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楠旧事》4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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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夏楠,你把我当什么
  “妈妈!妈妈!”夏楠扑过去,想把妈妈抱起来,可尤幸之整个人像瘫软了一般,完全没了知觉,双眼闭合,脸色更是惨白得蒙着一层灰。夏楠吓坏了,一个劲地叫着妈妈,使尽了全力想把人抱起来,脚支撑着崴了好几次,却怎么都扶不起来。一种无力的恐惧一下子袭上心头,突然觉得好象自己最后能抓住的一点什么也即将要逝去了一般。
  怎么怎么会这样
  手上使再大的力气都抱不起妈妈,却只能拼尽了力气地一次次尝试,用最大的声音叫着妈妈:“妈妈,妈妈……你别吓我,妈妈,快…快起来啊!妈妈……”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快点,得快点把妈妈扶起来,可她竟如此没用,她想叫爸爸,想叫哥哥,但事实上却只有她一个人……
  “夏楠!”
  顾辰西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看见夏楠的样子,跪在地上,一边哭叫着一边又抱又拖,尤幸之倒在地上却一动不动,他顿时就明白了,冲过来就把人直接抱了起来。看夏楠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完全呆楞在了地上。
  “去最近的医院,给我带路!”
  夏楠这才反映了过来,心头像有什么滑过,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匆匆地跟着出门。
  小镇不大,夏楠在前,顾辰西抱着人跟在后面,两人都是一路跑着,几分钟后就到了医院,情况紧急,昏迷的尤幸之被直接送进了急救室。幸好平时夏楠就带妈妈来这里做检查,病历齐全,主治医生对尤幸之的情况也比较了解。
  夏楠坐在急救室外面的长椅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急救室的门,每一次那门有什么动静或这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她都会本能地站起来,等人走过了,才又重新坐回位置上。顾辰西坐在她边上,看着她的样子,显然已经完全不会注意到还坐在一边的他。
  顾辰西伸出一只手,慢慢地覆上夏楠紧握在一起的手上,那双手冰得没什么温度,却互相掐在一起,把指节都掐白了,她却好象一点都不疼。夏楠这才意识到她的旁边还坐了另外一个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马上低下头来,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抹脸颊,也不知道那眼泪是不是早就已经干了。
  顾辰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到她面前,在她膝前慢慢地蹲下来,一只手依然覆在她的手上,一只手却伸到她的脚踝处,握住了她左脚的脚踝。他稍一用力,夏楠就疼得“嘶”一声,终于抬起头来看他。
  “脚扭伤了,怎么都不说”他伸手把她凌乱的发丝拨了拨,又低下头去,把她的左脚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想脱了她的鞋子来检查。
  “你干吗”夏楠却不肯,双手撑着椅子,缩着脚。
  “帮你揉揉。”他很认真地说,声音低低的,听起来都有些不像他。
  夏楠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要等妈妈出来。等下还得听医生怎么说,还得交费……可能,可能还得住院……”
  她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也不管还蹲在她面前的顾辰西,直接把脚缩了回来,从椅子上站起来摸口袋:“我得打个电话,这个医院的床位太紧,我得找个家长帮帮忙……”
  可她掏遍了身上的口袋都没有找到自己的手机,急得手足无措,就像幼儿园里犯了错的小孩,着急而无助。
  顾辰西实在看不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些一个劲膨胀起来的感受是应该叫做心疼还是恼怒。
  “夏楠。”他上前拉住她,“别再走来走去了,你的脚不疼吗”
  夏楠却一把甩开他,完全不理会他的话,好象脑子里只有妈妈和手机:“你别管我,我得打电话。”
  两人正拉扯着,急救室里便有医生走了出来,夏楠听到动静回头看,看到是一直在给妈妈治疗的大夫,赶紧甩了顾辰西跑过去。顾辰西放开她的手,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左脚。
  “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夏楠一脸的焦急。
  那大夫看了一眼夏楠,可能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摘下口罩,一脸平静地说:“情况不是很乐观,如果有条件最好转去大医院。”
  “怎么会不乐观”夏楠跟着医生,左脚一踮一踮的,“医生,几个礼拜前,我们才刚做过检查的,您当时不是说情况不错吗”
  “你也说是几个礼拜前了。”医生没再往前走,可能是觉得夏楠这么跟着他很不自在,索性站住了跟她说清楚,“而且,现在病人的头部受到了严重撞击,具体情况等ct片出来才有定论。”
  夏楠的身体不自觉地晃了晃,顾辰西走过去,伸手扶了扶她的肩膀,自然地把她身上的重量转到自己身上,然后才抬眼看向眼前的医生:“我能跟您谈谈吗”
  那医生看向顾辰西,神色变了变,这个男人虽然是在问他,但明显的让人感觉到他话里的不容置疑,看人的眼神里更有一种凌驾于他人的凌厉。
  医生没有任何怠慢地将尤幸之在医院的病历告诉了顾辰西,而且在最快速度里拿到了尤幸之的报告,最后的结果是小脑萎缩。
  这个结果之于夏楠,显然是晴天霹雳,她一直当母亲的状况只是一种精神上的问题,不管是抑郁也好,痴呆也罢,她一直说服自己母亲其实是健康的。可事实是,她一直忽视了,不知道是因为长期存在的精神上的问题,还是因为服用了大量的药物,这样的结果,让她一直害怕的事情变成了真的。
  夏楠坐在妈妈的病床边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辰西和医生的谈话,这个病床紧缺的医院给尤幸之单独安排了病房。现在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看似毫无痛苦,可医生说,早上她从轮椅上摔下来,应该是因为头痛发作导致的,而从她小脑委琐缩的状况来看,这样的发作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顾辰西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夏楠这么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如同木偶一般,好象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夏楠……”他坐到她边上,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感觉她瘦得像不存在似的,“夏楠,想哭就哭出来,别这么憋着,恩”
  夏楠被他抱在怀里,木然地靠着,像是什么都麻木了,心口却有个口子越裂越大,她的手拽着他袖口的衣服,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出了声音,听起来却是从未有过的沙哑。
  “怎么办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我把桌子角都包起来了,把剪刀都藏起来了,可是……可是,我还是没做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顾辰西默默地抱着,抬着脸,任夏楠的脸窝在他的颈窝里,温热的泪水随着他的衣领渗到他的皮肤里,他不阻止,也不安慰,只想让她把该流的眼泪都流出来。那湿热却又冰凉的感觉,他知道他能感受到的不过是这六年来她所有伤痛的千万分之一而已。他一直理直气壮地说是她欠他的,那他是不是也欠了她的,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一切,无人知晓的,一个人,独自。
  “夏楠,跟我去北京,好不好”
  顾辰西低下头,唇贴着她的耳朵,想把她的脸抬起来,夏楠却埋在她怀里,怎么都不愿抬头。
  “别!别看我。”夏楠却低着头缩在他怀里,过了很久,才幽幽地说,“求你……别看我……”
  “让我看看,恩夏楠,我想看。”
  “不。”夏楠还是执意低着头,“别看我,就这么抱抱我。明天,明天你就走吧!”
