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略显昏暗的餐厅内,一张张桌子排列着,每张桌子两侧都放置着嫩绿色的沙发。每两张餐桌都相隔颇远,中间也都夹杂着一些绿意盎然的盆栽,私人空间保护得很好。
餐厅中飘扬着柔和的轻音乐,服务员们身着白衬衫、外套咖啡色马甲,很有气质地行走于餐厅间,基本不出声。在氛围的带动下,餐厅内的客人们也都自觉地放低了音量,相互间说话也都尽量小声。
餐厅角落处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对人,东侧那张沙发上坐着的是沈慧芳和杜安,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一位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和一位长相清秀的妙龄少女。
杜安面带礼节性地笑容看着对面的这对母女,中年妇女的声音喋喋不休地钻入他的耳朵:“……老早就听说沈阿姨家里住了个大导演,今天总算是看见了,真真是一表人才啊,哈哈哈……”
中年妇女笑着,杜安继续赔笑,谦虚了一句“大导演不敢当,就是个拍电影的”,眼睛余光扫射到那位妙龄少女,发现这小姑娘很是矜持地静静听他们说话,一派淑女作风。
这位中年妇女就是之前沈慧芳跟他提过的老李的老婆了,姓安,从体型上就可以看得出家境不错,伙食很好。安阿姨旁边那位少女,则是她家那在省中医院当护士的外甥女,听安阿姨刚才介绍,是叫陈莎莎,长相清秀美丽,身材苗条,想必在医院里不乏追求者。
现在已经是五月底了,《风月俏佳人》后期已经制作完毕,成片终于出炉拿去送审,现在就等送审通过了。闲下来的杜安每天没事干,不是泡图书馆就是在南扬市里坐自己的11路自助公交车溜达,结果今天懒病刚一犯,在家里窝了一天,就被沈阿姨拉出来相亲了——也是巧,陈莎莎这样的三甲医院护士平时都很忙,正巧今天休息了,两个闲人凑到了一块儿。
几人之间你来我往地互相客套恭维了半天,杜安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安阿姨突地漫不经心道:“对了,小杜啊,我看报纸上说的,你之前拍那部电影,赚了有5亿啊?”眼里的光藏都藏不住,就像激光一样,简直要射出来,把杜安射穿。
杜安点了下头,又怕对方误解了,解释道:“票房是有5亿,不过那些不是我的钱,都是公司的,我的工资是七千。”
“哦,半年赚七千,那也不少了……”
杜安看到这位安阿姨眼睛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不少,从200瓦的大灯泡变成了25瓦的白炽灯,笑容都有些不自然了。
沈慧芳见状赶紧插上一句:“小杜现在又拍了一部电影,已经花了有五百万了吧?”说着,她还特意看了杜安一眼。
杜安收到沈慧芳的眼神,无奈,只能应了下来,“嗯,拍摄加后期花了五百五十万,宣传又扔了两百万。”
电影制作离他们这样的小市民阶层毕竟太过遥远,而以万做基础单位的金额更是想都不敢想,于是安阿姨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笑容重新燃起了温度,眼中却还是有些不解。
“你不是就拿了七千吗?这几百万哪来的?”
她对七千这个数字倒是记得牢。
“公司投的。”
“哟,要不就说你们这些娱乐圈的人跟咱们小老百姓就是不一样呢,张张嘴动不动就是几百万几百万的,”安阿姨眼中疑惑尽去,说到一半却顿了下来,胖嘟嘟的手指在自己快和她外甥女上臂一样粗的手腕子上抓了抓痒,才继续说道:“那你这部电影能赚多少?总不会还是几千吧?”
