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
照壁后面窜出个人影,软烟罗的袖子蝶扇般铺散开来,绣鞋哒哒落地,带着风一样跑得飞快。
“怎么了!”饶是盘锦一身好规矩,也忍不住掩嘴惊呼。姑娘不是去给老爷送粥了吗?怎么这幅模样跑回来?!
自从老爷回来,整个府里热闹非凡,喜庆得就差张灯结彩了,全院的人都知道,今天宋知熹炖了生滚鸡煌粥去书房孝敬宋渊,庆祝他成功出狱以及全身而退,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这又闹哪样?!
盘锦上前追了两步,听见动静又折身去看。只见宋知熹刚踏进闺阁,后面紧追着几个婆子呼啦啦就过来拍门,嘴里不住地叫唤,“不成啊,这不成啊,姑娘拿着定亲的喜帖,怎么能哭成这样啊,这叫外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误会呢!”结果门没关死,那婆子一掌就给拍开了,尽管看起来颇没规矩,但闹归闹,仆妇们还是拿捏好分寸,穿串似的一个接一个溜进去。
“你不懂的啦。”盘珠哼哧哼哧落在最后面,促狭地笑着瞥了一眼盘锦,顺便带了一嘴,又跟过去起哄。
不过不对劲的是,除了宋知熹在双手掩面在哭,其他人一样还在笑闹,和近日的融洽相比丝毫没差。
厢房里间,绕过一座回纹大扇屏,宋知熹的脸埋在褥子上,上半身微微打颤,胆大的丫头不嫌事大地搀住她的胳膊把她从矮榻上拉起来,央着要看她的哭相,“快让婢子们看看,看看嘛,姑娘哭起来可好看了,簌簌的呢。”
宋知熹敌不过七手八脚,被一群莺莺燕燕强行拉着坐下,挡在面前的胳膊肘都被扯了下来,结果还没完,后面跟来的婆子就跟商量好了似的,杵在她眼前轮番说教,整个屋子顿时闹得噼里啪啦。
“不像话,不像话,姑娘揣着人家定亲的喜帖,怎么能哭成这个模样,这得叫外人怎么想?叫武安侯府的人知道了,还以为咱惦记人家的准姑爷,正伤心过头呢!”
宋知熹一顿,这才意识到不行,她从激动又紧张情绪中抽身,连忙看向手里攥着的这张描了金漆的大红封。
走的时候太过慌张,宋爹的交代差点被她喂了风。
是的,这在京城里已经不是秘密,武安侯府和景国公府不日就要喜结连理,定亲的正是武安侯府的嫡小姐和景国公府的世子。
前几日两家女眷的车马一起在净慈寺上香,就有人盲猜两家有相看之意,如今果然是猜中了,虽然不是正式成亲,但事关两家订亲的宴请请帖,就已经铺天盖地差送到了相处甚好的各府门庭。
宋知熹僵硬地打开红封,“张姜早和谁?”
盘锦跟了进来,听到姑娘疑问顿时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摆了这些人一眼。这些婆子乱说话,把她给吓得……姑娘连他们家姑爷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惦记人家?想完不忘提醒道,“你忘啦?景国公府的世子。”
景国公府嫡长子,崔云杨。
宋知熹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某一茬事来,她去年就在桥洞底下撞见过两人私会,可见这两人早就看对眼了,她乐呵地笑了一声,感慨非常,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擦干了眼泪。
“看样子,姑娘是不是伤心,你们明明都知道,还没完没了作弄她,见她哭,可得意了是吧。”盘锦数落完,向宋知熹看去。
眼下的高兴与先前的激动掺杂在一起,宋知熹仍旧心有余悸,看见盘锦这张亲切的脸,看见这个在她刚刚重生,初来乍到时,第一个满心等她对她好的人,情绪再次上了头,宋知熹跳起来将她抱紧。
“盘锦,宋渊知道了,他不怪我!不怪我……”
盘锦被她的阵仗吓了一跳,以为老爷是知道了姑娘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好笑地叹道,“姑娘以身犯险去诏狱捞出老爷,老爷感动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怨怪姑娘。”
宋渊确实骂了她几句。但让她久久难以释怀的,却是另外一个事实。
那时,书房里仅他们父女二人,宋渊很给面子,一碗生滚鸡煌粥很快见了底,宋渊严肃地数落了她的莽撞,说他就是耗没了命,也用不着她去诏狱那种地方给他尽孝,之后,又将他的打算告诉了她:他已经连续上书请辞,不日就会有批复。
宋知熹想过父亲会责备于她,但辞官归乡却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宋渊不是个单凭政敌一个诬告就会被打击到的人,但她没有把缘由归到政事不顺上,而是微垂下巴道,“我是不是又给您惹麻烦了?”
宋渊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昨日,荣升的掌事来探望他,好心透露并感谢了他女儿施计出力拖住孙漕,对他们有偌大帮衬,事已至此,宋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了?但他只是摇了摇头,对她说,“孩子,你不必自责。这世上祸事,从不是你不插手,就与你无关。”
这话实在宽慰到她,宋知熹感动之余,又顿生无地自容,她头脑一昏,双手将拢藏在袖的荷包送了回去。
“一个物件而已,父女之间,受我礼赠理应心安理得,你却这样谦退。”宋渊似叹了一声,“给你的,便该是你的,你不用觉得我给错了人。”
“连这点好都不愿受,你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宋知熹猛地抬头,心神如遭雷轰。
……
他那句话的语气就跟唠家常一样,但她知道他内心其实并不平静。宋渊识破了她,却给了她两全。她当时太过震惊,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收回荷包,又是怎么被宋渊拉开话题,当面接过他交过来的一封红帖,只知道自己最后苦涩地喊了一声“父亲”,见礼告退后,再也忍不住泪意就这样跑了回来。
宋知熹把头埋在盘锦的肩膀上,她这厢感动之余,丫鬟们过来凑趣,“姑娘呀,到时候去吃喜酒,会带上我们吗?您好给张小姐当娘家姊妹撑撑腰呀!”
侯府的规矩不似小户,这些人从前跟她出门横行惯了,她虽纵容了些,但还是给这群婢女点了眼药,“毕竟是人家的终身大事,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得要她亲自点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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