  “夏楠!”顾辰西的声音里显然透出了生气,他没想到这种时候了,她还是要他走,“你什么意思”
  夏楠转过身去,离开他的怀抱,双手捂着脸颊,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顾辰西说:“我只有妈妈一个亲人了,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留在这里一直陪着她。”
  “医生也说了,要给阿姨联系大医院,在这里只会……”顾辰西停了停,才又说,“夏楠,到了北京,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不,不。”夏楠像害怕什么似的赶紧摇头打断顾辰西,“我不想麻烦你……”
  病房里突然没了声音,顾辰西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好象他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夏楠会跟他说这样的话,心里像憋了一口气,怎么都缓不过来,说不出话,手却握得越来越紧,过了好久才生生地憋出了一句:“夏楠,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第四十二章大人是学坏了的孩子
  顾辰西走了,在说了那句话之后,下雪或是其他的什么,都根本够不成原因,如果他真要走,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夏楠想,这次她是真的把他给气走了。
  妈妈的病情很不稳定,昏睡的时间比醒着的时候多,医生直白地告诉夏楠,这所县医院医疗设备有限,她妈妈的病情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难控制的,他们也拿不出具体方案,如果一直不转去大医院,她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学校知道了夏楠的情况,想给她一些假,让她好带着母亲去杭州或者上海看看,可夏楠却拒绝了,她照常上班,一下班就跑医院。她不是不想给妈妈治,只是她也如同这个小县医院,没有设备也没有条件,心里却不断地安慰自己,妈妈会好起来的,就如她那天在病房里说的,妈妈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可以她会不惜一切地去留住她。
  周末,夏楠一大早就去了医院,她现在都有些不敢一个人留在家里,有时候会突然觉得,以后自己是不是就真的只能这样,真的变得孤独无依了。很意外的是,她竟然在病房里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莫老师,您怎么来了”夏楠看到莫川坐在病房的椅子上,掩不住的惊讶。
  莫川看到走进来的夏楠,微微笑了笑,脚边还放着一篮新鲜水果:“我来探病呀。”
  说是来探病,可他的语气却很轻松,和他刚才规矩坐着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脸上的表情也难得的有些丰富。
  夏楠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共事,但私下俩人并没有什么来往,想来他也是在学校听人说起来她家里的情况才来的。夏楠客气地招呼他,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这么冷的天,外面的雪都还没有化,人家特地来这一趟,也的确是有心了。
  莫川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甚至连膝盖都是并着的,喝水的样子也很认真,一口一口,到最后真的把那杯水给喝完了。夏楠正想给他再倒一杯,他倒先站了起来。
  “夏楠,我们去下面走走吧!”
  这个邀请着实有些突兀,他却说得自然,夏楠倒不好拒绝了,只得点了点头。
  医院的下面有个小花园,其实也就是在一个圆形花坛里种着些植物,平时天气好的时候,会有病人在这里散步,现下天气倒是晴朗,只是地面都还是积雪,整个小花园显出别样的清净。夏楠和莫川一起走在不算厚的积雪上,留下两排鞋印,夏楠的那两个显得毫无规则,莫川的脚印却连成了笔直的一排,夏楠抬转头看了看他,这个漂亮的男人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路的步子都像被专业训练过似的,整个人显得异常高挺。想较而言把自己缩在一身羽绒衣里,连脑袋都快要缩进去的夏楠,好象显得特别滑稽。
  莫川走路的时候眼睛只看着前方,夏楠也不好搭话,直到走到一把长椅边,他才转过头来看夏楠:“咱们在这坐坐吧”
  夏楠不自觉地看了看四下,这么冷的天坐在露天看雪景实在有些奇怪,不过跟莫川相处久了也知道有时候这位莫老师的思维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两人坐下之后,莫川朝夏楠笑了笑,平时他并不是个很爱笑的人,今天这笑容好象是真的多了一点。
  “夏楠,你知道,我的眼睛和正常人不大一样,对吗”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甚至多了一些平时没有的亲近,夏楠老实地点了点头,觉得他的语气好象很轻易地就能获得人的倾听,即使她并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能成为一名设计师,设计什么都好,我的母亲说我一岁多的时候就会拿起笔来在纸上涂涂画画,从小就对色彩很敏感,看到鲜艳的颜色就哇哇大叫,为了这个,小的时候他们还管我叫小孔雀。”莫川说到这里,朝夏楠耸了耸肩,是个标准的西方化的无奈神情。
  夏楠听了也轻笑一声。
  “后来……你知道,我的眼睛变得不大一样了,我就像一直生活在卓别林的时代,只是多了那么点声音而已。眼睛不好了,心和其他感官却变得敏感起来,整个人好象都只剩下了黑白色彩。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
  莫川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透出一种难以察觉的光彩,夏楠知道他要说起的那个人一定对他意义非凡。
  “你知道,我的鼻子很灵光,自从我的眼睛不行了之后,鼻子就特别好用,我总能闻到很细微的气味,每个人每样事物对我来说都有着特别的味道。而那个人闻起来,恩……就像这雪地里的一颗新鲜的红樱桃。你知道吗那种樱桃的味道。”
  他笑着说,好象那个被他称作红樱桃的人就在他的面前:“她很调皮,总是不太听话,却又很热情,很容易就投入到一件事中,投入了就无法自拔。我最生气的时候会指着她批评,说她就是个不懂得长大的幼稚鬼。可她却告诉了我一句话,她说,大人都是学坏了的孩子,所以我说对了,她从来就不懂长大。”
  “她是个女孩子吧”夏楠猜测。
  莫川毫不避讳地点头,嘴角夸张地往上扬了扬:“她说她出生在中国的南方。”
  “所以,你就不远千里地从国外跑来这里找她”夏楠笑了,几乎脱口而出。
  “怎么我看起来还是像个外国人吗”莫川却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夏楠怎么就看出他是从国外来的呢
  “呵呵……”夏楠被他的神情逗笑,“不,你的中文说得很好,只是,你长得不像纯粹的亚洲人。”
  这话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安慰到莫川,夏楠只看到他稍微舒展了眉头,思考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的红樱桃已经讲完了,我该上去了。”夏楠看了看表,想要起身,却被莫川摁住了肩膀。
  “不不,夏楠,我是想告诉你,你不该拒绝顾先生。”莫川看着她,说得无比认真。
  夏楠有些没反映过来,停了停才明白他说的顾先生是指谁,表情有些不自然。
  莫川见她不说话,就接着说起来:“夏楠,你自己不觉得吗你和顾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变成彩色的了,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夏楠听了这话,直直地看向莫川,眼睛里的情绪是带着一些不悦的,他的话说得太过直接,似乎忘记了应有的礼节。莫川也意识到了,但却并没有因此而结束,眼神诚恳地看着夏楠。
  “夏楠,其实长大并不可怕,变坏的大人也需要我们的原谅。”
  “你什么都不知道……”夏楠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悦,尽可能把话说得理智。
  “不,夏楠,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总是很礼貌的称呼我莫老师,跟别人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总是习惯地用您,一个人对生活的刻意疏离和冷漠,是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的,你很害怕去接近生活,这样逃避,不是真的在面对。”莫川的话说得并不激烈,却是最真实地袒露了夏楠的内心。
  “够了!”夏楠无法接受一个完全还不熟识的人,对自己这样的剖析,他的话这么敏锐又这么犀利。
  “要知道,夏楠,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只有你自己可以选择是彩色或者灰色!”莫川说完这句话,深深地看了夏楠一眼,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迈开了脚步,留下她一个人坐着。
  晚上的时候,事情却突然有了变化,医院在后半夜给夏楠来了电话,她匆匆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妈妈又一次被送进了急救室,她看着长长的医院走廊,突然一瞬间好象感受到了莫川白天说的那种黑白的世界,可怕得让人窒息。
  直到临晨,尤幸之才被推出来,医生只在她面前说了一句话:“如果再来一次,你妈妈很有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冷漠而清晰的话语,夏楠却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一夜的精神紧张,让她心力憔悴,无力地蹲在墙角边,把脸埋进手臂里,用手圈住自己的身体,她真的很怕,很怕那种窒息的感觉。突然,一声声手机铃声却在这个时候连续作响,夏楠来不及思考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上面显示着一个010区号的电话号码,她的脑袋里像是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什么,最终接起了那个电话。
  “喂……你好……”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电话里却传来一个年长的声音:“是……夏楠吗”
  夏楠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个听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只得吸了吸鼻子回答:“是,我是,您是……”
  “夏楠啊!”电话里的声音突然也显得异常激动,“我是……我是顾爷爷啊!”