也不等杜安开口,她又喋喋不休地说起来:“小杜啊,咱们刚入行,交点学费是应该的,不过你现在也算是出师了,可不能再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了,你得有自己的想法啊。就你刚才说的,这电影你们都已经花了几百万了,你是导演,导演……”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导演到底是干什么的,干脆道:“嗨,反正你是导演,要我说,这部电影他们不给你个一百万,怎么也不能答应!”说到这里,她还语重心长地说了最后一句:“小杜啊,做人可不能太老实了,老话说得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杜安是她女婿呢。
杜安也不知道怎么跟安阿姨解释,说太多了他自己都嫌烦,只好说:“安阿姨,不是这么算的,我能拿多少都是要看电影票房的。”
“哦……”
安阿姨这下有点懂了:敢情听这小子的意思,别看这电影投了有几百万,他最终能拿多少还是个未知数呢?
这些娱乐圈的人就是不靠谱。
正当安阿姨打算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时候,沈慧芳开口了:“艳红,街道办今天不是有晚会吗?我们再不去可来不及了。”
安艳红一愣:街道办今天有晚会?她怎么不知道?不过一看老姐妹的样子,她也明白了。
算了算了,小孩子的事留给小孩子自己谈吧,反正今天也就是吃个饭,有的情况慢慢再了解也不迟。
“哦,你不说我倒是忘了。”
然后两位阿姨就携手离开了。
看到两位阿姨从餐厅门口消失,杜安脸上的笑容这才自然下来。
这也太累了,三堂会审啊。
对面那位淑女从进来到刚才一直保持着矜持优雅的姿态,此刻终于轻笑了一下,“我舅妈很啰嗦吧?”
声音清脆。
杜安摇了摇头,笑道:“还好,我姐比你舅妈可啰嗦多了,这么一听还蛮亲切的。”
“你还是第一个说我舅妈亲切的,真新鲜,”
陈莎莎这么说着,又问了一句:“你是导演?”
杜安点了点头,“嗯。”旋即反应过来他这么回答好像太冷淡了,又追加了一句:“你之前不知道?”
陈莎莎说:“我不怎么看电影的,明星也就知道那么周星池,华仔、发哥那么几个,导演更加是一个都不认识。你是不知道,我们当护士的平时有多忙,每天下了班恨不得立刻就扑到床上去,根本没时间看电影。”
周星池现在也是导演了,你导演还是认识一个的。
杜安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说,只是继续微笑着。
陈莎莎又从她随身的小坤包里拿出一叠东西,摊开,竟然是一叠报纸。
“你看,”她把报纸推到杜安面前,“都是我舅妈今天塞给我,说是要我抓紧时间做一下功课。”说到这里她轻笑起来,似乎觉得这件事很好笑。
“那还真是苦了你了,休息日还要做功课。”
杜安客套地说着,翻过那些报纸随便看了看。
“《功夫》七月重磅来临”“顾长卫转型处女座《孔雀》内部试映一片叫好”“黄圣宜章静初预订华表奖最佳新人”……
基本都是七月上档的另外几部电影的消息,不过毫无例外地,每篇报道里都提到了同样在七月上档的《风月俏佳人》:有的是给《功夫》排同期片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提到的,有的是借章静初曾经试镜《风月俏佳人》最终却选择了《孔雀》的事顺势提了两句。
同样毫无例外的,就是每篇报道里提到《风月俏佳人》的时候,从字里行间就可以看出,他们全都不看好这部影片——首先,这部电影是杜安拍的,而杜安曾经的作品是什么?《电锯惊魂》,恐怖片。一个野路子,在拍血腥恐怖片上貌似还有点运气,却不把这点运气把握下去,非要转型拍什么都市爱情轻喜剧,这不是找死吗?他知道什么叫爱情片吗?那可不是《电锯惊魂》里那样偷个情再大喊大叫两声的东西。更何况还是都市爱情轻喜剧,以往的影库中,这小众类型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电影吗?
其次,因为曾经的风波,杜安的名声不太好,在媒体当时铺天盖地的报道下,很多观众也对这位导演产生了“道德败坏”的印象,光凭这一条,大概就会有不少观众拒绝看这部影片。
最后,《风月俏佳人》这部电影的主演们没一个有名气的,非要矮子里面拎大个,也就杜安这个男主角名气最大了——老天,更为可笑的是,这部影片不仅是这位新手的第二部影片,而且还是自导自演,这个杜安以为他是周星池吗?
