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日光灯,映照在苍白病床上的苍白面容,挂架上的点滴软管衔接的是一只白皙臂膀,臂膀的主人纤纤弱质,巴掌大的脸蛋镶嵌着清丽标致的五官,云瀑般的乌黑长发披泻在枕上,荏弱模样惹人垂怜。
未几,床边柜上的包包里传出了细微的音乐声,原本闭目小憩的人儿立即掀开眼帘,慧黠眸光瞬间令柔弱气质消弭无踪,她伸手从包包里摸出手机接听,一开口的犀利语气更是与娇美模样形成极大反差——
“拜托你莎莎小姐,我现在已经挂急诊,躺病床吊点滴,有什么事你难道不能自己处理一下,让我清静清静吗?”
她是钟瓈,tip活动公关公司主任,坐二望三的年纪,目前仍小姑独处,做事明快果决,好恶分明,乍看之下不是好惹的角色,实际上却只是个嘴硬心软的纸老虎。
“主任,完蛋了啦!我出包了,冠品洋酒的场地我把明山饭店订到明山会馆去了……”助理莎莎在电话彼端焦急哀号。
钟瓈深深呼吸,又重重地吐了口气,按捺差点爆冲的脾气。
她因为感冒发了高烧告假半天,却半点不得闲,什么问题都要打来请示她就算了,这会儿竟然还出包?
“你那双眼睛长那么大,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客户指定要明山饭店,你给我订到会馆去?”
“啊都是明山咩……”莎莎咕哝。
“错了就是错了,你还敢讲!”钟瓈怒斥。
“嘘……”经过的护士小姐出声提醒。
“抱歉。”钟瓈赶紧捂住嘴,降低音量。
都怪莎莎,老是出包惹她生气,简直是来考验她eq的。“打电话去过明山饭店了吗?”
“打过了,他们那天没场地了。”听出钟瓈的咬牙切齿,莎莎嗫嚅道。就是搞不定才急call主任啊,不然谁愿意找骂挨。“主任,怎么办……”
钟瓈气得从病床上弹坐而起。
这莎莎八成是想她人在急诊室,脑溢血可以直接有医生急救是吧?
“你问我怎么办?你闯的烂摊子……喂?喂……”讯息突然断了,钟瓈错愕地看向手机萤幕。
不是吧,在这种时候没电?!
问题搁着,莎莎那迷糊鬼肯定也处理不来,危机不赶紧解决不行。
唉,真不知谁才是助理!钟瓈挪脚下床,穿好鞋,推着点滴架离开病床,行经护理站,惹来注意了。
“欸,小姐,你要去哪里?”护士小姐扬声关切地问道。
“我去一下洗手间。”她随口掰了理由,其实是要去找公共电话。
“你一个人可以吗?要小心点滴哦。”护士小姐叮咛道。
“可以的,没问题。”钟瓈颔首一笑,一手推着点滴,缓步走出急诊区。
一个人当然可以,而且好得很。
她习惯了。
钟瓈花了将近半个钟头的时间才大略处理了莎莎惹出来的麻烦,但也只是大略处理,因为这个突发状况,连冠品洋酒负责与他们公司接洽的窗口也无法作主,得请示过老板,而偏偏老板不在,不能马上作决定。
“呼……”挂上电话,叹口气,眼看点滴仅剩四分之一了,她推动架子正想回急诊区,却发现下方有阻力。
她低头一瞧,竟是个娃娃似的小女孩,小手正和她一样握着点滴架,眨巴着眼望着她。
哪儿来的孩子?
“妹妹,这是阿姨打针的架子,你要把手放开哦。”她弯身轻声道,口吻是难得的温柔。
“爸爸,我要找爸爸……”女孩儿嘴一瘪便泪眼汪汪了。
钟瓈怔住。
这是跟父母走失吗?
惨了,工作的事她可以独当一面,哄孩子她可完全不在行了。
“呃……爸爸呀……”她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正在找孩子的糊涂父母,可左瞧右瞧都没发现。“你从哪儿过来的?”
女孩儿看看周围,茫然地摇摇头,也摇落了一脸眼泪。
“别哭别哭,不用怕,阿姨帮你找爸爸……你叫什么名字啊?”生怕她一哭起来会惊天动地,钟瓈连忙蹲下来替她擦眼泪,温柔哄慰。
“呜……晨晨……”女孩抽噎地回答。
瞧她哭起来挺秀气的,不是那种可怕的混世小魔王,钟瓈对这孩子的好感瞬间提升,心软又心疼。
“好,晨晨乖,阿姨陪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嗯嗯。”向晨晨点头如捣蒜,信任地伸长小手。
不习惯与小孩儿互动的钟瓈又是一愣,被动地牵住她,当那软软小小的手儿握在手心里时,心里涌现一种奇妙的感受。
暖暖的,甜甜的,莫名熟悉……
是怎样迷糊粗心的父母,竟会把孩子给搞丢了?
这晨晨长得这么可爱,要是被拐走了可怎么办?
这状况去服务台应该没错吧?她牵着晨晨走过长廊,找到了服务台,向驻守的义工求助。
“麻烦你,这孩子和父母走失了。”
“不要紧,留在这儿吧,我们会通知各个护理站,只要她爸爸妈妈一问,就会知道人在这儿的。”
义工太太很有经验,不慌不忙地面对这状况,弯下身哄孩子。
“妹妹,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找你唷,来,来婆婆这里……”
“阿姨……”向晨晨反射地往钟瓈腿后缩,排斥另一个陌生人的接近。
义工太太和钟瓈四目相觑,都对孩子的反应有点讶异。
未几,义工太太扬笑化解尴尬。
“看来,妹妹很喜欢你呢,要不,你陪她等等?”总得有个能够安抚孩子的人,义工太太开口请托。
“可是……我得拔针了。”钟瓈为难地看了看点滴,却感受到晨晨的小手将她牵得更紧。
“点滴快打完啦,不要紧,我叫护士小姐来帮你。”
义工太太行动力十足,马上找了人来,又帮忙联络各护理站,钟瓈只得留下来陪晨晨。
“晨晨,你几岁了?”