  第四十三章 ru臭未干
  夏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那个电话来得正是时候,也许是白天里某个人说的那一段话,亦或是在她的心里事实上并不是真的是毫无期待的……总之,第二天,当顾伯任的秘书长来到医院的时候,她看起来已经相当平静了。
  平静地跟着他办理各类手续,回到家里收拾了能想得到的所有东西,结果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旅行箱就能放得下,夏楠心里不免自嘲,原来六年时间,自己以为会安然地呆在这个小镇里,却其实一直不过是个只抱着一个行李箱的漂客而已。
  最让夏楠为难的,却是到学校去办理手续,孩子们的不舍直接写在脸上,虽然他们现在有了漂亮的莫老师,可谁都不想让他们的小夏老师离开,老校长最终也只批给了她一张假条,没有收下她的请辞,在最后送她出门的时候,却握着她的手说了一句:“夏楠,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夏楠微微一笑,可又差一点热泪盈眶,这位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向她伸出援手的长者,教了一辈子的书,看了一辈子的人,夏楠知道他所教给她的也许将是支撑她往后很长一段人生的精神力量,这个时候,也许除了拥抱,已不能表达她想要表达的情谊,这个拥抱既似朋友又如师生。
  不愧是顾伯任身边的首席机要秘书兼勤务长,办事效率果断干练,傍晚的时候,夏楠已经坐在了飞往北京的专机上,母亲睡在后面的机舱位,旁边有两名随行的护士和一位脑外科权威主治医生。
  一下飞机夏楠就被告知,母亲将被直接送往军区总院,顾伯任的秘书则将把她先带去事先安排好的住的地方,想必是去接她们之前就安排好了的,给夏楠安排的住处就在医院的边上。这是个环境不错的高档小区,门岗管理严格,一看就知道里面住着的人都不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夏楠反倒是坦然了,既来之则安之,她好象从小就这样,爷爷就说她不管什么情况,到了最后反倒是最镇定了。
  车停在一层楼前,夏楠看见有个年轻女人站在那里,她跟着秘书长走过去,听他跟她交代里几句,才转头告诉夏楠,他就不上去了,有什么事都可以问louis。夏楠这才看清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至多不过三十岁,白皙的西方肤色,身材保持得很好,在她仅存的一点不多的关于英语的印象里,louis似乎是个很具有男性特点的名字,比如法国历史上那一个个著名的路易国王。
  果然,这个louis说话做事都如同她的穿着一般干练,脸上的笑容也相当专业,很直接地告诉夏楠她是mr顾的秘书,美国人,还给了她一张名片,以后不管有什么需要的都希望夏楠能够找她。
  然后louis便把夏楠带进公寓,礼貌地站了十分钟,见她没什么吩咐,退出去之前告诉她,她会在楼下等她,然后带她去医院,看望她的母亲。不苛刻地说,louis的中文说得不错,除了声调上有个别奇怪的地方,平巧舌都分得很清楚,见她关上了门,夏楠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大大地呼了一口气,用手拍了拍了脸,然后又站起来,拎着包走向房间。
  这个公寓不算很大,有三个房间,夏楠选了一间最不像主卧的走了进去,把包里的重要物品拿出来,然后再把包放进了一个柜子。所谓的重要物品不过是她和妈妈的身份证,以及一张存着她这几年来一点积蓄的银行卡。
  重新坐回车上的时候,louis给了夏楠一部手机,说是为了她能方便地联系想联系的人。晚上,夏楠从医院回来,对这个房子还完全都是陌生的感觉,妈妈在医院里都比这里热闹,有一个一直陪在边上的护工和一个二十四小时轮换值班的护士,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好象变得只要在边上看看就可以了。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到了一个不同的环境,人有些莫名的亢奋,坐进沙发里,从口袋里拿出那个louis给她的手机,打开来看时发现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有些熟悉,却又一下子没想起来。不过一会儿,她突然想到louis把手机给她的时候说的话,那么具有暗示意味,再看看这个号码,夏楠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那个人好象一直都是这么执拗,从以前就是这样,明明这么别扭却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要不要给他打电话呢他一定是故意一直都不出现,却说不定早就听了louis的汇报了。夏楠正在犹豫,却未想公寓的门锁突然被转动了,夏楠吓了一大跳,站起来看向门口,大声问了一句:“谁”。
  开门进来的顾辰西,也被她的叫声喊得一愣,两个人有些木愣愣地互相对望了一阵。夏楠才突然呼了口气,她真是够傻,还能有谁,会有这门的钥匙。
  “怎么看到我有那么失望吗”顾辰西哼哼了一声,随意地把钥匙扔在进门口的一个玻璃碗里,换了双拖鞋走进来。
  夏楠斜眼看了看他,管自己重新坐回沙发里,等到顾辰西走近了,她却突然捂了鼻子皱眉头。顾辰西看到她那个表情,口气不好地说:“你干吗”
  “切!”夏楠却绕过他,直接走回房间去,在背后丢下了四个字,“一身酒气!”
  顾辰西站在她背后,还真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哪有简直乱说。
  夏楠在房间里洗了个澡,觉得有些口渴,想出去倒杯水喝,朝房门走了两步,才想到外面还有另外一个人,看了看自己穿在身上的睡衣,她连内衣都没有穿,想了想,还是走到柜子前,翻了条大衣出来包在外面,这才走了出来。
  客厅的电视开着,人却没有。夏楠没多停留,直接走去厨房倒水,却没想到顾辰西也正在倒水喝,看他头发湿漉漉的穿着一条长袍睡衣,也应该是刚洗了澡。看到夏楠走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继续喝自己的水。夏楠也不多话,越过他倒了杯水管自己喝了两口,一下子整个厨房除了咕噜咕噜的喝水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顾辰西喝完水,把水杯放下,突然把头凑向夏楠。
  “你干吗”夏楠被吓了一跳,看他的脸就这么贴在自己脸边上,还上下打量自己,她本能地用手裹紧了大衣。
  “切!”顾辰西却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之前在她耳边吐了四个字,“ru臭未干!”
