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蔷燕歌》第五百五十章 愁云黪淡万里凝

    “快些儿,手脚麻利些!”林伯这会儿就像爷爷似地,指挥着家里那几个小厮搬箱子,往马车上装东西。
    “嗳!轻着些儿,轻着些儿!”有个小厮重手重脚地摔了一口箱子,林伯上去一看,竟是装瓷器的。好在箱子里紧紧地塞满了棉花,那些瓷器没有一样打破的。
    可是还是把林伯心疼得不轻,直跳脚道:“笨手笨脚,不当家花花的!赶明儿再这么毛毛躁躁的,看爷爷我不揭了你的皮!”
    那小厮手脚虽笨,可嘴却是最甜不过。他对林伯道:“林爷爷,原是我的不是,你可别生气了。为着我的不是,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林伯听了,只从怀里掏出烟袋来,拿那烟杆子往那小厮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故意板起面孔道:“油嘴滑舌的!还不快去干活!”
    那小厮一缩脖子,摸着脑袋便笑着走了。
    不一会儿东西都装好了,宁修远领着全家,只立在门口看了会儿。
    大正五年,一纸调令到了姑苏,宁修远带了全家上京。
    来的时候宁修远是都察院的十三道御史,地位低下。而宁砚泠和宁思瑶姐弟俩个,那会儿还只是两个半大孩子。
    一晃,浮浮沉沉五年多,宁修远在都察院从十三道御史,升擢为佥都御史,后来更是统领都察院,作了左都御史,最后入了阁,成了文华殿大学士。
    而宁砚泠和宁思瑶这两个孩子,一个入了宫,作了嫔御。一个拜了陈就学作老师,更中了新科进士,二甲第一名,还差点儿作了驸马。
    宁修远叹了口气,宁家本来该是一门荣耀的。可惜,世事更迭,如落花随流水。
    谁能料到自己竟然辞官了,而阿瑶原本可以留在翰林院的,却为了一个教坊女拒绝了公主,更为着这个教坊女做事出格,叫人告到了京都卫,判了个行为不端的罪名,如今也同自己一道返乡了。
    宁修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青瓦白墙,黑门铁环的宅子。一家人早就立在马车边儿,江氏、姚氏,还有阿瑶……
    少了阿濯啊……宁修远的眼睛有点儿湿润。这会儿回去了,却不是齐齐整整的一家人。
    他安慰自己,不怕,阿濯是留在了宫里,她如今很得陛下的宠爱,又怀有皇嗣。宁家未来的希望,全系在她一人的身上了。
    “走罢——”宁修远道,回身上了车。
    赵嬷嬷搀扶着江氏上了车,宁思瑶也扶着姚氏上车,可他自己却还立在地上,四下里不住地张望。
    姚氏坐在车上道:“瑶儿,你还在看什么,快上来罢!”
    宁思瑶口里应着,可是脚下却不见半分儿挪动。他在等初瑶姑娘,初瑶姑娘还没有来,他怎么能安心走呢!
    他想起昨日写下的信,千叮咛万嘱咐叫小厮千万亲手交到初瑶姑娘手里。初瑶姑娘看了信,应该会来同自己告别的……
    可是,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不来?宁思瑶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初瑶姑娘的影子。他渐次焦躁起来,一会儿疑心自己把时辰给写错了,一会儿又忧心哪里写得造次了,叫初瑶姑娘看着生气,所以不来了。
    宁思瑶在车外跺来跺去,心里头越来越急,仿佛被谁架到火上去烤一般,焦躁难安。
    突然,他想起那年上京的时候,那会儿宁砚泠也是,大家都上车了,她却还立在车下不知在磨蹭个什么劲儿。
    想来姐姐那时也是在等着什么人……宁思瑶念及于此,不禁哑然失笑。可惜,他记得到最后也没有什么人来,是伯父将姐姐硬抱上车的。
    突然,他就不安起来,他感觉自己大约会重蹈姐姐的覆辙,要等的人怎么也不会来!
    所以当初瑶姑娘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的时候,宁思瑶心里不知道多欢喜!整颗心都雀跃起来,仿佛从心底里开出了一朵花儿一般。
    初瑶姑娘来了,宁德丰陪她一起来的。
    宁思瑶顾不上和宁德丰打招呼,他现在满心满眼里都是初瑶姑娘。
    “你,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他带着孩子气的腼腆和别扭,飞快地说出了这句话,忙又去看初瑶姑娘面上的神色。
    初瑶姑娘神色自若,客气中带点儿疏离:“宁公子给奴送了信,信里头写得明白。奴看了信,必会来的。”
    她这态度叫宁思瑶有些发愣,往日初瑶姑娘热情似火,今日却是冷若冰霜。
    宁思瑶还来不及思索自己到底是哪里唐突了初瑶姑娘,他的身体已经先他的心一步诚实地作出了反应——宁思瑶上前一步,握了初瑶姑娘的手。
    这会儿宁修远、江氏并姚氏都上了车,地下并没有别人,宁思瑶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当着宁德丰的面儿,对初瑶姑娘道:
    “我今日先回乡了,但是我对姑娘的心意永不会变……我信里也是这么说的,姑娘且千万等我!我并不是那薄情负心——”
    宁思瑶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叫宁德丰推了一把。他这一把推得极重,宁思瑶往后趔趄了好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宁思瑶只当是宁德丰怕他家里知道,便悄声对宁德丰道,“你不必担心,我家里已经……知道了。”
    “谁担心这个了!”宁德丰的态度竟是说不出的倨傲,宁思瑶不由得愣了一愣。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见宁德丰一手搂了初瑶姑娘,对他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瞧瞧,这是小爷的女人!下次再敢动手动脚,手都给你打折了!”
    “什么?”宁思瑶登时觉得仿佛坠入水中一般,整个人都被窒息的感觉包裹了起来。他喘不上来气,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堵在嗓子眼儿。
    “你们,你们联合起来哄我的罢!”宁思瑶抬起一根手指,指着他们,脸上还挂着惨败的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可笑得几乎不像自己。
    “啪——”宁德丰一下子打掉了他的手,他本就比宁思瑶高,这会儿更是居高岭下地看着宁思瑶,“哄你?就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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