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让您带上云娆姑娘。”
果然,昨夜的动静长公主早就知晓。
云娆手指微蜷,明白这顿板子逃不掉,这个罚她终究要领。
-
清晨天色微亮,凉风习习,街道上还未有熙来攘往的人群与喧嚣声,清欢院的奴仆却已全动了起来。
院内静悄悄的,几名粗使婆子正在洒扫。昨日太子命人送来数十盆名贵花卉,廊檐下,几个小丫鬟正忙着剪枝、浇水。
云娆跟在容珺后头来到清欢院,正屋内,丫鬟婆子恭敬的低着头,左右排开,长公主端坐主位。
永宁长公主为当今圣上长姐,出身高贵,自幼就被先皇捧在手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脸上总是挂着盈盈笑意。
云娆却是怕极了这位长公主。
长公主表面和善,手段却是极为狠戾,嚣张跋扈,否则也无法成为容珺的继母。
两人进到堂屋时,张妈妈正猫着腰在永宁长公主耳边低语。
堂屋内十分肃静,长公主似乎事先已有吩咐,两人一进屋,伺候的下人就尽数退了出去。
张妈妈不知说了什么,永宁长公主听完之后淡淡的扫了云娆一眼,不发一语。
容珺上前,拱手行长揖礼:“儿子给母亲请安。”
长公主微微颔首,淡声道:“母亲听闻昨日宴席上,太子殿下见珺哥儿醉得不轻,欲留你于私宅歇下,珺哥儿却推拒太子好意,大醉而归,可有此事?”
“是。”容珺说:“儿子不敢叨扰太子殿下。”
“珺哥儿胡涂了,你如今初回京,往后还有不少事仍需仰赖太子,怎可拂了他的好意。”长公主一声无奈轻叹,以眼神示意张妈妈上前。
容珺笑:“母亲说得是,是儿子犯胡涂了,待会就让人准备一份厚礼送到太子面前请罪。”
长公主神色欣慰的看着他:“如此甚好,你有空该跟子扬多学学,怎么就不想,你们兄弟俩,太子都有留,偏你一人坚持回府。”
“其实回府也没什么,偏偏……”长公主声音低了下去,意有所指地瞥了底下的云娆一眼,笑得冷淡生疏。
谈话间,张妈妈已经来到云娆面前,凌厉的目光毫不客气的在她身上来回扫视,看得云娆脸色煞白。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云娆却还是害怕这次又如前世那般,被人扒到只剩一件心衣与亵裤,当成物品上下检视。
前世她一心只想护容珺,再难堪也咬着牙撑了过去,如今时过境迁,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鲁莽无知的傻姑娘,一点也不想被人如此羞辱。
她面色镇定,掩于衣袖下的指节却已用力捏到泛白。
张妈妈从小侍奉长公主左右,在宫里见过的美人无数,像云娆这般削肩纤腰桃花面,天生一双勾魂眼的娇媚美人,她见过不少。
可像云娆一样生得秀丽绝俗,浅浅一笑,眼角眉梢便透着羞涩的甜,看得人心里又酥又痒,妩媚中透着娇憨清纯的,却是屈指可数。
就是个天生祸水。
妖精。
眼前的小姑娘白里透粉又娇又媚,似能掐出水的蜜桃,满身雪肤衬红花,眼尾残留几许桃花意,张妈妈哪里看不出发生何事。
她冷哼一声,抬手就要将云娆拖到长公主面前,好让主子瞧清楚这妖精究竟都做了什么好事,手腕却突然一疼。
第4章 找个人牙子来将她发卖!……
张妈妈猛地看向容珺,满脸惊恐,慢了一拍才夸张惨叫出声:“哎哟!”
她握着手腕跌坐在地,整张老脸都皱成一团,看起来就一副痛得快要断气的模样。
云娆错愕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完全没料到他会动手。
容珺一向对长公主恭敬,就连对亲生父亲荣国公都未如此。
他或许会忤逆荣国公,却从来不会在长公主面前有任何的逾矩或不敬,行事谈吐完美得挑不出错处。
京城百姓无人不知国公府大公子才学高,品性好,更将长公主这位继母当成亲生母亲一样的敬爱。
就连当年刚回国公府不久,荣国公就不顾众人及长公主反对,执意越过他这个长子为次子请封世子之位时,也未曾有过一丝怨言。
当时的容珺不过十三、四岁,胸襟与气度,为人处世的方式,却已非常人可比拟,无人不大赞容珺宽容大度,孝顺有加,就连当今圣上也为此赞扬其品性之良善,非常人所能及,风骨高雅,堪为表率。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对长公主身边的老妈妈动手?