  说完,他大爷地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厨房。夏楠呆愣愣地看着那个趾高气昂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却清楚地感觉到心底有一种久违的感受,那种忍不住地想笑又想恼的感觉,想着,她的嘴角也果真扬了起来。
  第四十四章 你允许我无亲无顾吗
  夏楠在北京没有工作,也没什么要联系的人,虽然前后隔了不过个把月,但与之前来京的心情却大相径庭,这次她连生生都没有联系,整天医院公寓两点跑,母亲是她来北京的原因,也是她现在唯一在乎的。
  顾辰西似乎一直记着那天夏楠对他说的话,对她虽然称不上冷眼相待,但也不再像在小镇上那般,有时候跟她说不上几句就冷哼一声,夏楠心里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她也曾看过顾辰西向louis交代事情,如果没见过他在她面前的样子,肯定会觉得这个男人思维敏锐而果断,对自己的判断总是很冷静,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有的时候她还会看到louis看着她boss的表情里会不自禁地带上一点意外和佩服。
  但这样的顾辰西对她来说却是既陌生又新鲜的,也许是他有意的,也许连他自己都根本没有发觉,他在她面前的样子像是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张扬、霸道、热情、乖张,甚至有那么点幼稚,总是很轻易地就生气,又很简单地就原谅对方。
  有一次,夏楠实在有点没忍住,看着他穿着一身精良的西服,开门进来,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好象很是不屑的样子,却拖着拖鞋从玄关处往沙发边走,坐进沙发里又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冷哼了一声,好象很质疑她的品位。夏楠有些被他惹恼了,眼睛看着电视,冷冷地说了句:“你怎么都不回家,这儿又不是你家”。
  顾辰西突然之间就怒了,腾地站了起来,朝她吼,这怎么就不是我家,这里就是我家,我喜欢把这里当家,谁都管不着!
  夏楠被他突然的反应吓傻了,看着他气得头顶都要冒烟的样子,一声没吭,临末了才听他说了一句:“夏楠,我早说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
  然后就无比愤怒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甩上了房门。夏楠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惊吓过后,却在沙发上笑起来,越笑越忍不住,最终笑得趴在沙发上,上气不接下气。顾辰西估计是在里面听见了她的笑声,嘭一声把房门打开,怒视夏楠,夏楠吓得又把笑声噎了回去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惊人的举动。谁知道他却只是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就又把门给关上了,夏楠又想笑,可之前噎得不轻,就一边笑一边打嗝,连喝了两杯水才有些好转。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好象经过了这次以后,顾辰西对她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两个人的相处也自然了起来,会时不时地聊天,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或者顾辰西每天都会问问她尤幸之的情况,虽然她的回答每天都差不多,但他倒是每次都听得认真。
  夏楠向顾辰西提出过,能不能请个保姆,两个人一直住在公寓里,不免有些杂事,他是不可能动手的,夏楠又是得经常跑医院,实在顾不过来,顾辰西却一口否决了。
  夏楠没有办法,每天得在他上班之前烧好早餐,一度想买社区服务部的早点来应付,结果第一口豆浆就被他直接吐了出来,这丫自己不会动手却挑剔得要命,自己煮的哪怕是清粥稀饭他都乖乖吃得底朝天,外面买的就算满汉全席他都不干。顾辰西的理由很简单,他整天吃外面的,一天也就一顿早餐可以在家里吃,他就要吃家里自己做的。夏楠一点反驳的理由都没有,每天乖乖地做出花样来伺候这个少爷。
  除了早餐,还有一点就是顾辰西对衣服的要求,他可以接受拿去干洗店洗,也允许你洗坏了某件,时不时就给他换一件新的,但要求是,没一件都必须经她亲自手熨过。说实话,这个活夏楠是从来没做过,起先的时候,她还在干洗店里呆了半天,看那些老师傅是怎么熨衣服的,然后给louis打电话,要求提供最先进的熨烫设备,第二天他们家就硬件齐备了,只等着她能在软件上跟上。
  这么一来,她每天都变得很忙,不仅要在医院里看着妈妈,还得做很多在她看来请个保姆就可以做的事,顾辰西却以他讨厌一个陌生人老是出现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为由,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夏楠也只能在心理抱怨,那你干吗不回家去你家有着一大帮子人抢着伺候你呢。
  顾辰西从来没主动跟她提起过他的工作,但也不避讳她,有时候还会在客厅里打电话,三个房间的最后一间已经变成了书房,休息在家的时候,他会在里面看东西开会,夏楠也可以到里面去找自己喜欢的书来看。如果正好两个人撞到一块儿了,他也照常不误,好象她根本不存在,夏楠有时候想,他难道都没有什么商业机密吗不过他在谈论的那些什么数据、比例的,她也的确听不太懂,她现在连高三的数学都已经不记得了。
  有一次夏楠也问起过他,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他看着她说:“你真想知道”
  夏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反正应该不会是做间谍,夏楠想。顾辰西却笑了,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只是怕你没兴趣。”
  他告诉她,他的工作说简单了就是玩积木的,就跟小时候他喜欢玩的那些组装游戏一样,把散的东西组装起来,或者把别人搭好的统统推倒拆了,然后再按照他的想法把它们组装起来,如果有现成的,那么他就在别人搭好的基础上,再做拼接,形成更大的规模。后来,夏楠知道了一词,叫做商业兼并。
  顾辰西对夏楠说的话好象记得特别清楚,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的时候,他却突然提起来。那天顾辰西说要陪她一起去看尤幸之,夏楠看了看手机才知道那天是周末,就和顾辰西一起去了医院。
  尤幸之的病房在高干区,环境很好,一人一房,还配有监护室和护士休息室。妈妈到了北京后状况还算稳定,主治医生是脑外科权威,听说是顾辰西的母亲贺郁兰的大学同学,因为他这几年一直在美国,所以能请到他很不容易,夏楠原本想表示一下谢意,问了顾辰西,他却告诉她他妈这半年都在国外,等回来了再说。夏楠想了想,也不多问,既然如此,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倒是顾伯任给夏楠打过一个电话,交代她好好照顾母亲和自己,他和顾奶奶年纪都大了,顾奶奶这段时间都在瑞士疗养,等回来了,找个机会,他们想见见夏楠。夏楠在电话里谢过,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谢谢还能怎样,她记得当年,在母亲最后清醒的一段时间里,告诉过她,谁都别找,千万别去找谁帮忙,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她知道哥哥的意外让母亲彻底崩溃,时至今日她又回到了这里,却也确实已没了要去找谁的冲动。
