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期》不言

  木家兴是个愚钝的父亲，他只是隐约觉得女儿跟平日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但是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同。难道女儿在悲伤吗？他马上否认了这个想法，刚考上大学的女儿，怎么会悲伤呢。可能是，太开心了吧。不是有个词是什么...乐极生悲，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猜测。
  木槿闭门不出好几天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悲伤吗？没有心绞痛的感觉啊。开心吗？笑不出来啊。
  你可真没用啊，逃跑的人怎么有资格忧伤呢。她暗自嘲讽自己。
  可是...好无力阿，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都是无聊的，心里似乎空出了一大截。
  这种感觉她说不出来是什么，只是觉得并不好受，也不喜欢。
  她想到幼年时，常听母亲说得一句话“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不论好的还是坏的，终将逝去，对吗？阿娘...
  “咿呀！矫情！”
  她懊恼的喊了一声。
  “木槿兄，木槿兄！”少年的声音传入耳帘。
  木槿小心翼翼地窝进被窝里，连呼吸都轻了。
  “哎呀！我知道你在里面，兴大叔都告诉我了，你好几天没出门了。”少年青涩的声音带着一丝狡黠。
  “来了。”木槿显得有点暴躁。“榆木！你想干啥。”
  她打开房门，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张小麦肤色欠扁的脸。
  “兄弟，鄙人姓木名榆，木榆木榆。”他佯装恭敬地还在胸口抱拳。
  “榆木就是榆木，还非说自己是木榆。”木槿忍不住笑了，心情莫名好了些许。
  “好吧好吧，兄弟说啥就是啥。木槿兄，要不要去看看小木槿阿？”他稍稍凑过来，轻声说“准备了一些小酒，装雪碧瓶子里面了。”
  “走着！”木槿露出了笑容，调皮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木槿的朋友很少，她大多沉默寡言，唯一的乐趣就是看书。若她是城里的孩子，怕是很被欢喜的，可惜在这个野孩子满地跑的山间，她显得很乏味另类。
  实际上，她也不想跟其他人有太多交集。母亲的早逝、父亲的寡言、祖母的年龄隔阂，导致她不大会跟别人相处。
  “一个人很好啊，我既不用担心觉得别人无聊，也不用担心别人觉得我无聊。”她曾经解释道。
  木榆算是整个木家村木槿唯一可以用朋友去形容的人，他是木槿家隔壁邻居的孩子，与木槿从小一块长大。木榆从小就很顽皮，总是喜欢流着一把鼻涕地追着木槿扯她的辫子。两家人大有撮合两个孩子结成亲家的意思。
  是啊，青梅竹马...听上去多好。可惜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这个意思。
  十七岁的男孩子，阳光健康。乌黑浓密的头渗着细密的汗珠，有着石岸般突出的眉弓，饿虎般深藏的双眼。
  木榆的人缘极好，整个木家村大半的孩子都是他的朋友。他口才好，又读了些书，经常把其他的小孩子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英气的长相，厚实的身板，加上颇有江湖气息的性格，总容易惹起女孩子的讨论。
  八月是木槿花盛开的时期，东南山的一块偏僻的土地有一小片的木槿花，虽每花只开一日，但每天都有大量的花开放，十分美丽。
  这是木榆七年前“探险”时，现的秘密基地。他小时候总喜欢四处乱窜，开“新的领域”。不过，这个地方，他似乎只带木槿去过，他说总觉得那些花是木槿的“花身”。
  因为那里很安静，木槿总爱去那看书。木榆也老死皮赖脸地跟着，缠着她讲《三国演义》。时间一长，那个地方成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
  转了好几个弯，走了许久，终于到了熟悉的地方。木槿有些无力的坐在了一个凸起的石头上，温柔地擦了擦脸上的汗。
  木榆脸不红气不喘地冲着她做了个鬼脸，真是个青春活力的少年啊，好像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给！”他从花丛里摸索了两个瓶子，递了一个过来。“悠着点。”
  “怕啥！”木槿嗤笑了一声，她的酒量莫名极好。
  “得嘞，大哥！”他狗腿似地在木槿旁边坐下。
  “真好看啊。”木槿撮了一口白酒，酒很烈，但让人舒心。
  “木槿，恭喜你啊。”木榆没头没脑的小声嗫嚅了一句“你还会回来吗？”
  “嗯？”木槿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了什么。
  “当然啊，阿爹祖母还在这里。”她低头看了木榆一眼，少年的表情隐约有点悲伤。她突然想起，木榆家承包着一片鱼塘，没有考上大学的木榆很大程度会子承父业，怕是不能走出去了。