名声不好的导演,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导自演,没有名气的主演们,总制作成本只有几百万,没有成功先例的小众类型……《风月俏佳人》差不多集齐了一切烂片的特点,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一部烂片的诞生,所以也无怪乎媒体如此不看好《风月俏佳人》了,多提两下都懒得提了。毕竟观众爱看的是有争议不确定的事,比如说《功夫》能不能破了《英雄》的神话?黄圣宜和章静初谁更有希望拿到华表奖最佳新人?顾长卫从摄影转型导演是否能够成功?至于已成定局的事,比如《风月俏佳人》是一部可以预见的烂片这种事,观众们是不会有兴趣的,媒体自然也懒得写。
“你还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导演呢。”
陈莎莎单手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杜安,这么说道:“不过媒体好像不看好你的电影。”
杜安把报纸推到了一边,继续微笑:“很正常,我是小导演,我们剧组是小剧组,跟《功夫》这种大片肯定比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静静地盯着陈莎莎看。
虽说今天的相亲是沈慧芳安排的,但其实他自己也是有这个意思的——他大概确实是发春了,所以应允了沈慧芳的安排,也没有反抗任由沈慧芳把自己打扮成现在这样一个模样,活像只剥了壳的鸡蛋。
他年纪不小了,确实是想要谈一场恋爱了,他想给自己个机会。
但是看着陈莎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当时那种发春的感觉——其实面前这位陈莎莎小姐算是挺漂亮的了,他大学里的那些女同学里也就一两个是这样水平的。
或许是今天月亮不够圆?
他侧头,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还真不够圆。
那么正月初七那天是月圆吗?
他把头转了过来,这样回想着,眼睛无意识地继续盯着陈莎莎看。
或许自己该学狼人一样嚎叫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点发春的感觉了……
小姑娘容易害羞,被他这样像个色狼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半天,陈莎莎也吃不消了,双颊浮上两抹淡淡的红晕,稍稍低下了头去,像个鹌鹑一样。
“喂!”
小姑娘娇嗔了一下,把杜安的心思惊扰了回来,“怎么了?”
陈莎莎抬起眼睑,瞥了杜安一眼,静默了一下,小声道:“是不是该点餐了?”
杜安这才意识到进来餐厅坐了这么久,先是跟陈莎莎她舅妈聊,然后又是跟陈莎莎小姑娘聊,聊到现在竟然还没点餐。于是赶紧把服务员喊了过来,让陈莎莎点了几个菜。
整个用餐过程很安静。
杜安是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陈莎莎则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说话,于是杜安也乐得安心吃饭,思索着该怎么让自己对陈莎莎发起春来。
想到一顿饭结束也没想出来主意,杜安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俩人吃完饭先坐着聊了聊,又去外面压了一会儿马路,看看时间不早了,杜安就把陈莎莎送回了家。
“今天我玩得很开心。”
在陈莎莎家单元楼门洞口处,小姑娘这么对他说着。
陈莎莎此刻正看着他,两只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着光。
杜安终究也是当过两次编剧的男人了,尤其是《风月俏佳人》还是部爱情片。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明白自己现在应该说一句“那么我下次还能约你吗”或者直接要电话号码。
但是他终究只是点了点头,微笑着道:“我也是。”然后看着陈莎莎默站了一会儿后转过身子,打开单元门,关上,上楼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渐至不闻。
杜安看了眼天,月亮从乌黑的云层里露出个尖角来,是弦月。
他刚才在餐厅就确认过了。
“嗷呜!……”
他神经病一样朝天嚎了一嗓子,引得三楼一户人家灯光亮起,一个大婶从窗口探出了身子大骂“三更半夜叫魂啊!”
杜安抱头鼠窜,脑海里一个短发女人的模样若隐若现。
“小赤佬跑得快啊!”
大婶的骂街声被他甩在了身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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