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的假期》261 最后一战

    魔族之王死了？
    刚才卡特侧腹一边喷着血液，一边将那位刺客拍进地里的画面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一事实。
    他们谨慎地与这边保持着距离，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仿佛只要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一秒，她就能原地复活一般。
    呜呜作响的夜风中，只有妮娅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夹杂其间。她一边抽泣着，一边咬牙加大了指尖照明术的输出。
    蕴含着女神祝福的微光洒落在卡特皓白的小腹上，似乎却已是回天乏力。
    渐渐地，不再有血液从卡特腹部的伤口中涌出。但那似乎并非是她的治疗出现了成效，而是卡特体内的血液流干的征兆。
    即便如此，她也依然不愿放弃。
    马失礼目光低垂，面无表情。苍老的指尖战战巍巍地划过卡特憔悴的面容，轻轻挽起一缕深红的发丝。
    天光微熹，破晓将至，东方的夜空隐隐露出鱼肚白。
    诡异的寂静环绕在山谷之中。过了许久，所有人才回过神来。
    那个举手投足间摘下一座山峰砸过来的魔王，居然真的就这么死了！
    她没有死在天下无敌的对手手里，没有死在兵强马壮的百万雄师阵中，而是死在了一条简单到近乎直白的计谋之下，死在了那么平平无奇的一剑之下！
    其中的反差令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对于这一事实，士兵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欣喜若狂、有的困惑不已，亦有悲凉惋惜者，不一而足。
    陆仁遥遥看着跪坐在那边沉浸于悲痛之中的三人，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样。
    虽然战场上比起过程更重战果，但以这种手段谋取胜利，实在没有任何荣誉可言。
    “哈，哈哈哈……！”忽然响起的笑声听起来格外刺耳。
    发出这笑声的便是那位韦斯特将领。
    只见他从捂着腹部开始，一路笑到仰面朝天，声音越来越大，整个人也随之颤抖不已，宛如癫狂。
    笑着笑着，他却忽然收声，紧咬着牙，双目圆睁。
    “王上……我替您报仇了！”
    他冲着破晓的微光喊道，眼中竟是盈出了热泪。
    韦斯特的士兵看着主帅真情流露，不禁受到感染，纵声高呼起来。
    “魔族之王的尸首我要带走，没问题吧？”韦斯特将领向其余统帅问道。
    护教骑士团和诺斯军方面本就与他同盟，自然不会反对。陆仁等其余国家的代表，也没有多说什么，默许了这一要求。
    于是他便带人走了过来。
    马失礼看着他们靠过来，忽然开口问道：“你要她的尸首……做什么？”
    韦斯特将领心情大好，便回应道：“自然是要将她带回国都，枭首示众！还要将她的头颅挂在宫门之上，吊唁我王。”
    他看着马失礼苍老的面容，微讽一笑。
    “不用担心，你与她同为谋害我王的凶手，只待去中央王国接受公审，便能与她享受同样的待遇。”
    “她都已经这样了……”妮娅忽然小声道。
    “你说什么？”韦斯特将领没有听清。
    “她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不愿放过她吗！”妮娅冲他大声喊道。
    “杀害我王的凶手，本应受到这种惩罚。”
    “斯威特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你们当真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吗？”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韦斯特将领怒斥道。“你这般替魔族说话，莫不是勾结魔族也有你一份？”
    马失礼伸手，轻轻按住了妮娅。
    他看向那位韦斯特将领，好声说道：“人已经死了，能否看在格里福堡的面子上，将她交由学院……”
    他还没说完，便被韦斯特将领一口啐在脸上。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人类引以为傲的勇者？”他恶狠狠道。“你现在只是一个窃取女神之力、杀死我国王上的罪犯，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手一挥，身后的士兵便要上来抢卡特的尸首。
    马失礼轻轻抹去脸上的唾沫，叹了一口气，却是将卡特与妮娅护在了身后。
    “你想干什么？”韦斯特将领笑了起来。“想拦我们？就凭你这把老骨头？”
    马失礼没有回答他，而是坚定地站在那里。
    “老师。”妮娅也停下了手中的微光术，起身与他并肩而立。
    “……妮娅，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出手。”马失礼忽然道。
    “老师？你这是……”
    她话还没问完，便被马失礼一手按在肩上，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飞了出去。
    “布莱克，看着她。”
    布莱克飞身而出，将妮娅凌空接住，安然落地。
    “老师！”妮娅刚一落地，便要往那边冲去。
    只见马失礼苍老的手臂一挥，空中忽然落下一道道光柱，交相错杂，竟是构筑成了一道牢笼，将妮娅和布莱克关在了里头。
    韦斯特将领见他面色不善，不由退了两步。
    “马失礼，你当真要与我们动手？”
    马失礼轻叹一声，缓缓道：“我这幅样子，本也没多少时日可活，才会那样任你们封印力量，这才没能救下她来……要是现在连她的尸身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好，好！”韦斯特将领厉喝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们便成全你，为我王报仇！”
    韦斯特众将士顿时动了起来，摆开了冲锋阵型。其余士兵纷纷给他们让路。
