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水坪夜话》青指甲(三)

  周末过後，简老师忙於上课很少出现，直到周三傍晚才提着学生家长送的一大袋水果出现大屋门口。
  她是屋里许多院童的老师，院长亲切地将她迎到大厅泡茶，然後将王立强等院童唤过来训示一番，要他们乖乖听老师的话。
  院长是位些微发福的中年nv人，身上的衣物都是价格不低的手工名牌，她虽在语言上对简老师颇敬重，眼神却是让人不舒服的尖锐，针一般地探测着这位新老师。
  院长也曾听说过这位老师，知道她才刚到这所小学不久便得到所有师生的喜ai。她会主动帮功课不好的孩子补习，甚至会帮家境不好的孩子准备早餐。她主动关怀所有有困难的孩子，小学的孩子都ai她、亲近她，就连院里最调皮的王立强在她面前也像只小绵羊般温驯。
  老师威能开得很大，头上只差少了个光环，但她怎麽看，这个老师的问题实在很大。
  「阿华呢？怎麽没看到人？」简老师忍不住打断院长不礼貌的注目。
  「阿华？喔，那个小鬼呀？」院长扯了扯嘴角：「简老师，我不知道你怎麽认识那小鬼，她可还没上小学呢。不过，给你个小建议，那孩子是个煞星，离远点对你b较好。」
  「阿华是个好孩子，明年上小学後就是我的学生了。」简老师不悦皱眉：「您是这所育幼院的院长，这样对待一个孩子不好吧，他们都需要父母的ai才会出现在这里，您身为大家庭的母亲怎麽可以说出这种话。」
  「当他们的母亲？」院长闷哼一声：「不敢当，我只有一个nv儿。」
  简老师气得脸都胀红。看到老师和院长似乎就要吵架，立在一旁的院童都吓到不敢出声。
  院长的目光在她手上转了两转突然露出微笑，那微笑却是不怀好意。
  「无所谓，反正我该说的话都说了，你若喜欢那孩子还是可以常常来带她出去玩。你随时想进来大屋找她都可以，不过只能够找她。」
  院长突然给了她能够随意入屋的邀请，简老师的眼皮一跳，默默低下头。
  「那就叨扰了。那我……我去看看她。」
  「呵，请随意。」院长露出狼外婆的笑。
  於是，简老师选了颗又大又红的苹果，轻轻敲开储藏室的门。
  ?
  「我进来了。」
  门一开，无数未成形的小jing魅慌乱躲起，一只动作较慢的断手被踩得粉碎。她对坐在床上的阿华微笑一面走了进去。原本读书读得正入神的阿华被她的出现吓了一跳，忙将书随手放着从床上跳下。
  「老师姐姐，你怎麽来了？」
  「来看看你呀，」她摇晃手中的大苹果，又拍拍挂在手腕上的书袋：「你上次不是提到想看一本书吗？我帮你从图书馆里借了出来……」
  然而语音未完，她手中的苹果却重重地落在地上，引起小jing魅的一阵抢夺。她张嘴看着阿华，并不丰腴的脸颊失去血se，nv人彷佛当机盯着她的头顶。
  「怎麽了？」阿华心疼地捡起落在地上的苹果，上面被摔出裂痕露出芬芳的果r0u。
  简老师的眼神不自在地飘移。
  「糟糕！我、我忘记了，结果书没带出来，我太笨了！」她用手拍了拍脑袋，尾音却微微颤抖。
  「没关系啦，改天再借就好了。」
  阿华低着头和一只紧黏在苹果上的小jing魅奋斗着。苹果可是很贵、很稀有的东西，这麽大又如此香甜的苹果她还没吃过呢！
  「我的记忆力真是……」老师想了想，微微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要不然，明天三点以後我没有课，你来学校找我吧，我帮你开图书室看你要借什麽书都可以。」
  「好呀！」阿华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驱赶那只不长眼的小jing魅。
  「那……有些晚了，我先走了。」她往门边移去：「明天三点来教师室找我。」
  「等一下，老师。」阿华突然唤住她，简老师紧张地停下步伐。
  「谢谢老师的苹果。」小nv孩的笑容是那样单纯的刺眼。
  「不……不客气！」她逃跑似地出了大屋。
  ?