  顾辰西和夏楠在病房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夏楠想给妈妈擦擦身子,本来她是想让顾辰西回避的,谁知他很自然地走到她边上,帮她端着水,然后去换水,一次次地来回,默不作声,却做得很好。夏楠给妈妈翻身的时候,力气不够,他很小心地把尤幸之抱起来,动作慢而轻,夏楠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他却朝她笑了笑,很高兴的样子。
  走出病房的时候,两人心情都不错。走到病房区的楼下,那里是一块比较安静的休息区,有健身设备,有假山小池,比之那个小镇上的医院,这里就像个小公园。走到一处,隐约听到一个很细小的啜泣声,夏楠抬头看顾辰西,他也正好在看她。两个人很默契地朝边上的绿化带走,在一棵桂花树后面,看到了一个穿着病号服又裹着一件长羽绒衣的小女孩。夏楠认得她,她就住在尤幸之对面的病房,护士们都说这个小女孩聪明伶俐,但那个小脑袋里却长着颗一直在长大的肿瘤。
  夏楠走过去蹲到她面前,小姑娘也察觉到了有人,抬起头来,虽然脸上挂着泪花,还是乖乖地叫了声:“姐姐。”
  “乖。”夏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姐姐,你怎么躲在这里啊”
  小女孩憋了憋嘴,眼泪又掉下来了:“妈妈……妈妈不要我了,妈妈要生小弟弟了……”
  原来如此,夏楠一下子明白了,这样的情况在医院里并不少见,何况是这些住在高干病房里的小孩,很多情况下他们要提早面对很多东西。
  “你不喜欢小弟弟吗还是不喜欢妈妈了”夏楠问她。
  小姑娘使劲地摇头:“我喜欢……我都喜欢……”
  “那多好啊!”夏楠笑了,帮孩子把眼泪抹干净,“以后除了妈妈,你还有弟弟了呢又多了个亲人,不是很好吗”
  小女孩也许并没有完全听懂夏楠的话,但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弟弟是亲人,她又多了一个喜欢的人,这么一想好象就变得开心了。小孩子就是这点好,开心了就什么都好了,泪还没干就开始笑了。
  两人站起身的时候,小姑娘的护工阿姨正好来了,夏楠把她交到护工手中,她笑着跟夏楠挥手说姐姐再见。顾辰西在边上看着,夏楠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朝着自己笑。
  “干吗看着我笑什么”夏楠摸了摸自己的脸。
  顾辰西没有回答,却伸手拉过她的手,才慢慢开口:“夏楠,你怕不怕多一个亲人”
  夏楠有些不明所以,她的亲人
  “其实,除了你母亲,你并不是没亲人了。”顾辰西拉着她的双手,神情温和,眼神却很有力,“夏楠,别再对我说你无亲无顾这样的话了。”
  无亲无顾,原来他就是这么理解她那天说的话的啊。夏楠扬起脸来看他,手上用了用力,反握着他的手:“谁说我无亲无顾,我现在可是顾都顾不过来!顾少爷,我可以准我不顾吗”
  顾辰西听了,扬着嘴角笑出了声,可还要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最后才慢慢地靠过来,把夏楠搂进怀里面,在她看不到他脸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动容:“不准,最多允许你今天可以不做饭!”
  第四十五章 冬日暖阳
  louis发现这几天boss的心情特别好,有时候她进去送咖啡,就会看到他一个人支着脑袋,明明在发呆,嘴角却挂着笑,有一次她不小心在他的咖啡里加了两块糖,他却喝得美美的,毫无反应,难道说冬去春来,她家精明的boss也开始要春困打盹了
  春节将至,这年的春节在二月头上,南方冰冻雪灾严重,北京倒不显得特别冷,这天叶氏的大boss来访,louis不敢怠慢,这位boss和她家的顾boss不是一种风格,但归根到底却都是终极boss级别的。这天看来他们两人心情都不错,只十几分钟时间,叶大boss就出来了,走过秘书办的时候还向她点了点头,朝门里面笑了笑,直接秒杀了一众姑凉们。louis是从里到外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但自从跟了顾boss之后,她深切地体会到,东方的男人要是妖孽起来,比那些muscle man可是威力大多了,那句中国话怎么说来着,简直杀人于无形啊!
  顾辰西这几天的心情的确不错,不是因为之前和简默一起做的那个case彻底搞翻了欧盟地区的一家老牌投资银行,而是自从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夏楠对自己好象撤除了最后的防线,愿意主动地跟他聊天,在他面前也不再好象是之前那个样子,开心了会不自觉地哼起歌来,不开心了也会吼他两句,总之他的夏楠又生动了起来,越来越像记忆里的那个小南瓜了。
  已经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了,顾辰西照常不着家,直接住在夏楠的小公寓里。虽然是冬天,气温低得人不敢走出去,但今天的阳光倒是不错,夏楠把小公寓外面的露台帘子都拉开,把玻璃顶合起来,一下子就变成了一阳光下的温室。夏楠很为自己的这个创意高兴,她今天准备下午再去医院看妈妈,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就准备窝在这里看书。
  顾辰西起来的时候走到客厅,发现早餐放在桌子上,但夏楠却不见了,他伸着懒腰找人,却都没发现,以为她是去医院看尤幸之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他今天是想带她出去逛逛的,就快过年了,年三十那天他肯定得回爷爷那里,不能陪她,今天就想跟她先去买点什么,结果她到没人了。
  顾辰西只得自己坐到饭桌前,一坐下才在碗下面看到夏楠留的一张字条,字迹清秀,话也很干脆:我在露台上看书。
  等顾辰西吃完早餐走上露台的时候,就看到某人跟只冬日里晒太阳的懒猫似的,窝在一张靠椅上,腿上铺着一条白色的羊绒毯,整个人懒洋洋地靠着,那本书就那么盖在她的脸上。顾辰西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也叫看书他到要看看什么书把个人都看睡着了。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夏楠一点都没察觉,顾辰西弯下身子,看了看那本书的封面,原来是诗经。这样的书他们小的时候都背过,想到那个时候他和夏楠两个人从来都是王不见王,见到了就什么都比,你背了百家姓我就得背三字经,我记熟了论语你就把弟子规给背了,想想都好笑,那么小的孩子全靠死记硬背,摇头晃脑地念给大人听,只为了表示自己超过了对方,却连个意思都不明白。
  那时候的顾辰西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像诗经里写的这些男女一般,隔着遥远的距离,去思念一个人。如今这个人终于就在这里,那张让自己朝思暮想的娇俏脸袋也就和他只有一书之隔,可这中间,又岂只是一朝一暮呢
  夏楠一直躲在书下假寐,不知为什么好象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看自己,起先她觉得是这难得的好阳光,后来却越来越不对劲,觉得那光比阳光还要炽热,于是便扯下书来,睁看眼睛。果然,顾辰西正低着头盯着自己看。
  “你看什么”夏楠一下子睁开眼睛迎着阳光,有些不适应,拿手挡着,皱了皱眉头,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
  那神情看得顾辰西都有些晃神,可也就是这么一瞬,他毕竟不是那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了,那个时候的自己就是这样,她随便的一个神情都可以牵绕住他的思绪。
  “我在看你看什么书啊!”顾辰西顺势在她脚边坐下,夏楠缩了缩放在羊绒毯下的腿,把书放到前面,给他看。
  “诗经,前几天在书房看到的,就拿过来看了。”夏楠把身子坐了坐正,没再靠到靠椅的后背上。顾辰西就着她的手看书里的内容,看到那个夹在书页之间的小红穗子,也不翻起来看,他知道那是什么,嘴角扯了扯,什么都没点破。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顾辰西读着书上面的句子,就侧过头来看夏楠,笑盈盈的神情。
