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易渡醒来,肩上疼痛,全身仿佛被碾碎,口中干焦好似着火。她努力睁开眼,只能看见面前铁栅。她意识还有些模糊,呼道:“水……”
牢里静悄悄的,没任何回应。
如此,又忍饥挨渴很久,易渡昏了又醒,才见到一狱卒过来,“铛铛”敲着铁门,喊着:“哟,你醒啦。吃点喝点,不要客气。”他开了铁门,将两只土碗放在地上。易渡手上脚上绑着沉重铁镣铐,加上伤重,站不起来,只好慢慢爬过去,伏在地上喝水,耻辱非常。
狱卒看得哈哈大笑。凑下身去,用手抚着易渡打结的头发,嘻嘻笑道:“乖孩子。”
易渡连挣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只朝前爬了爬,埋头在糙米饭中啃食。哽得呛住,不住咳嗽。
狱卒摸上她的肩,笑道:“这玩意实在难吃,我给你带了两个土鸡蛋。给,趁热吃。”
易渡好似未听见,继续埋头苦吃。狱卒道:“咱们找找乐子,每天我都给你两个鸡蛋补补。看你瘦得,可怜啊。”说着手还要继续往下。
易渡忽然一拳打向狱卒面门,砰地一声打得他鼻血横流,啊哟一声。他怒不可遏,一脚踢到易渡胸口。易渡顺势扯腿将他拽倒,用镣铐猛砸他头。
外面听到动静,赶来其他几名狱卒,将易渡拉开,免不了一顿拳打脚踢。易渡肩上伤口崩开,血流不止,趴在地上无法动弹。那挨打狱卒一口痰吐在易渡脸上,嘴里骂道:“不知好歹!” 走了出去。
牢房内静悄悄的,只有易渡痛苦的喘息声在回响。
忽然听到一个稚嫩男声:“你伤得这么重,又打不过他们,干嘛不忍忍?”
易渡这才发现黑黢黢的对面还有一个男子。
易渡勉强扯了下嘴角:“g安你屁事。”
男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天要黑了,几个狱卒抬了三大盘饭食进来,全停在男子门前。依次摆开,一盘可口蔬果,两大盘鱼肉肥鸡,还有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易渡这才看见,这男子面容稚嫩,约莫十三四岁,一身整洁皮袍,脚蹬黑布靴。他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吃起来。旁边的狱卒手握酒壶,给他温酒。
这是哪家公子哥来大牢体验生活?易渡还能苦中作乐。
少年夹起一块鸡肉,冲易渡道:“喂,硬骨头,咱们来玩一玩。一块肉,问你一个问题。”说罢将肉扔过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知易渡昏迷几日,应是又渴又饿。但她倔头倔脑,少年玩心大起,就想看她抵不住诱惑、又有骨气,反复挣扎的模样。
谁知易渡毫不在意,抓起肉就往嘴里送,催促道:“我叫易渡,容易的易,渡口的渡。再来。”
少年懵了,支支吾吾:“那么……你几岁啦?”
易渡答:“我十七啦。快,快!”
“唔,你一个姑娘,怎么进了大牢?”
“我爹杀了人,我代他受过。”
“你家中没有别人了?你娘呢?”
“我娘生我难产死啦。”
……
许是易渡那股砸人的凶猛劲与毫不在意在地上拣食吃的行径反差太大,等少年回过神来,一盘肥鸡已下了易渡的肚。
易渡擦擦嘴,指着酒壶道:“你问题真多,再搭口酒吧?”
少年犹豫了下,还是令狱卒将酒递给了易渡。温酒一口下喉,刺痛又舒爽,易渡长叹口气。接着打开壶盖,从刀口上淋下去。这下痛得她大汗淋漓,却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做完这一切后,易渡朝少年晃晃手指,道:“那么我也来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哪家的大少爷?”
少年老实答道:“知县是我爹。”说罢又忍不住看她有何反应,是会托他求情,还是请他帮忙?毕竟她蹲的可是死囚牢房,再过不久就要问斩。
易渡又出乎了他的意料,“哦”了一声,将酒壶掷了回去。就地一躺,合眼便睡。
少年这下可像栗子噎了喉咙,吐不出吞不下,有些憋屈。挥手让狱卒散了,自己也睡去了。
得一顿饱饭,易渡又撑了两日,那狱卒果然不给她送饭送水。知县公子在此还敢玩忽职守,想来必是有人“关照”。易渡已懒得费神去想是谁授意,盘腿打坐,练起功来。
她所受皆是皮肉伤,经脉未有受阻。待运行得一个小周天后,在这个满是酸臭气的牢房里,易渡终于感到一丝清爽。
甫一睁眼,便见对面少年手把着铁栅,目不转睛看着她。见易渡睁眼,他激动道:“易……易女侠!咳咳,在下,在下马堂堂,不是有意打断女侠练功……哦,哦!还有,久仰易女侠大名!”
易渡哈哈大笑,直笑到马堂堂挠头,怯怯道:“在下说得有什么不妥么?”
易渡笑罢才道:“你一个读书人,就不要装老练了吧。久仰什么,我有什么大名有一个杀了人家全家的爹,算不算大名?”
马堂堂问:“那易女侠……也杀人了么?”
易渡摇头笑道:“我爹出门送药,我在家中等他。从白天等到黑夜,等来七八个汉子将我围住,说我前脚下毒,我爹后脚杀人,我们都该死。还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尤为可恶,又要救我,又不管我,最后我就给人打成这样了。”
马堂堂叫起来:“啊哟,啊哟!”他在自己牢房内踱步,“易女侠原来受了这么大的冤情。我要和我爹说,可不能错杀好人!”
