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熹将身上挂住的包袱扎紧实,熟练地再打了个结,试探着往城门处赶去,只是她并不知道,早在她出逃宝福楼的时候,金吾卫就在所有城门布下了暗岗。
她靠着瓦肆边缘行走,渐渐混入行人中。宋知熹双唇紧抿目不斜视,一面朝不远处的城门走去,一面抬手解下多余的钗饰,稳当的步调中透着几许从容坚定。撂着挑子的屠夫擦肩而过,间或驶来的车马迎面越过,在无意中断断续续挡住了她某些角度的视野。
一个并不起眼的女子朝这边走了过来,臂弯里小心挽着篮子,忽然撞到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向带偏,宋知熹挑眼过去时,女子已经顺势将篮子取下穿进她的胳膊,这一串算不上连贯的动作,好险拦住了城门处逡巡而来的眼神。
宋知熹压下惊惑,侧头看向来人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小侍女盘珠!
盘珠搀着她往反方向走回,三言两语把缘由交代清楚,原是不久前她见到盘锦匆匆离府,那个时候她就隐约感到不妙。
她溜出来后没有方向四处乱转,打听到南街那边传出一些风声,听闻是宫中出动了新的禁卫,众人纷纷议论猜测,又是哪家权贵将要落马,她急忙来到城门处张看告示,没过多久就有一群束衣革履的男人过来蹲守,气度像极了禁卫。
无所适从之际,盘珠四处张看,谁知还真看到了自家小姐!情急之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顺手牵了一只破篮子拙劣地过来拦人,只望没被后面那些人看穿。
得知城门早有埋伏,宋知熹的脸色青白交加,然而思来想去还是没辙。盘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也看得出来,眼下对姑娘来说,这京城留不住了。盘珠咬牙切齿,宋知熹按住她的手腕将她稳定下来,心绪急转之际,问她附近几处有没有闹乱一些的场合。
盘珠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忙道:“这两日,膳货房的帮厨丫头燕草告假,说是陪她的新嫂去娘娘庙里拜佛求子,近日正好是迎吉神的吉日,百姓在西城设下香案举办集会,又是舞狮又是杂耍的,可不是吵闹一些嘛。”
宋知熹突然心生其他计量,因为早年与庞蕉结识,知道一些寻常闺阁女子并不会关心的事情,就比如除了方才那座主城门,整座京华另外还设有东北、西南两道小城门,京城在造邑上并未设城墙围死,娘娘庙再往后,是未经开路的荒山野地……
旭日的炽光打照在城关之下,反照出乌金的甲光粼粼刺眼。三十六丈高的主城门下,几个金吾卫前来汇合。
他们对这位嫌犯的认知仅仅来源于一道册封的圣旨,其中有言载,“宋渊之女宋知熹品性柔嘉”,众卫心道,能得皇帝玉言,怎么也该是个温婉千金,可如今竟敢胆大逃捕,对于此女,他们便再看怎么看都怎么不顺眼。
“为人挺低调的,奈何她做事高调。”金吾卫长使淡眸游睇道,顺手将赶制下来的画像交付下去。虽然暂时没有传出明令,但如今各方城门他已布下暗岗,加之与城门处的守官通过气,他断定此女一定还在城中,对众卫使传令,今日之内必定要将其捉拿。
其中一人接过画像卷轴,看了几眼却眉梢微皱,他一直守在城门前观察,一眼不经意的瞥扫在此刻浮上神思,画上的神韵与方才那人的模样有些契合,于是即刻上前禀明。城门附近人群混杂存在众多视觉死角,荀遇听后顿时肃神,问:“你可看清?!”
金吾卫个个眼色了得,若真起疑心,那么便有十成的把握,卫使自信了当道了声是,就听得一声点将喝令穿云破石——
“追!”
西顶娘娘庙在万寿寺西八九里,是京城里颇有清名的尼姑庵,随着易北皇帝大修国俗,进香之路日辟日多。
郊西之处香帐如织,盛况被游人点缀成壮景,参与集会者,乃京师游手,皆扮作开路、中幡、五虎棍、跨鼓、花钹、高跷、秧歌、什不闲、耍坛子、耍狮子之类,如遇城隍出巡及各庙会等,随地演唱,观者如堵,最易生事,是以如有巡城卫遇上,一般都会出示禁之。
一批人马很快追了上来,宋知熹可算仔细看到这群死缠了她好半晌的禁卫,端看衣着打扮,恐怕还来历不小,她不禁眉头微皱,“娘娘庙再怎么说也是佛门净地,他们带刀硬闯也算滋扰百姓,宫中那位龙椅坐得不痛不痒,显是太过安稳,他这样对我,让他闹心又怎么了。”
只怪那花钹子声太过吵闹,盘珠着实没听全,但好歹听到了“娘娘庙”三个字,撇了撇唇也便同仇敌忾道:“好!那咱便腾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跃进娘娘庙,按商量好的计划分头跑开,盘珠前往后殿方向,而宋知熹则直奔客院而去,她路过一排排客房,瞅准一间没有声响的房间,掷赌一般推开门,同时反手将一枚小小的钗篦插入门格,待她关上门,发现里面果真没有动静。
此行徒奔几里路,累得她一松气就坐在了妆凳上。宋知熹将胳膊枕在妆台上,只是还没等她庆幸道挑中一间空房,手肘就碰到了什么东西,她扭头看去,是桌上一罐被扣开过的脂粉盒子。
她迟疑两息,心里打鼓又赶忙站起来,几乎是同一时刻,一个女婢提着裙摆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却不经意撞见了什么人影,思及前殿闹出的动静,她下意识觉得庙里是混入了什么杀手,而此刻正藏在她的房间被她撞见,接下来就要灭口!女婢吓得花容失色,求救似的脱口喊了声“侯夫人”……
西顶娘娘庙分为前殿、工字殿、后殿及藏经楼,殿宇多为硬山调大脊式,绿琉璃瓦嵌顶,黄琉璃瓦剪边,乍一见壮丽恢宏。然而宋知熹二人踏入庙宇还没半刻钟,金吾卫就紧追在后面带刀闯入,将巍峨庙殿外的香客好一顿惊扰。
金吾卫办惯这种差事,对女人的尖叫声早已麻木,他们淡漠不管,可女住持却不能轻易放过。庙中主祀碧霞元君,碧霞元君护国佑民,怎能让持刀之人贸然闯入,还惊扰了坛下香客,这实在是一种辱没。
女主持匆匆赶来,几名胆大的道姑前来拦人的时候,被剑芒吓退,女主持见到眼前这番场面,上前出面调停,金吾卫先她一步,一件官牌已经怼到她眼前。
女住持知晓了他们的身份,又得知疑似闯入嫌犯,娘娘庙再清高,也不敢直犯朝廷忌讳,只好说拢道:“既已涉入世事,那么各位请便,庙内再不敢阻拦。”
在女住持赶来之前,荀遇就已经放了几批卫使分头前去搜查,自己则留下处理交涉事宜。
每届朝会时,朝廷还会特派大臣前来拈香,此举全是念在圣上尚未示意动这里,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浪费时间。荀遇眼见处理完毕,以手下金吾卫的能耐,料想等他过去的时候,估计就能见到伏捕的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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