  “看我干吗傻笑什么”夏楠被他看得不自在,直想伸手把他脑袋扭回去。
  “我就觉得古代人怎么这么会说话”顾辰西继续笑着看她,还把脑袋往夏楠肩膀上靠了靠,贴着她的耳朵边说,“我那时候就觉得这话是在写你。”。
  夏楠被他说得脸一下子红了,他却还在她耳朵边上笑,看着她耳朵根都红了,顾辰西突然就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垂。夏楠马上转过脸来怒瞪他,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辰西笑得更开心了,有多久没看到她对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了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看书看书!”他咳嗽一声,正正经经地低头翻书,嘴角却还是挂着笑。
  夏楠哼了一句,没再多说什么,谁知没看多久,这家伙又突然笑起来。
  “你干吗发什么神经!你要不喜欢看书就走开!”夏楠果真生气了。
  “我就是看到这段,想到小的时候,我小时候就觉得这段不明白,现在看了还是觉得古时候的人实在奔放!”顾辰西给夏楠指书上的一段。
  夏楠看到那是召南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讲一个打猎的男人在林中引诱一个叫“如玉”的姑娘,那姑娘劝男人别莽撞,别惊动了狗。顾辰西见她看了半天也没反应,直接就靠过去给她解释:“你说他俩在干吗怎么会惊动狗呢”
  夏楠听了认真想了想,这下可明白了,整张脸都红透了,一个没忍住,使了狠劲地推了一下顾辰西,嘴里骂着“你个不要脸的”。顾辰西被她推得身子歪了歪,倒没真从靠椅上跌下去,嘴里却还笑着,一边去抓夏楠的手,以免她再推他,一边却笑嘻嘻地说:“我怎么不要脸了我跟你好好说话怎么就不要脸了我又不跟别人说。”
  “凭什么我得这待遇得听你的胡言乱语!”夏楠皱着眉头,撅起嘴,抡起拳头,在他面前晃晃,以示威胁。
  顾辰西见她这样子,整个人靠了过去,夏楠一个没稳住直接靠到了椅背上,被他整个压在身下,顾辰西的脸几乎贴在她的脸上,他以前就喜欢这样,用额头抵着夏楠的额头,而这次他的心情更是出奇的好,眼角眉梢的笑意遮也遮不住,看着她,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你说呢你说你为什么这待遇!”
  说完,他也不等她反映,就直接吻了上去,夏楠只能在那呜呜几声,就彻底没了声响。
  她直觉得那天的阳光是那么的暖,覆在两个人的身上,让她全身都没了力气,他把书本从她手上抽走,让她的手轻巧地环上他的脖子,而他则托住她的身子和后颈,吻得缠绵而彻底。
  起先,也许他只是一时的兴起,像是在逗着她,夏楠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喉头滚动时低低的笑意,可渐渐地这种纠缠变成了倾诉,好象带着经年的气息,他变得不舍而真切,弥漫着一个少年长成真正的男人过程中最真实的思恋和忧伤。夏楠为之动容,放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地去抚摩他的发,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和回应,这是她年少时的爱恋,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他的忧伤,何况,这本身就来源于她自己
  顾辰西的唇离开她的时候,两人都慢慢地睁开了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夏楠可以看到在他瞳孔里的自己,他也正在看着她,恋恋不舍地托着她的脸,在她的唇上、鼻子上、脸颊上轻啄了数下,才真正地放开她,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冬日的阳光照在这个全透明的玻璃房里,好象隔去了所有时间给予的岁月,一切都变得静止而安好。
  第四十六章 没有人会站在原地等你
  大年初一的时候,夏楠意外地接到了顾北的电话,有时候在这个圈子里要瞒住一件事实在是不容易的。
  顾辰西前一天晚上还给她来过电话,说他就在他爷爷那点个卯,明儿就回来,夏楠什么也没说,年三十是在医院里和妈妈的值班护工一起过的,她包了饺子,那个护工阿姨吃得很开心,说夏楠比她的女儿懂事。
  接到顾北电话的时候有些突然,夏楠还睡在被窝里,那丫头却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个性,说什么都要马上就见到夏楠。
  最后两人约在了国贸边上的一家星巴克,夏楠匆忙地洗漱,套上了一件长款的羽绒衣就出了门,顾北那丫头从小就没什么耐心,从前就是这样,要是让她等个五分钟,足足可以被她数落一个小时。
  直到出租车停在了国贸门口,夏楠才突然有些怯场了,好象这才意识到这是六年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曾经年少时打打闹闹什么话都可以说的朋友,可一个转身竟已都不知会是怎般的模样了。
  她听顾辰西说过,顾北高中一毕业就放弃了家里几个伯伯姑姑给她安排的,毅然考取了国外一所著名的设计学院,学习设计,这几年常年呆在国外。她本来就是精力特别充沛的姑娘,现在更是满世界飞,年前还成为了联合国荣誉大使,前往非洲爱滋病村落。起先顾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是想方设法地拦着,不肯让她这么跑,可后来也不知道顾北跟两老说了什么,两个老的都想通了,不再拉着她,还特支持她做公益,老太太这几年因为身体原因,就一直在欧洲疗养,正好了陪着这个丫头。
  想想,顾家这样的家势,要做点公益慈善还不是锦上添花的事,老爷子脸上也有光,走出去什么场合说起这个小孙女,人家都夸得不行,他有时候还得谦虚谦虚,只说这孩子从小就什么都想去做,总算没给她爹丢脸。
  夏楠匆匆地随着人流往里走,大年初一,人倒不算很多,心里估量着她会见着一个怎样的顾北。走进星巴克,那丫头果然已经到了,虽然经过了那么多年,如今的顾北全身上下都已找不到那个整天赖在夏楠床上打滚的样子了,可夏楠还是凭着一个背影就认出了她。
  “我已经找到了,谢谢。”夏楠笑着跟领着她的服务生道谢,便独自朝顾北的方向走去。走到她边上的时候,夏楠也没吭声,直接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顾北正在看一本杂志,感觉好象对面有人坐下,抬起头来就看到夏楠正在朝她笑。刚才还好好地,不知道一下子是怎么了,鼻子突然泛起酸来,两个人互相看着,却谁都没先说话。
  顾北是外冷内热的脾气,说白了就是外强中干型的,她一直记着六年前,夏楠突然离开,她在顾家的大门缝里看着她拿着个大行李箱带着她妈走,她直接跑出了门外叫她,夏楠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可也就是一眼,便把头转了回去,和她妈妈一起坐进了提前叫来的车里。顾北突然意识到,夏楠是要走了,她三哥不在,简宁她一时也没找着,可夏楠要走了,她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她冲上去拍车门,叫她的名字,夏楠却连头都没有转过来,直接让司机开了车。她在后面追着车子叫她,一直追到大门口被岗亭里的警卫员给拦了下来。
  她那时候是怪夏楠的,半年后她三哥问起她的时候,她都闭口不谈。好象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顾北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是会随着时光流逝的,她抓不住那些东西,就只能去学着去抓住时光,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不为谁停驻,笑着面对前路。
  “世界和平 小 姐”还是夏楠先开了口,这是她们儿时的玩笑话,如今的顾北却真的做得很好。
  顾北抽了张面纸,吸了吸鼻子,嘴巴一翘:“哼!你也没跟我环游世界啊!”
