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这么近。”
“哦。”银绒乖乖坐回床尾,不知什么时候,狐耳和尾巴一并冒了出来,蓬松的大尾巴在屁股后边摇得欢快,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城阳牧秋:“你叫我什么?”
银绒脱口道:“哥哥啊,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说,你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你?”银绒顿了顿,慢吞吞地问。他忽然意识到,自家炉鼎可能并不喜欢这样亲密的称呼,毕竟他很讨厌自己,这样想着,连尾巴也不摇了,静静地僵在身后。
城阳牧秋看着他露出一半、蔫哒哒耷在榻上的大尾巴,淡淡道:“随你怎么叫。”
尾巴于是又欢快地摇了起来。
银绒:“哥哥你在家没遇到什么吧?”
城阳牧秋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银绒:“你的仇人来寻你了!”
“不过放心,你是安全的!”银绒把自己如何骗走了两个修士的经过加油添醋地说了一番,把自己描述得机智又英勇。
城阳牧秋若有所思地询问了那伙人的样貌打扮,便听银绒继续道:“还有啊,有个很厉害的咒法,叫什么、寻什么的,专门寻人,没有它找不到的,知道为什么没找到你吗?”
“因为我门上贴的防盗符咒!”银绒财大气粗地说,“贵的东西就是好!价值一块中品灵石,那是我最贵的财产!虽然现在半残快碎了,但护住了你,也物超所值!”
城阳牧秋忍俊不禁:“嗯,多亏了你的符咒。”
“我的恩情你要记在心里,等以后好起来,一定要好好报恩!”银绒老气横秋地嘱咐,又想起什么似的,去翻自己的储物铃铛,没注意到自家炉鼎突然泛红的耳朵、和躲闪开的眼神。
“看看我带回了什么?”银绒献宝似的掏出两只烧鸡。
城阳牧秋:“?”
“嘿,是那俩修士送我的,估计刚出锅就放进了储物袋,保存得挺好,还热着呢,你闻闻,多香!咱俩一人一只。”
城阳牧秋其实并不觉得饿,只对着自己面前的烧鸡相面,装模作样地撕下一条鸡腿,道:“银绒,红袖楼是不是……”
见他仿佛有些难以启齿,银绒忽然想起师父的话——“人族修士就是矫情!”
于是很大方地说:“是妓院!”
城阳牧秋:“……”
城阳牧秋:“那你……”
银绒眼巴巴等着他的下文,也没等到他“你”出什么来,便又埋头吃鸡,这烧鸡又肥又嫩,咬一口一嘴油,银绒吃得风卷残云,连骨头终端的脆骨也要啃得干干净净,嚼得嘎吱作响,看得人忍不住跟着食指大动。
城阳牧秋喉咙滚了滚,撕下一小块鸡腿肉,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心里琢磨怎样自然地把那个问题问出来。
城阳牧秋想问:你去红袖楼做什么,是像那个本子里写的,‘长大了就要去做小倌’吗?
可他怎么也问不出口,不是因为“人族修士的矫情”,不愿意自降身份去提及秦楼楚馆,而是,他其实不太想知道答案。
一个媚妖,一个初见陌生男人,便敢把人绑回去做炉鼎的媚妖,又生得如此迤逦颜色,去了妓馆,还能做什么营生呢?答案难道不是昭然若揭吗?
城阳牧秋突然没了胃口,把鸡腿扔回油纸包里。
第八章
“怎么?不好吃吗?”银绒被扔鸡腿的动作吓了一跳。
城阳牧秋:“调味粗糙,如啮檗吞针,难以下咽。”
说完把油纸包一推,险些扫到地上去,好在银绒眼疾手快,一把将鸡肉抢救了回来,“不吃别扔啊!你这人怎么这么浪费!”
银绒自己的那份烧鸡只剩了骨头,如今抱着这一份,拿起鸡腿就啃,含含糊糊地说:“你从前别是什么世家的大少爷吧,锦衣玉食养刁的胃口,连这味道都嫌弃,多香多肥啊!”
大约肚子里有了底,第二只吃得比第一只斯文了些,他能细嚼慢咽——也就是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但并不急着咽下去,再加上屁股后边的蓬松大尾巴,看起来非常像只觅食的小松鼠。
城阳牧秋看着他毫不嫌弃地直接咬自己吃过的鸡腿,想到那上面还残留着自己的口水,一阵不自在,低声问:“你一向这么不讲究吗?”
银绒含着鸡肉,呆呆地问:“啊?”
城阳牧秋:“其他人吃过的东西,你也会这样毫不介意地继续吃吗?”
银绒停下咀嚼的动作,仔细回忆片刻,道:“会啊。”
城阳牧秋:“……”
城阳牧秋忽然夺回鸡腿:“别吃了!”
银绒:“???”
城阳牧秋开始找茬:“衣服湿成这样,就这么贴在身上……成何体统?怎么还不换?”
银绒不明白自家炉鼎怎么突然就发了脾气,但这位跟其他人不一样,不能随意报复,他也舍不得报复——城阳牧秋是他的心肝大宝贝,是他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岂止不能报复,还得像祖宗一样供着,以确保身心愉悦,身强体健,才能保证‘好用’。
银绒于是好脾气地脱衣服。
“听哥哥的,哥哥让我换,我就换掉。”
眼见着银绒飞速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城阳牧秋眼皮一跳——他不是这个意思!
而后就见银绒光溜溜地蹦到自己面前——只用毛绒绒的大尾巴卷过来遮住关键部位——一只手捏着一小撮湿漉漉的狐狸毛,举到城阳牧秋面前:“你看!湿衣服脱下来了!”