  隔天三点不到，阿华便背着小背包来到小学。她原本也在这所小学附设的幼稚园里上课，但乡下小学师资流动大的关系，幼稚园总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只要有老师就会开班，但总是没多久便又被迫关闭。
  这次将近半个月没来，阿华仍是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小学部的教师室，站在外面等待钟声响起。
  钟一响，学生如出笼的鸟儿快乐地奔出教室，整所学校突然便活了过来，到处都有嗡嗡的音声。
  几位熟悉的院童从她前面跑过，手臂上戴了条h布的高年级nv生气呼呼地追在後头：「不准在走廊上跑步！给我停下来！」
  阿华不禁莞薾。
  她喜欢学校热闹的气氛，虽然她永远都不会是这种b0b0生气的一部分，但她就是喜欢这样活泼的生气，只要在旁边观看足矣。
  远远地，她看到简老师从楼上走了下来，一看到她便加快脚步。不复昨日的慌乱，今天的她步履沉着而稳定，一看到她便扯出个和煦的笑。
  「阿华，等我一下喔。」她很快闪进教师室里，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串钥匙。
  「我们走吧。」她对着阿华眨眨眼睛，一马当先往楼上走去。她走得很快，阿华只能小跑着跟上。
  上楼的时候阿华仍是慢了几步，等她好不容易跑到图书室前，简老师已经开了门在门里对她挥手：「赶快进来，记得要脱鞋喔。」
  图书馆的窗户紧闭，厚重布帘遮住所有室外光，几盏日光灯是唯一的光源，空气里也渗入cha0sh霉味。
  阿华很快脱了鞋，安静地进入图书馆，一点迟疑也没有。她一进门，木门便被关在身後，头上的日光灯危险地闪了一下。
  阿华转身，简老师背靠着门满脸紧张。很快地，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将背景声音调小，门外、窗外那gu校园里的热闹气氛都到了很远的地方，彷佛世界只剩下图书馆这麽大，外界的气息被关在外头，阿华突然感到很孤独。
  反正她也习惯了，这种被孤立的感觉。
  简老师松了口气，望着小nv孩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彷佛抓到猎物的鹰正盯着爪下的猎物，只不过她却仍是紧张到连冷汗都滑下额头，眼睛被汗水打sh，简老师不舒服地r0u了r0u眼睛。
  「老师，你可以咬一口，这样我们就不相欠了。」
  阿华突然便平静地开口，稚neng的脸庞上有着不合年龄的沉稳，只有颤抖得很厉害的脚泄漏了她真正的心情。
  「你不怕？」老师讶异地放下手，心底的紧张感缓缓退去。
  「我怕。」她坦白，语音微颤的强调：「所以你只能吃一口。」
  「你早就知道了？」
  阿华点头，她却是抖得说不出话来。
  「那你为什麽还要来？」
  阿华看着nv人不语，她不知道该怎麽解释。
  简老师却暴躁跳脚，大怒：「我就知道一定露馅了，是哪个笨蛋？一定是觉忠、觉孝那两个最火爆的家伙！」
  她焦躁踱步，一面喃喃道：「不对，将事情ga0砸的一定是觉仁、觉ai，她们根本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老东西！」
  「不是我们，」她突然抓着头大吼大叫：「觉和和觉平那麽聒噪，如果不是她们忍不住出声，她怎麽会知道。」
  她一挥手便将书架上的书扫落一地，回身一个顿步将阿华提着领子抓了起来，愤怒到发红的眼睛顶到她的面前，大怒：「是谁说的？是谁告诉你的？」
  腥臭的气息吐了她一脸，阿华扁了扁嘴，最後还是颤抖地开口说话：「我……你们八个的心声我都有听到过……」
  虽然简老师掩饰得很好，她总是毫不在意地对她付出她的ai——她是那麽疼ai小孩、拥有充沛的母x，阿华被她的表面的情绪感动得不轻——可惜阿华的读心能力并不局限於浮於表意识的思想。
  所以她听到了那底下梦呓般的细语，发出蛇般呢喃。
  她们想吃、要吃，那是躲在暗处的异类常年对她发出的贪婪慾望，她熟到不能再熟。
  但老师姐姐对她又是那麽好，好到她觉得让她吃一口也无所谓，她欠她如此心意，那是她毕生从未经历过的温暖感受。
  被关心的感觉、被疼ai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但她却不想亏欠对方，亏欠人情的感觉实在很不好。
  她宁愿还个两清，就算是被吃光了……也总b拖着这份她还不了的恩情一辈子来得好。她无法解释自己的想法，她只是没办法昧着良心继续假装下去。
  稳住心神，小nv孩抿了抿苍白的唇瓣，大声问：「老师姐姐在哪里，我要见她。」
  简老师停下自言自语，用露出大量眼白的眼斜睨着她，闷闷地笑了出声。她开口却发出老妇人的浓重口音：「要见你的老苏姐姐，可以呀！不过……」?