易渡觉得这马少爷很有意思,一个弱书生,看到自己练功,稀里糊涂崇拜起来,对自己的话也不加辨别,傻愣愣的。有人关照要自己死在牢里――无论是王家还是那个路行藏的授意――知县就绝不会让她等到砍头。
所以这地主家的傻儿子就是她脱身的唯一机会。
马堂堂是想要学人家行侠仗义,倒不是真为她叫屈,因此她需得收买他,叫他真心实意才好成事。
易渡冲马堂堂眨眨眼,道:“你想不想学武功?”
果不其然马堂堂的眼睛亮了起来:“想!”
“内功是武学之基,咱们先来学这个。”
“内……内功绝学么!那,那我是不是先得拜师?咱们是哪个门派的?师傅他老人家是不是大大的有名?”
易渡不知马堂堂哪里听来些东拼西凑的江湖传闻,笑道:“不用,你坐好,闭上眼睛,按我说的做。”说罢教了他最为粗浅的真气运行的法子。
马堂堂家中三代读书人,都做了不大不小的县官,算是显贵人家,自然不许马堂堂走仕途之外的任何歪路。奈何马堂堂将书颠过来倒过去,也没看到一点黄金渣。只有在见到街上吆五喝六的江湖人大口喝酒时,心里才痛快些。这只笼中鸟第一次这么近接触到易渡这么个“江湖侠客”,还能得授内功心法,感觉自己得了天大机缘,又是开心又是感激,当即下定决心定要让易渡洗刷冤屈。
运功完毕,易渡喊了停,马堂堂缓缓睁开眼,满怀期待问:“易女侠,咱们什么时候能去行侠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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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顿香气扑鼻的美食,马堂堂这几次理都不理易渡,只埋头大吃。易渡饿狠了,死死把他盯住,马堂堂恍若不觉。
易渡忽然笑道:“大少爷,咱们再来玩,你问我罢。”马堂堂头也不抬,道:“我饿死了,滚远点。”易渡发怒,使了暗器手法,一阵金光闪过,马堂堂端着的饭碗应声而破。几人大惊,把刀□□戒备。马堂堂哆嗦去看,只见一个金长命锁落在地上。往脖子上一摸,果然是自己从不离身的那块。大叫起来:“有鬼!有鬼!鬼偷了我的长命锁!”
众狱卒也是吃惊不小。这一掷的威力不仅能打碎土碗,也能要了他们知县爱子的小命。忙把面如土色的马堂堂扶起来,一路护送着出去了。
易渡躺下休息。待到后半夜,只听“喀拉”声响起,马堂堂那张笑嘻嘻的脸出现在门外,双手竟还捧着雪白的白墨和一件夜行黑袍。这对易渡来说已算是意外之喜,她拍拍马堂堂的肩膀以示嘉许。
有不学无术就爱逃学的马少爷在,二人很顺利避开守卫溜出知县府。
两人都是第一次逃狱,马堂堂尤其兴奋。他满面笑容,甚至说出“我蹲大牢就是为了从逃狱开始我的江湖路”这种易渡听来直摇头的蠢话。他一拍胸脯,对易渡道:“人在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带你去见个人,他能带我们出城。”
三拐两拐,两人到了一间破庙。里面臭气熏天,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头上生虱的乞丐。他清清嗓子,在破门板上敲五下:“五个饿叫花。”
一个乞丐睡眼惺忪走出来,口中道:“吃个肚儿圆。”见到马堂堂吃惊不小:“马少……咳,小堂兄,怎么大半夜来我这做客啦?”
马堂堂终于能照着他日思夜想的口吻说话了:“狗兄,许久未见呐!来,小弟给你介绍,这是易渡易女侠。易女侠蒙了冤情,小弟深夜将人救了出来。需得请你托些道儿上的朋友,帮咱们出城去。”
这乞丐眼神滴溜溜转,看看马堂堂,又看看易渡。口中嘿嘿两声,并不立刻答话。马堂堂却恍然大悟,将一个小荷包掏出来,抖了大半包的铜钱碎银,笑道:“是小弟考虑不周了。喏,喏。”
易渡刚想说太多了,那乞丐连忙双手握住马堂堂的手,亲亲热热道:“哎呀,咱们是兄弟!应当的,应当的。”说着将两人迎入破庙,几十步路踢到许多乞丐,引起好一阵嘟囔声,这才走进里间。
里面不透风,比外间暖和得多。当中坐了几个乞丐,其中一个满身横肉,不满道:“狗剩子,去你麻的,这是谁?”那叫狗剩的乞丐陪笑:“孔老大,这是知县大人的公子。这两位明日要出城,要避过知县大人,来找咱们想想办法。”
孔老大一个巴掌扇到狗剩脸上,怒道:“知县大人若怪罪下来,你麻的,你去挨板子,挨刀子。”狗剩一边陪笑,一边嘴歪着,朝孔老大努努。
马堂堂连忙把那个荷包递上去,又陪笑说了几句。孔老大掂掂分量,这才正眼看两人。易渡早将袍子披上,白墨藏在里面,并未引起他的注意,只当是个婢女,说:“马少爷今夜就在这里休息吧,明日咱们赶路。”
易渡心中不太踏实,但眼下也无更好的办法,只好静待明天,半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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