屋子太小,城阳牧秋的视线无处安放,从卷到身前的大尾巴,下滑到两条笔直白嫩的腿,再到踩在地面的赤脚。
“快变回去。”城阳牧秋下意识捏紧了墨玉扳指。
他的意思是把衣服变回去,银绒却误会了,“哦”一声,就变回了小狐狸。
小狐狸抖抖毛,自觉地蹿到离城阳牧秋最远的位置,那里铺着个破旧的碎花软垫,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银绒卷着尾巴躺在上边,像只犯了错正在挨罚的小狗,可怜巴巴的。
愈发让城阳牧秋觉得自己这一腔怒火发得莫名其妙,好像自己在无理取闹似的。
于是他阖上眼睛,不再对银绒发脾气,专心致志跟自己生闷气。
没过一会儿,却感到床榻一震,紧接着便是毛毛蹭到手心的柔软触感。
城阳牧秋睁开眼睛,就见银绒摇着尾巴,还拿湿漉漉的鼻子去拱他。
这是在讨好自己吗?小狐狸感觉出自己心情不好,所以专程来哄自己的?
城阳牧秋心情稍缓,伸手摸了把银绒毛绒绒的小脑袋。
就见银绒拿爪爪拨了拨油纸包,咧开嘴吐着舌头,像人在笑一样,有声地喘气,一双琥珀珠子似的眼睛眼巴巴望着他。
……原来不是讨好自己,是讨食的。
“吃吧。”城阳牧秋干巴巴地说。
就见银绒乖乖叼着烧鸡拖到角落的软垫旁,背对着自己吃,他吃得很认真,完全挡住了油纸包,只看得到一个圆滚滚毛绒绒的背影。
“……算了。”城阳牧秋想。
深究起来,也许是自己小人之心,退一万步,其实就算银绒真在做皮肉生意,也并不关自己的事,他有什么立场?又有什么理由去干预呢?
……是啊,自己为什么要介意这个?
城阳牧秋总觉得自己本来应该是个冷淡莫然的人,可实际上,他养伤卧床的这些日子,心思极其敏感,好像太多经年封存的情绪突然被激活,各种陌生而遥远的感情争先恐后地鲜活起来,让他变得感性又多疑,还相当容易“上火”……
而这些满到快要溢出的情感,无处发泄,身边只有个口口声声要对他“图谋不轨”的漂亮狐狸精。
银绒吃饱了,舔舔嘴巴,便百无聊赖地跳上箱奁,小心翼翼地把那布偶娃娃叼下来,咬住娃娃的圆身子,甩头摇晃,边摇边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相当愉悦。
却不够尽兴,因为没摇一会儿,娃娃的头就掉了下来,里边的棉絮露出一大团。
银绒动了动耳朵,抬起左前的爪爪拨弄,试图把那棉絮塞回去,可爪爪上锋锐的尖钩,反而把更多的棉絮钩了出来。
银绒炸了毛,弓腰耸肩,对那布偶发出威胁的低吼,连尾巴也绷直了。
……就好像在威胁那娃娃,不准再坏掉。
城阳牧秋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把那一腔情感浇筑到这么个憨毛团儿身上,好像也有点傻。
“……你变回人再弄吧。”
银绒耳朵一动,转过头,歪了歪小脑袋:“嘤嘤嘤?”
——真的可以吗?
城阳牧秋:“再用爪子,布偶都被勾烂了。”他甚至怀疑这个布娃娃的头就是这样断掉的。
银绒舔舔鼻子,下一刻,小毛团儿消失不见,原地化作一个穿红裘的狐耳少年,依旧穿得松松垮垮,露出半边肩膀,和锁骨之上的黑色“狗铃铛”。
银绒似乎还想舔舔鼻子,可舌头只够到嘴唇,他动了动狐耳,把布偶抱起来仔细端详,银绒看布偶,城阳牧秋在看银绒,只见少年唇瓣红润明亮,琥珀色的大眼睛湿软。
城阳牧秋又是一阵燥意,生硬地说:“都坏成这样了,怎么还不扔?”
银绒便很宝贝地把娃娃抱起来:“这是我最喜欢的娃娃,咬起来特别舒服!它身上全是我的味道,再也没有别的布偶能代替它了。”
城阳牧秋打断他:“是不是你买不起新的?”
银绒:“……………………”
银绒:“……你一定要拆穿吗?”
城阳牧秋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静,尽量不显得阴阳怪气:“你去红袖楼,不就有灵石了?”
银绒不假思索道:“不行,那是给你治病的钱,要存着买清灵丹和赤犀草。”
城阳牧秋一时语塞。
他怎么忘了,小狐狸去那种地方赚钱,其实是为了自己。
见银绒捣鼓半晌,也没把棉絮塞清楚,反而听到一道轻微的布帛碎裂声,好像坏得更厉害了。
城阳牧秋:“拿过来给我看看。”
难得城阳牧秋主动跟他说话,银绒自然不放过这个套近乎的机会,不过,还是有点担心布偶,嘴里不断叮嘱:“看可以,但要小心点啊。”
“这娃娃头快掉了,只连着一半的布,千万别碰她的头——住手啊!!”
原来银绒话音未落,城阳牧秋已经一把将娃娃的头掰开,棉絮完全露了出来!
“臭修士,本妖跟你拼了啊啊啊!!”银绒扑上去就咬人,城阳牧秋皱了皱眉:“你为了个娃娃,连炉鼎都不要了?”
“……!”对哦。
银绒醒悟过来,连忙松了口,才发现城阳牧秋的手被自己咬出了两点牙印儿,其中一处还有点渗血。
城阳牧秋好像天生不在意疼,完全没理会自己的伤,只端详手上的布偶娃娃,语气竟有点不易察觉的酸:“就这么在意它?什么人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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