也没太多前途,但是权力很大,油水丰厚;任“宝庄乡乡长”那就不一样了,等同于县令,且“卫岗乡”有例在前,只要不出大错,步入朝堂或掌一方之地,那几乎都是可以肯定的事情。
娄师德乃进士出身,胸中自有凌云壮志,若无机遇倒也罢了,今得冯宝赏识,自然不愿错过良机,当下言道:“下官愿追随都督左右。”
“甚好!”冯宝对此很是满意,再道:“明日汝可径直去找谢警官,其为‘新安黜置使’,有‘举荐贤才’之权,请其上报朝廷。”
“都督,下官此举……”
“无妨!”冯宝看出娄师德有些犹豫,手一挥,道:“汝可告知谢警官,此为吾之意也,若不办理,吾自入宫面圣。”
娄师德实在闹不清冯宝与谢岩之间那复杂的关系,此刻见冯都督话已至此,唯有应下。
次日一大早,娄师德走进“卫岗乡”官衙,来到谢岩“公事房”前。
“吾乃‘水师衙门职方员外郎’娄师德,请见‘新安黜置使’谢侯爷。”
“请稍候,待某通禀。”守在门口的吴成说完即示意另外一名亲兵进入房中。
片刻后,亲兵出来道:“侯爷有请!”
“多谢。”娄师德颔首言道,随即整理一下衣襟,而后迈步入内。
一代名臣良相娄师德,与谢岩第一次正式会晤,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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