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翊玲看在眼里,心生不舍,她最疼这个小儿子了,可她也安慰自己反正青少年本来就是一种载满了整车贺尔蒙的生物,时间一久就没感觉了。
她起身走到儿子身旁,抱了抱他,还不忘在他发上亲吻了下,“乖,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很心痛,很绝望,觉得很不公平,但是别忘了,你才十六岁,人生的路还很长。如果你真的很爱现在的女友,那就好好努力,将来再把她追回来好吗?”
他面无表情,冷冷问道:“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她结婚了呢?”
“那么,她就不是你的真命天女。”
“那你怎么能确定,我明天搭车去学校的时候,不会遇上车祸,然后升天,从此与她天人永隔?”
他承认这句话是为了发泄他的不满。
蒋翊玲扬唇一笑,不但没有动怒,还拍了拍他的肩。“简单,明天我开车送你去学校,要升天我陪你。”
闻言,他终于笑出声,却是酸涩直蚀心底的苦笑。
陈士宇沮丧地回到自己的卧房,拿出课本与作业薄摊在书桌上,思绪紊乱如麻,连一秒都无法好好专注。
想想也是,都已经要离开了,他还当什么好学生,写什么作业?
他就这么在书桌前挣扎了老半天,他不想听话、不愿意再继续当个中规中距的好孩子,然而,他的人生安安分分了十六年,根深抵固的性格与习惯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
突然,门被敲响,打断了他那些反常的念头。
他心头一振,以为是母亲临时改变主意,决定让他留在台湾,他近乎狂喜地站起身前去开门。
但是站在门外的人不是母亲,而是他的二哥,陈士勋。
他有些错愕……不,或许应该说是失落,就好像是礼物没送来,反例是等到一桶冷水迎头浇下那般。
“嗯,是你啊……”陈士宇转身走回书桌前。
陈士勋双手环抱胸前,斜倚在门边,似乎不打算进门的样子,只是静静地像尊门神一样杵在那儿。
见来者久久没吭声,又不打算进房,陈士宇扭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干么?”他冷哼道:“没事的话我要写作业了,你别烦我。”语毕,他又走了过去,作势要关门。
坦白说,生气是在所难免,毕竟要不是因为二哥,他也不必被强逼着去德国,不是吗?
“有女朋友了?”突然,陈士勋冒出了这么一句。
陈士宇顿了顿。“你偷听我和妈讲话?”
陈士勋耸耸肩,“不是刻意的。”他本来只是想下楼去倒杯水,却在楼梯口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谈,于是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所以……”他又继续道:“是你说的那位学姊吗?”
陈士宇静了几秒,摇摇头。
“喔?这么快就换人了?”陈士勋双眉一挑,显得意外。
“才不是,你少在那里乱讲话。”他走上前去,扳着门就要甩上,“我要写作业了,没空跟你闲扯淡——”
陈士勋及时伸出右手搭住门饭。“我开玩笑的,反应别这么大。”他收手揉揉鼻尖,再将手插入了牛仔裤的口袋里,表情极不自在地道:“其实我是想跟你一声抱歉,对不起把你也施下水。”
听他这么说,陈士宇的态度瞬间软化了八成。
“没关系啦,”他叹了口气,“而且你又不是故意的,你自己不也是跟女朋友分了吗?”
陈士勋点点头,没有多说。
“所以。”陈士宇双手一摊,与其生气,不如说是无奈,“你顾好你自己就好,我的事情真的不需要你来烦恼。”
“我会找时间再跟爸妈讲一声。”
“讲什么?”
“说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你不需要一起过去。”
闻言,陈士宇先是露出苦笑,然后摇摇头,道:“没关系,不用了。”
“为什么?”