长公主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容珺,不由得愣怔一瞬,眼底浮现浓浓的错愕之色,有一剎那说不出话来,但很快就掩饰过去,恢复成平时的模样。
“珺哥儿!张妈妈是我的陪嫁妈妈,你岂可动手!”
容珺面露歉意:“是儿子失态,请母亲责罚。”
依旧岿然不动,将人护在身后。
永宁眼底掠过一抹异色,不过她对容珺本就有意纵容,见他动手,也只是怨怪的看了他一眼,并无多加责罚,就连那张姣好的面容上,也只有苦恼与无奈的神情:“珺哥儿行事向来极为稳重,怎么此次回来不过数日,便屡犯错事。”
说话的同时,不着痕迹的扫了张妈妈一眼。
张妈妈回到长公主身旁,泪流满面的附和:“殿下,奴婢早说了,像娆丫头这种男人见了就走不动的妖精,放在大公子院里迟早出事,这不,大公子才刚回京没几日,这妖精就一逮到机会就攀上了公子。”
永宁长公主闻言,心有所感的点了点头,看着容珺的眼里全是不赞同。
她拍了拍张妈妈未受伤的另一只手,安慰道:“这些本宫都知道,伤得如何?此事不急,且让人先去唤大夫来。”
张妈妈摇头,跪地泣声道:“就算今日殿下和大公子要怪罪老奴不敬,为了您和国公府,有些实话,老奴也不得不说。”
长公主颔首,示意张妈妈继续说。
“一个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孤女,还差一点就被牙婆带回去当瘦马,这样的人本就不该留在公子身边伺候,让她当丫鬟本都算高攀,如今居然还妄想当通房侍妾,这都算了,居然还将大公子迷得神魂颠倒,蛊惑他对您不敬。”
云娆垂着眼不说话。
这些话前世她都听过,也见识过长公主的厉害,任何无用辩驳,多一句就多一个板子。
至于何谓无用,长公主不想听、不爱听的,便叫无用。
此时她若开口做任何辩驳,即便容珺有意替她开脱也再难。
“殿下早就不许容氏嫡系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这蹄子却为了攀高枝明知故犯,根本是在挑战殿下的权威!殿下,此次您绝不能姑息啊!”
张妈妈似是说了上瘾,竟越说越来劲,越哭越大声,仿佛容珺已经为云娆犯下何等十恶不赦,令人发指的罪行。
“哦?那张妈妈觉得该如何处置她才好?”
“自然是拖下去重打几十大板,再找个人牙子来将她发卖!”
张妈妈说完才意识到眼前的长公主并未开口,方才那句“如何处置”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容珺用指节轻轻敲击手中的铁笛,表情闲适:“处置奴仆如此得心应手,想来现在国公府是由张妈妈做主了。”
张妈妈本就跪着,听见这话,吓得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险些摔个五体投地。
她连忙跪伏在长公主脚下,磕头道:“老奴不敢,请殿下明鉴,大公子这是要冤死老奴啊!”
长公主微怔,若有所思的看了容珺一眼,自顾饮茶,似乎没打算喝止。
“不敢?”容珺微微笑起来,“母亲向来最是疼我,从不插足我院里的事,父亲更是从来不会过问,唯独张妈妈惦记着我院里的人,还早就为我做好决断,想好如何发落处置我的人,在我与母亲面前直言不讳,这不是凌驾于家主主母之上?”