  她们谁都没有主动去提及那场六年前的分别,好象那是个结痂的伤口,只是让她们学会了更加珍惜当下。
  中途顾北的手机响起,挂下时,她告诉夏楠,有个神秘人要来。夏楠愣了一下,顾 北 大笑,这才跟她说:“是简小宁同学,她一早就要跟过来了,要不是被我二哥拖着,她早就到了,现在她就住在国贸边上,年前正式进了外交部,最安逸的就是她了。”
  顾北的口气听来是很轻松,但这话却让夏楠想到了什么。看着眼前的这个顾北,身材修长,唇红眉黛,妆容轻点,双目的眼神是洒脱而自信的,连发型都是随意的微卷,但任谁都不会错过这样一个女子,在各个场合都足以成为众人的焦点,这好象是顾家人的血液里所固有的基因,不论男女。这样的顾北已然不是那个会跟在自己身后给她加油助威的歪辫子女孩了,可有些事不管过去多久,也只有真正的朋友会去关心。
  “小北。”夏楠抿了一口咖啡,她只是胡乱地点了一杯,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一口喝在嘴里还真有些说不出的苦涩,“简默已经回来一年多了吧”
  “呵呵……”顾北听了笑得艳若桃花,“夏楠,你想说什么想问我为什么不回来定下来,就跟简宁那样,也能跟简默修成正果”
  夏楠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相信这是个大家都想见到的皆大欢喜的结果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顾北笑着摇了摇头,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窗外,“也许是这几年走的地方多了,也许是我们错过了最好的时间。anyway,夏楠,你要记得,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
  六年前的夏楠是无法想象的,那个时候在她的印象里顾北就是个从来没有忧愁的无法无天的姑娘,她总有办法让自己开心,让周围的人开心。即使是现在,她都无法想象她竟然会在顾北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不是失落,不是难过,倒像是青春逝去后的破茧,带着疼痛和倔强的美丽,好似得到了什么又像遗失了什么,有种难言的安静,让夏楠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正在两人发愣的片刻,却听到了简宁的声音,她看到夏楠惊叫一声,也不管这满室回荡的钢琴曲被她的叫声惊吓走了所有的气氛,周围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简宁这个丫头直接挤到了夏楠这边的位置上,抱着她的肩膀开心地说不出话来。
  “嗨嗨……你也太放得开了吧!”顾北不满地嚷嚷,服务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过来制止,这桌女生看着个个都挺优,怎么都这么没素质呢。
  “你这丫头也太不地道了,这几年都谁半夜听你哭诉,一个电话就当三陪陪一天你到好,我还没死呢,你就投别人怀里去了!”顾北伸手就要去敲简宁的脑袋。
  夏楠笑着把简宁搂在怀里,存心气坏顾北,简宁还小声地嘀咕:“夏楠夏楠,你跑哪里去了,你快想死我了……”
  这是她最擅长的戏码,扮猪吃老虎,谁都拿她没辙。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偶尔有服务生提醒意味十足地走过来,顾北就直接一个眼刀扫过去,把人给吓退了。
  谈话间,夏楠听到简宁已经和顾二公子登记的消息,不免惊讶,毕竟来北京这些日子她着实没有听说,顾北挑着眉说,不用惊讶,两个人是在拉斯维加斯私自结的婚,大半年了北京城里还一动没动呢。这话没有挑明了讲,却也道出了两人隐婚的实情,夏楠看像简宁,这丫头却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用眼睛白了一眼顾北,笑嘻嘻地告诉夏楠:“夏楠,我很幸福的。”
  其余两人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夏楠相信,简宁是幸福的,这丫头别看她好象什么都没在心上,但打小心里就门清,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可计较得很,认准了顾辰南是她的福份,不管现在因着她的身世,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顾简两家都还瞒着这门亲事,但她却相信顾辰南绝对不会让简宁为难。简宁含笑着伸手去勺面前的ru酪蛋糕,那双握着银匙的手白皙柔软,每一个指甲盖上都做着精美的美甲,这样的一双手是需要养出来的,那个背后的男人定是极尽宠爱才是。
  三个人一直聊了大半天,不知不觉天都黑了,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夏楠坐在车上,想到三个人曾经环游世界的约定,发现好象她们都在自己的跑道上不断地前进着,六年时间,曾经遥远的梦想,对于她们来说已不再遥远,这其中只除了她,夏楠。突然明白了顾北的话,没有人会站在原地等你。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夏楠一步步地走回去,走到那幢楼的时候,猛一抬头,却真的看到那个她所期盼的窗户里透着淡淡的光,柔和而温暖,她裹紧大衣,站在楼下抬头看,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顾辰西,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这么个傻瓜。
  全世界只有她知道,他会留在那里等她。
  第四十七章 我得还她一个公道
  中国人重视春节,北京城的年味儿自然重,顾家本就人丁兴旺,要在普通的日子里把人给凑齐了自然不容易,更何况如今这顾家的第三代都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平时确实没这个时间,老太太这两年更是跟着小孙女直接住在了欧洲,年前还一直在瑞士疗养。终于到了春节,再怎么着,年里头这两天,老爷子是下了命令的,除了要下基层进部队的,另外的都得回来。
  这话等于是放了顾家第二代的收了第三代的,顾辰西的父亲和两个伯父年三十按惯例自然是回不来的。大伯父顾国震如今已是军委要员,这种时候是必须要到部队里和所有的指战员们在一起过节的。顾辰西的父亲顾国廷凭着深厚的背景和自己个人的能力,这两年是中央升得最快的几个人物之一,在政界的位置甚至有望盖过顾家在军界里头历来的威望,逢年过节自然又是国家的人了。
  但这两位的行踪毕竟还都能在新闻里头看到,老爷子近两年最灼眼的是自己的第二个儿子顾国仲,顾国仲五六年前逐渐放掉了自己大好的政途,开始在商场上发展,几年来都一直在南方,二儿媳妇简玲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如今顾国仲和简家的人在商场上合作甚密,垄断了好几块以前国有控制的商业版块。不管做什么,显眼了,就会有人眼热,何况商场上的事最是直接的金钱交易。顾老爷子就这一点是看不惯的,他们这样的人家是最不要做什么出头鸟的,本来就那么多眼睛盯着,这下更是容易树敌。