    “老师！放我出来！”
    妮娅在光牢里喊着，马失礼却充耳不闻。
    “露拉……事到如今，你可还愿意借我力量？”他在心里问道。
    “为什么不？”
    随着这一声在脑中响起，他手背上的女神徽记缓缓闪烁起来。
    “即便对手是人类部队？”
    “泽洛已死、恶鬼式微，魔族之后也会与人类结盟，天平本就已向人类方向倾斜。你与他们内讧，反而有助于平衡。”
    “好。”马失礼大袖一挥，整个人凭借着加护之力，顿时释放出一股庞然气势。
    感受着那股气势，韦斯特国将领也有些心虚，冲着护教骑士那边喊道：“喂，女神教的，想想办法再把他的女神之力封印住！”
    女神教和他们有约在先，尽管对这人有些不爽，骑士团长依然抬手下令，隶属女神教的法师队随之展开。
    两位盟友已经表了态，北国诺斯的部队也只好跟着展开阵型。
    尽管在先前的灾祸中损失惨重，三支部队万余人依然将这一侧山谷挤得满满当当。黑压压的大军对面，只有马失礼一人。
    另一侧，那位东伊斯特国的将领看着悬殊的对比，朝陆仁问道：“咱们就这么看着？”
    陆仁抿了抿嘴，没有回话。
    看着朝马失礼沉沉压去的大军，那位东伊斯特将领脸上颇不是滋味。终于，他忍不住了一般，将头盔往地上狠狠一砸，抽出剑来。
    “伊斯特国的勇士，你们相信勇者大人吗？”
    他身后的士兵愣了一愣，随后纷纷响应起来。
    “勇者大人带我们夺回了故乡好多领土！”
    “如果没有勇者大人，伊斯特国早就亡了……”
    “他刚才还从陨石雨中救了我们，我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世人皆尊敬被女神选中的勇者，但只有东伊斯特国的子民，是发自真心地敬重勇者。
    从两百年前恶鬼入侵至今，伊斯特国的东部防线一直都是历代勇者的主战场，带领着一代代伊斯特勇士，为故土而战。故而他们也是最愿意相信勇者的人。
    那边的联军看到这里群情激昂，大声喝问：“伊斯特国的，难道你们要帮着这个杀死我王的凶手？！”
    “滚蛋！我才不信是勇者大人杀了斯威特王！”
    韦斯特将领脸色微沉，狠狠道：“那你们的意思是……要向我韦斯特国宣战了？”
    “宣就宣，你们韦斯特有什么了不起的？”伊斯特将领大骂道。“南国有难，你们还不是坐在一旁看戏！”
    “你！”
    这一番话却是引得南国索斯的将士们愤慨不已——亡灵入侵，他们的亲友同胞死了多少人？
    中央王国二话不说抽调本土兵力前来援助，连伊斯特国都从东部防线调兵来援。
    可韦斯特和北国诺斯那待价而沽的姿态，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而这位勇者和那个魔王，反倒有参与了陨星城之战的传闻。
    一时间，不少南国人都流露出与伊斯特国类似的态度来。
    “中央国的，你们怎么说？”南国的将领问陆仁道。
    陆仁回身看了一眼手下的将士，看到了他们眼中的热忱。
    “老大，我们相信马失礼大人！”
    “那可是伊斯卡尔大人带出来的杂役啊！”
    “格里福堡出来的杂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众将士纷纷应和。
    伊斯特国敬勇者，而中央王国，则敬格里福堡，敬大贤者伊斯卡尔！
    “好。”陆仁也抽出剑来。“既然如此，那便将他平安带回去。”
    “带勇者大人回家！”三军振臂高呼，整座山谷为之动荡。
    眼见人数是己方两倍的东南三军达成一致，韦斯特国的将领简直目眦欲裂，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想开战！
    这一边不仅人数和气势都处于劣势，对面甚至还有陆仁这等大指挥家，可以说是胜算全无！
    他狠狠盯着那个站在两军中央的男人，脑中不断思考着对策。
    马失礼看着剑拔弩张的双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诸位……”他借助魔力放大了声音，苍茫的嗓音在谷中回荡。“你们的心意我很感激，但这是我个人私事。若是由此引得五大国掀起战乱，反而是人类的巨大损失……”
    他说着，挥了挥衣袖。
    “……所以，抱歉了，诸位。”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根根比先前更为粗壮的光柱从天穹之上砸落下来，赫然列成了一个大阵，在山谷中央排成一列，将这一侧的中央王国、伊斯特国和索斯联军拦住。
    士兵们想要从缝隙中穿过，却被一片薄幕轻轻挡了回来。
    “呵，哈哈哈……”看着这一幕，韦斯特将领笑了起来。“马失礼，原来你只是一心求死！好，我便成全你。全军出击，杀了他！”
    这一侧将士得令，纷纷涌了上去。
    “老师！”妮娅被关在小光牢中，肝胆欲裂。
    她想要出去，想要去帮助那位一直以来敬重无比的老师。
    而马失礼只是侧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冲她点头微笑着，随即一掸衣衫，朝着迎面而来的大军冲了过去。
    “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战了……”他口中轻念道。“……失礼了！”
    耀眼的光芒在山谷中闪耀着。
    由四座高山围成的十字路口，这一战后，便从南国索斯的地图上消失了。
    妮娅从昏迷中缓缓醒来时，眼前已是一片荒凉。
    在她的身后，数万将士皆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记忆显得有些模糊，只记得所有人都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冲击之中……
    “老师？”她忽然惊醒过来，艰难起身，开始寻找马失礼的身影。
    到处都是炸碎的山石，和倒在地上的韦斯特联军将士。他们有的受了伤，有的已经死了。
    整片十字路口都已是荡然无存，哪里还有马失礼和卡特的影子？
    妮娅站在一地乱石之上，茫然无措。
    第七代勇者马失礼，从这一天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终究没能逃过“勇者活不过十年”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