  「你告诉咱，是谁抹去了咱们下的记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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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们是只很老的姑获鸟。
  姑获鸟有着靛青的指甲，她们喜食儿童，通常都会趁着夜晚巡夜时，在父母遗忘在门外的童衣上留下几滴靛青的血ye做为标示，昭告其他姑获鸟或是妖怪这家有她选好的食物。
  她们虽是种历史悠久也颇有盛名的妖怪，但她们却有些天生的缺陷。
  她们虽然力量颇强，但就像大部分的妖怪，她们恐惧门神的目光，只要家里的大人不发出邀请他们便永远都进不去该屋，只能在窗外默默地看着标示好的食物大流口水。再者，她们只吃标示过的食物……对她们而言，所有的人类孩童都一样鲜美，她们无法分辨出食物之间的不同，只有身上有血标的才能够吃，这是姑获鸟的重要食x。所以在古时，家里的大人如果发现孩子夜里忘了收的衣服被染上青sew渍，他们会很快将w渍洗掉或是将衣服丢弃，这样便能轻易破解姑获鸟的猎捕。
  然而到了近代，世界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部分孩子都被藏进大城市里，整个城市对这种种族发出强烈的拒绝。
  城市太冷酷、太自私，她们永远也得不到城市的邀请。於是她们只能在城市边缘飘泊，偶尔打野食果腹。
  在一个机缘下，她们禁锢了一位极ai小孩的老师的魂魄，从此运气便有了好转。
  平时，她们将意识隐起陷入半沉睡的状态，这个躯壳的主人是位不知道自己已经si了、记忆已经混淆的老师。她以为自己天生就是一种叫做青指甲的妖怪。於是表面上，她变成一个喜ai小孩，总是全心全意对着孩子们付出一切ai心，善良到几乎要长出光环的妖怪老师。真实的意识底却沉睡了一只真正的姑获鸟，等待食物自动接近。
  她们靠着她成为老师并在各个学校里猎食学生。太容易了，满是学生的狩猎场，没有大人的拒绝，这简直是上天赐与的好运道。本来人类孩童对危险天生就特别敏锐，她们从前也曾试着在学校觅食，被标示的孩子总会千钧一发的逃开。後来利用这位老师的魂魄来接近学生，学生们便如此轻易地被表面的温柔骗过，最後被她们吃个一乾二净。
  通常她们都会将吃剩的躯壳用点幻眼法，从楼上丢下装做自杀。她们还小心地换着学校，一间又一间，辗转来到这个乡下小学，眼前这个鲜美的食物一下子就g起了她们才刚满足的食慾。
  太甜美了，她们透过老师的魂魄来接近她，趁着m0她头的时候在她发上下了靛青se的记号，一遍又一遍。
  就要到手了，她们觉得好饿，好不容易被邀请进入孩子的房间，却惊恐地发现她们落下的记号竟被抹去了，一丝也不剩。
  时代在改变，她们落记号的方式也改善许多，几乎是难以查觉的隐密。能将这份记号抹得这麽乾脆，对方的能力b她们强太多了，难道有另一位强大的妖怪也看上同一份食物？
  她们恐惧了，但到口的食物又舍不得放掉，虽然记号已经消失，但食慾远远压过这份快作古的天x，她们想吃、想吃极了。
  挣扎许久後，她们决定速战速决，将食物解决便赶快逃离这个地方。不过，要逃之前总得先弄清楚对手是谁。
  「你告诉咱，是谁抹去了咱们下的记号？」
  阿华不懂她在说什麽，只是愣愣地摇头。
  「罢，咱家也想你是不知道的，那还是让你见你的老苏姐姐吧！」