坐在服务台旁的椅子上,钟瓈一直找话题跟孩子说话,藉此转移她焦虑不安的情绪。
“四岁。”伸出四只短短的手指,向晨晨倒是答得很清楚。
“你知不知道妈妈叫什么名字呢?”钟瓈心想,问到了家长姓名可能会更好找人。
向晨晨愣了一愣,像在努力思索,然后摇了摇头。
“那……知道爸爸的名字吗?”钟瓈抱着一丝希望再问。
“将颠过。”她记得爸爸的名字。
“嗄?”钟瓈一整个听不懂。
姓将?将颠过?这什么名字?
看来晨晨口齿不清“臭奶呆”!算了,换下一个线索。“你知不知道家里电话或是爸爸妈妈的电话呢?”
向晨晨又一脸无辜地摇头了。
这时,不远处快步奔来的高大身影,令她的小脸霎时一亮,忽地跳下椅子,咚咚咚地奔上前去。
“欸,晨晨别乱跑……”钟瓈来不及拦住她,连忙随后跟上。
“爸爸——”向晨晨扑向父亲怀抱,撒娇地将小脸埋进父亲的宽阔肩膀。
原来是爸爸找来了!
钟瓈停下脚步,还没抬眸看向那粗心的爸爸,心头却因那耳熟的声音而打了个突。
“你跑哪儿去了?把爸爸吓死了!”男人紧抱女儿,低醇的嗓音里带着紧张焦虑和急奔后的喘息。
钟瓈望向晨晨的父亲,那张熟悉的脸庞,教她宛如被雷击中,狠狠震住了。
向天阔?!
那个她想从记忆中永远抹去的男人!
他……不太一样了,虽然浓眉狭眸、挺鼻方唇的英俊五官依旧,但率性的发型变得俐落清爽,以前潇洒不羁的气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沈稳的气韵,而他此刻抱着孩子诱哄的神情,是她从未看过的……
原来,晨晨是他的女儿,是他和妙姿生的女儿!
当年,他们结婚后就搬到国外住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心跳快如擂鼓,分不清是挑动了往日情,还是单纯与故人重逢的心情冲击,只是脚生根似的,动也不动地怔望着他们。
许是察觉了胶着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向天阔抱起女儿,抬眸对上她视线的同时也呆住了,震惊错愕的程度不下于她。
“钟瓈……”他下意识地唤出这些年来始终萦绕于心的名字,震愕之后是无限的惊喜,他露出大大笑容。“钟瓈。”
岁月真是偏袒她,将近五年的光阴,她的容颜完全没有因为青春逝去而留下痕迹,反而更加增添自信亮丽的风采,依旧令他心跳加快,攫住他的视线。
那熟悉的叫唤,把钟瓈给唤回神了,却尴尬地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面对他。
“好久不见。”她僵硬扬唇,没想过在这么突然的状况下重逢,她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开场白。
“是啊,你怎么会在这儿?”向天阔毫不掩饰再见到她有多开心。
“那就要问是哪个粗心的爸爸差点把孩子弄丢了?”她逮着机会揶揄,怪他失职。
向天阔看看晨晨,见女儿甜甜地朝钟瓈伸手微笑,钟瓈也握握她的小手,这才意会过来。
“晨晨是遇到了你?这真是太巧了!”这其中意味着的缘分教他欣喜。“晨晨,有没有谢谢钟阿姨?”
“谢谢钟阿姨。”晨晨乖巧地道谢。
“晨晨好乖。”钟瓈摸摸她粉嫩的苹果脸,浅扬微笑,但一转向向天阔,笑容就不见了。
“我说你和妙姿也太大意了,居然没好好看着孩子?”
从她口中听到“妙姿”这个名字,向天阔眸光一闪,微笑僵在嘴角。
“钟瓈,医院这地方不适合说话,我们找个地方稍微聊一下吧。”邀约前女友可是需要勇气的,他冒着可能丢脸踢铁板的危险提议。
不过就算可能会踢到铁板,他还是得开口,毕竟这样的巧合和机会太难得了,再见到她的那分惊喜,正冲击着他的心,他迫切地渴望知道她这些年的变化,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的邀约,钟瓈怔了怔。
既然想忘却忘不掉,睽违多年却还能在医院巧遇,聊聊近况、叙叙旧应该也没什么吧?
反正,他们都已经是不可挽回的过去式了,不碰面便罢,既然得面对,那风度与释然是必要的。
做不成情人,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不是吗?
毕竟,彼此曾经是对方最亲密的人……思及此,钟瓈连忙甩掉这想法衍生的遗憾感。
实在是想太多了,曾经亲密又如何?不同的个体、不同的心思与作为,终究还是有背离的一天!
还是一个人好,没有那么多的担忧顾虑,寂寞无妨,至少不会受伤……
在爱别人或被别人爱之前,爱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过去不愉快的记忆,就跳过、略过,把眼前这男人,留在那些美好的片段里吧,这才是她释放自己的心的方法。
“好啊。”所幸吊完点滴退了烧,感觉也好多了。“不过我得回急诊室那儿给医生看看。”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过去吧。”向天阔抱着女儿陪她一起走。
“嗯。”虽然有些不自在,钟瓈还是大方接受。
是的,她钟瓈是新时代女性,要活得漂亮、活得潇洒,要提得起,也要放得下——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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