容珺此人,看似温和好沟通,骨子里却有着与生俱来的矜傲,天生带着一股压迫感,再加上他常年于战场发号施令,即便刻意收敛气势,依旧透着旁人不容置喙的威严。
如此颠倒黑白的话,张妈妈可说听得瞠目结舌,冷汗直流,想张嘴说什么,却被他的气势逼迫得不敢动弹,一时间竟也忘了要哭。
“方才,更是不顾我的贴身小厮阻拦,未得我的应允就擅闯我的寝间,这不是凌驾于我这个嫡长子之上?既如此,这偌大的国公府,张妈妈又有何事做不了主,我又何处冤了你。”
张妈妈见长公主始终没有开口,腕子似乎也不疼了,诚惶诚恐地朝长公主求救,不停磕头道:“殿下明鉴、殿下明鉴,奴婢就算有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
容珺气质温润谦和,待人亦是十分和气,在长公主面前更是恭顺乖巧,就连当年世子之位被逼得拱手让人时,也不曾如此咄咄逼人。
不止张妈妈难以置信,就连长公主听见他这一番话,亦不由得心中微微震撼了一下,终是正眼看向被容珺护在身后的小丫鬟。
容珺回京之后,待人处事一切如故,未因立了大功就目无下尘,以致她以为容珺还是跟六年前那个,无论发生何事皆一声不吭、逆来顺受性子,不承想,今日他不止跳出来袒护这个丫鬟,还态度强势,一副定要将人护下的模样。
长公主眼底掠过一抹复杂。
想来也是,容珺在外行军打仗多年,若是没有一点脾气要如何御下,到底是跟六年前不同了,不再是那个可随意任由拿捏的软柿子。
此事,她怕是帮不了太子了。
长公主低眸看了张妈妈一眼,淡声道:“的确是张妈妈胡涂了,多年前本宫就曾答应过珺哥儿,飞羽苑一切由他做主,飞羽苑的奴仆更由他全权处置,张妈妈方才所言的确不妥,早上本宫也只是命你送醒酒汤,并未让你强闯。”
张妈妈面色煞白,有一瞬的茫然,但她到底是长公主身边的人,极有眼色,很快就会意过来应是计划有变,立刻磕头道:“请殿下恕罪,大公子一离京就是六年,老奴实在是年纪大了,才会一时胡涂忘了此事。”
这是当年荣国公想要越过容珺这个长子,为他同父异母的容子扬请封世子之位时,容珺所提出来的条件。
世子之位他可以让,但相对的,往后他身边的人,院里的奴仆,他的所作所为,荣国公夫妇都无权过问。是以,凡在飞羽苑负责伺候他的奴仆,卖身契皆在他手里。
当时他虽年幼,却想着若要封官加爵,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双手争取,但他痛恨护不住身边之人的那种感觉,自六岁那年,他被送离国公府起就暗自发誓,绝不会再让当年的梦魇重演,他身边所有的一切人事物,都得在他的掌控之中才行。
长公主看着容珺沉吟片刻,道:“飞羽苑一切虽由珺哥儿做主,但这件事终归犯了家规,不单是你受罚就可了事。”
她略微提高声音,语气强硬:“珺哥儿若执意将人留在身边,就带着她离开国公府,将她安置在外头便是。”
云娆闻言,立马惊恐跪伏于地。
安置在外头,那不就是养外室?长公主到底在说什么?!
前世容珺寻过来时,她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听到他的声音便整个人昏死过去,再之后,她就一直被容珺护在飞羽苑里,平时她也不会与长公主有所接触,没想到他与永宁长公主之间竟是这般。
长公主立下的规矩里,只说不许嫡系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却没说不许养外室。
的确,只要将人养在外头,容珺就不算犯了家规,但普天之下,再如何宠孩子也不会这般,哪里有母亲帮着孩子钻家规漏洞,还撺掇着他养外室的,这岂非本末倒置?
容珺要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当通房,虽是犯了家规,可此事在旁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一点也不如长公主所言那般严重,但他若是养了个外室,那又不一样了,不止为人诟病,还会影响国公府与他的名声,甚至影响仕途。
云娆眼底流露错愕,连她一个下人都明白的事,她不相信长公主会分不清轻重缓急。
就算长公主真分不清,容珺也绝不可能听不出来,可他听完长公主看似宠溺纵容,实则是非不分的话之后却毫无反应,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云娆觉得荒谬至极,忍不住悄悄抬头,偷看了眼站在身前不远处的男人。
只见容珺手执铁笛,负手而立,看着长公主许久不语,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云娆心中缓缓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不久,外边传来一阵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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