  nv人诡异一笑，穿着套装的身t突然便膨胀起来。羽翼纷飞，大风将地上的书册刮得猛烈翻动，阿华被突来的大风吹得站立不稳，一个不小心撞上後墙书架。
  等大风退去，图书室里充满令人掩鼻的浓重鸟味，那是b从没打扫过的鸽子房还腥重的鸟味。
  一只巨大的鸟占了教室的一半，这只异鸟有三对翅膀，但最令人恐惧的是她拥有九只长颈和上头的八个nv人头，这些人头都有张nv人面孔——两个少nv、两个老妇和四个中年nv人——所有人脸都迥异，个x也大不相同。
  怪鸟一出现，其中两位中年nv人便喋喋不休地争吵着，一个说能吃另一个说不能吃，另两位中年nv人看起来成稳许多，却总是责怪着其他人头的错误，阿华料想，一开始出现的简老师恐怕就是她们。两个少nv头则是不断冲撞其他人头，面容扭曲、脸上流露怨愤之情。只有那两个老人，从一出现就直直地盯着她看，就怕她会偷偷跑掉。
  六只人头发出几可和菜市场相b的噪音，长颈在空中扭曲弯动，颈子光秃秃的没有羽毛遮盖，皮肤狰狞地皱摺着，透出粗大的青se血管。
  这是做梦才会出现的、超现实的可怕画面。
  然後，那只原本垂在一旁的断颈突然如蛇般立起，已经收口的伤口爆开，靛青se的yet大量流出，很快便将地面浸上一层浓稠恶臭的靛青血ye。
  柏油般浓稠的青血很快朝着阿华流了过来，阿华缓缓退到後壁，背脊贴着书架不敢动，直到那青血追了上来，慢慢盖过她的脚背。踩在腥臭青血里，阿华顿时感到有些晕眩，她得紧抓着书架才不会摔进逐渐攀升的血泊里。
  随着血ye大量从断颈流出，阿华看到一个沉睡的nv人从断颈中「长」了出来，似乎正做着好梦，她的嘴角还挂着一抹温暖的微笑。
  「老师姐姐！」阿华突然不怕了，抬起小脚向她走去，如ai玩水的孩子踩得血水四溅。
  那nv人动了动睫毛，深呼口气後伸了懒腰，眼也不睁抬脸对她微笑，张口说着不清醒的梦话。
  「是阿华吗？早安，怎麽这麽早就来学校？」
  阿华伸手想去摇醒她，一只头颅却猛然将她撞开，阿华一个不稳跌进血泊中，周身黏答答的腥浓yet让她的动作沉重。
  「你们要怎样才肯放她走？」阿华狼狈地站起，向她们奋力大喊。
  所有正在争执吵闹的人头突然便停了下来，一愣之後同时发出震动屋顶之大笑。
  中年nv人笑到脱力，微微喘息着，长颈窜到阿华面前，她的脸几乎就要贴上小nv孩的脸。
  「食物，你有什麽能和我们谈的条件？这实在太好笑了！」
  「本来只打算让你们吃一口，现在可以让你们吃四口。」小nv孩理直气壮cha腰回道。
  所有人头再次轰然大笑，笑到颈子都东倒西歪地交错着，阿华却不觉得这有什麽好笑。
  「四口不够咱分——」这次却是老人头开口了：「咱们有八个头，四口不够咱们吃。」
  阿华低头想了一下。「所以，嗯，两个人只能吃一口。」
  她们笑到停不下来，阿华却感恼怒，她可是认真的。既然她们不接受她的提议，那一口就是一口，多了就没有了。
  趁大家大笑间失去注意力，她很快跑到nv人身旁，踮脚将左手臂凑到她嘴边，轻声对她发出邀请：「老师，你应该饿了吧，这里有好吃的东西喔，只要吃了你就会自由了。」
  沉睡中的nv人闻到一gu好香的味道，她觉得好饿，彷佛已经饿了很久很久了。被妖气侵蚀得很深，她从魂魄深处涌起强烈的食慾，她张开大口，满口透明的尖锐g齿一闪便狠狠扯咬下一大块血r0u，露出带血的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