  一辈子待在木家村，是一件多么悲凉的事情啊！
  她有点伤感，伸手揉了揉木榆的脑袋。
  “干什么干什么！”木榆显得有点炸毛“臭水井，别以为我叫你大哥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揉狗呢你。”
  “傻逼吧你！”木槿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脑袋暴击。
  “阿！是不是要打架阿你！”木榆虚张声势的张牙舞爪着。
  “好啦，榆木，你这个蠢货，真真榆木脑袋。”她突然显得格外温柔，无奈地苦笑着。“我会回来看你的，我也不会忘记你的。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以来愿意陪伴着这么无聊的我。
  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略微偏头看着木槿花。
  “木槿花开花时有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朝开暮落，正如每一次的凋谢都是为了明天更好地绽放。这就像太阳傍晚时分落下了，明早又会升起来，坚持不懈。”木榆没头没脑地说着。
  她惊讶地回头看着木榆，明亮的双眼充斥着疑问。
  “我百度的。”木榆看穿了她的心思，挠了挠后脑勺，呲着牙笑。“但是我觉得这很像你，木槿兄，你去外面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去揍他，我力气大，不怕。”
  木槿饮了一大口白酒，过了许久轻声说了一个字“好。”
  “其实我蛮担心你的，你长得又丑，脾气也不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善良愿意跟你做朋友的，要是你没有朋友得多孤独阿。”
  “滚！！”刚才的感动一下子烟消云散，木槿恼怒地看着这个蠢货，果然对于木榆感动怜悯什么的根本不存在阿！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榆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小时候的事情，木槿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有时候也会出铃铛般的笑声。
  天渐渐快要黑了，看着木榆兴致勃勃地样子，木槿显得有点疲倦。
  “回了，回了。”木槿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在前面小步地走。
  “木槿，我一定不会混的比你差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大喊。
  “好咧！你也要加油努力，好好活着阿！”木槿大声的回应着，她没有回头，眼泪却像泉涌般夸张地流着。
  她知道，如果有这个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想回木家村了。她也知道，等她出去了，可能和木榆就再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会变得很生疏吧，木榆从不缺少朋友，少她一个似乎不算什么。但她，可能是失去了唯一的朋友了。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期待又恐惧。
  七点半的木家村，忙碌的庄稼人开始66续续回到家，微弱的灯光开始闪现，到处呈现着一股生气。木槿缓缓地走着，佯装不在意的四处乱看，木榆无言的跟在她的身后。
  他很少会这么安静，静到可以感受到他的悲伤。
  还有一个月，就要前往西南大学了，父亲到处在打听学费贷款的事情，祖母年龄也大了，这一个月就好好陪陪他们吧，帮忙做做农活。然后...有时间的话就给木榆讲讲三国的故事吧。
  木槿静静地在心里盘算着。
  木榆看着木槿的背影，多年来的打打闹闹，让他习惯了木槿的存在。打小他就爱欺负她，但是绝不让别人欺负她。
  小时候他母亲总开玩笑说木槿是他的媳妇，他虽然表面抗拒，心里却是欢喜的。
  他不爱读书，但木槿喜欢。他想与她相配，便假装自己也喜欢，可他终究不是这块材料。
  像她这样聪慧的女孩不属于这里也不甘属于这里。她有文化，她会走很远，会找到与她相配的人。多年以后她或许都不会想起他。
  “阿，到了。”木槿回头打了木榆一拳。他似乎在呆，有些狼狈地差点站不稳。
  “木槿，有时间给我讲讲《三国演义》吧，我最爱听你讲。”
  少年清澈的眼睛填满了期望。
  “啊？好呀！”木槿笑着答应“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榆木看着少女曼妙的背影。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长大了阿...这样就好了...那句喜欢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