“妈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低下头,无意识地踢了踢脚,“以现在而言,我只是比别人会读书而已,其他方面什么也不行,坦白说,就算别人来横刀夺爱,我也不见得有自信去抢回来。”
陈士勋自觉没有立场表达见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因为爱她,所以愿意忍辱离去,因为爱她,所以不希望自己被她身边的人给看轻……
最后,他仅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以示同病相怜。“拖你下水我真的很不好受。”
陈士宇扯了扯唇角,除了逞强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多说什么,“没差啦,就算留下来,我也不能确定哪天会被她甩掉……”
“士宇。”陈士勋突然正经地唤了他的名。
“嗯?”他抬起头来。
“你没那么差,知道吗?”陈士勋直勾勾地瞅着弟弟。
陈士宇先是愣了愣,而后露出了一抹轻浅的笑容。
“嗯,谢谢,我知道。”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只是希望我还能再更好而已。”
将来如果幸运一点,能够与她再续前缘的话,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令她感到骄傲的男伴。
他希望不会再有人认为诗昀只是因为新鲜感而选择了他,或是因为受了伤而暂栖在他身旁,他不愿意看见诗昀因为他而被人嘲笑,被人戏称是宁滥勿缺的女生,他再也不想再听到这种话了。
这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
黄诗昀起了个大早,清晨五点半醒来之后便再无睡意了,事实上从一个礼拜之前,她就开始失去了睡眠品质。
虽然陈士宇说他会在暑假的第一天出发,可他在学期还没结束前的一个礼拜就已经办妥手续,正式离开了学校。
从那次的午餐后,他俩没再说过一句话,她甚至没有机会好好向他道别,令她相当懊悔。
早知道就问他班机起飞的时间,至少她能去机场送他出关,至少她能好好把话给讲开来,别让两个人的分手留下任何的不满或是遗憾。
她做了一件非常冲动的事。
在他出发当天编了个谎言,骗父母说要去学校进行暑期泳训,实际却是搭上了直达机场的巴士,她认为只要在机场门口等,早晚会堵到陈士宇。
可惜老天爷并没有眷顾她。
从白天的九点直到晚上的九点半,黄诗昀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她知道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爸妈一定早就发现她没有去学校,她也知道父母肯定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思及此,内疚的情绪无疑是雪上加霜,在她酸楚的心头洒了一撮盐巴。
她吸吸鼻子,重新整顿心情,她想,陈士宇应该是搭乘一大早的飞机离开了吧……
于是在离开机场之前,她先打电话向家里报了平安。
当母亲得知她在机场的时候,她几乎是被骂成了臭头,然而她根本听不进任何的一字一句,只是不停地以“嗯”、“喔”、“我知道”来回应母亲的指责。
回程的车上,她愣愣地望着车窗外的夜景,想起了好多事,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记忆,此刻却突然清晰得过分。
她想起每天放学的时候,陈士宇总是会陪她一起在站牌前等公车,明明两个人搭的是不同路线,他却没有一天缺席,他会露出那种耍酷耍得很糟糕的姿态,耸肩说:“没关系,我又没事做,就等你上车了我再走。”
她想起每次社团活动结束之后,他永远是静静地待在休息室,等她淋浴,洗发,吹干发丝,往往一等就是一小时,他却从来不曾开口催过她,也不曾放她鸽子先行离去。
她也想起他总会自然而然地替她背书包、拿提袋。
他每次都会帮她扭开绿茶的宝特瓶盖,两个人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他一定会先递一双筷子给她,他们并肩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一定会绕到她的左边,让她走在内侧……
回忆至此,一滴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曾经,她以为自己能够轻轻松松将他抛至脑后,反正这段感情不够轰轰烈烈,也不是那么刻骨铭心,甚至只维持了两个月,能够难忘到哪儿去?
但直到这一瞬间她才惊觉,原来自己是如此习惯而享受他的存在,深陷的程度早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料。
他的离去对她来说就像是人类缺了空气,花儿缺了水,世界失去了阳光……
她终于忍不住捂嘴低泣出声,然而纵使有再多的懊悔,却再也唤不回陈士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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