  可这么一来,在南方的事务自然放不下,顾国仲也没能在年里头赶回来,只说大年初一再回来给两老拜年。几个女婿也都越近年关越忙,三十的下午,都纷纷给老爷子打电话拜年,七姑娘顾玉玺是个灵巧人物,丈夫正在国外访问,就拖他捎了个法国宫廷里头才见得到的小吊灯,专程给老爷子送到书房里,几个女婿里老爷子对这个叶家的小女婿是最满意的,想来也是自己的小女儿辅佐得好啊。
  这么一来,年三十晚上除了小辈儿的就是一众女眷,等餐点准备好了,老爷子和老太太也不含糊,给勤务员们发了红包直接放了他们假,除了凤嫂,本就是顾家的远方亲戚,一直都住在顾家。小辈儿们按礼要叩头讨压岁钱,两位老的又一下子只有凤嫂一个人照顾了,几个女眷都要帮忙顾着,动不动也都得支使一下自己的孩子。顾北在这种场合向来是最伶俐的,跟妈妈一起照顾奶奶,可叶祁那小子却不干了,他中午是在奶奶爷爷那过的年,晚上又到了姥姥姥爷这头,别说是没得玩,还得被支使着做这做那。他小爷国防大学一毕业就入了伍,如今也已经是有军衔在身,走到哪不是个军爷啊,今儿尽是得劳碌得跟丫鬟似的。
  “救命啊!西子,二哥,我姥姥家就没个洗碗机什么的”他站在水池边,大冬天的卷了个袖子,得把年夜里的碗都刷了,“这国家也不给配一个是不是太亏待老同志老干部了”
  顾辰西拿个拖把正在拖地,也是一脸憋屈,高级的手工定制西装被他甩在灶台上,他觉得今天老爷子心里不爽快,故意折腾他们。顾辰南的态度最好,擦油烟机那样子就像在擦精美瓷器,但笑不语。正好顾家的老大走进来,看到几个堂弟表弟干得热火朝天,咳嗽一声:“爷爷让你们干完了就去书房,我先过去陪他下棋。”
  “靠!”叶祁不满地甩了一下手上的水,顾辰西也哼哼了两声,顾辰东却当没听到似的管自己走了。走出去没几步就跟自己媳妇碰个正着。
  “别去帮他们,那三个臭小子就该让爷爷治治。”顾辰东以这样的年纪做上大校,在外头自然是有手腕有魄力的,但没多少人知道,他却是个心疼媳妇的男人,舍不得自己媳妇去帮那些臭小子干粗活。
  “我可没说要去帮他们。”党静笑得温婉,握了握顾辰东拉着她的手,露了个鬼灵精的表情,“我去给爷爷拿水果。”
  说完就收了手,往厨房走,顾辰东心里很是窝心,党静是他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的,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整天只知道唱歌跳舞的小丫头。嫁到他们这样的人家,又是长房长孙,很多时候既要看着长辈的脸色又要拿出自己的气度,这几年他又是最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哪里都帮不上她,可她却在自己不知不觉中胜任了这些角色,妻子、媳妇、母亲……这些角色让她变得让他更离不了她,她是做得那么好,有时候她这个长嫂的风头还直接能盖过他,至少顾北就说过喜欢嫂子不喜欢大哥。
  “大嫂!”叶祁看到了党静简直就是看到了神兵,“大嫂,快救命啊!”
  党静没好气地扫他一眼:“你大哥说了,我的手不能下水。”
  一句话把叶祁的气焰给灭了:“不过,帮你把洗好的碗擦干倒是可以。”
  叶祁立马眼放金光。在党静的指导下,三个人倒是干得很快,怎么说都是聪明人,掌握了方法,这些活还真没什么,顾辰南还是年长几岁的,干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让党静先出去休息,党静也不推辞,拿了水果走了出去。
  干完了老爷子给的活,三个人还得去“面圣”,小时候是最喜欢这个的,叩个头就有红包拿,可现在都那么大了,顾家的规矩又那么严,除了顾辰东有儿子替他叩头,其他几个小的也不能叫唤什么。只是没想到今儿个老爷子却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哼!”老爷子一边把红包交到叶祁和顾辰西手里,一边却哼哼着着实有些不满,“要不想叩头就早点给我定下了,学学东子,生了小的,就有儿子替你们这几个老子叩头了!”
  切!几个小的都在心里哼哼,老爷子算盘打得好,不说不要出去鬼混,也不说结婚,直接就向他们要重孙子了啊!
  “辰南。”老爷子开始点名。
  被点名的顾辰南一点不含糊地抬头应声:“爷爷。”
  老爷子看着他,年纪虽大了,但老头的眼神依然如炬,看着还是岁月祭奠起来的威严,顾辰南却毫不逃避,其实即使老爷子不找他说,他也早就有打算要和爷爷好好谈谈了,之前自己的做法的确欠妥当,但那也是逼上梁山。
  这么多年来,他和简宁之间的事就像是不能被提起的定时,其实说到底两人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却要担这个表兄妹的名义,他们这个圈子里真正干着些勾当龌鹾事的人倒不在乎,他们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这次他是真的赌一把,他妈从南方一个电话直接打到外交部找他,他也没想放弃,他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更不会去在意什么私生女的身份,大不了带着简宁远走高飞。
  “等过了年,把那丫头带来我看看吧。”老爷子顿了顿,“都是我们顾家的人了,总得让我这个老头子看一看不是。”
  顾辰南没想到老爷子就这么松了口,一时没反映过来,等想明白了人都生气了一圈,赶紧点了头说是,表面却还得表现得镇定。
  老爷子把几个小辈的点了一圈,这是历来的习惯,最后才点到顾辰西,却什么都没说地让其他人先走,就他留下。
  顾辰西知道老爷子是要跟他提夏楠的事,前几天她妈就找他过了,贺郁兰的个性要接受如今的夏楠的确是有点困难,在她看来简家的那个丫头显然比夏楠适合做自己的媳妇,顾辰西也没硬杠,只是坚持自己的,也把她妈给小气了一把,贺郁兰说到最后只留了句:“你们俩,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着也不能住一块儿,你得给我回家来住。”。
  顾辰西听了却笑起来:“妈,她要是嫁了,你儿子我就得去做和尚了。”
  老爷子显然比她妈沉得住气,之前是他找的老爷子,把夏楠的情况给他说了,老爷子二话没说就把人给接了北京来。他知道老爷子这几年也不是没后悔过,毕竟是老战友的后代,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当年听说夏泽淳的案子,他也是气得跟自己儿子犯人手里似的,替自己刚过世的战友难过气愤,竟生了这样的不肖子,就放着没插手。后来夏家的事来得快,老爷子这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夏楠就已经带着她妈走了。他只来得及把所有的事情就此截住,可夏家的男人却都没了,这几年来,老爷子一个人在书房的时候不是没唏嘘后悔过,那孤女寡母的,但他也知道夏泽淳当时并没有把所有的钱都交还了,还有一个很大的空头,这种情况下很多东西都已经是无法追查的空账了,想来那母女也不会太受委屈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六年之后,顾辰西看到的夏楠和她母亲,全然不是老爷子以为的那样。在官场上那么多年,老爷子要真查,不会发现不了这里面的症结,或许他已经隐隐地察觉出了问题所在。
  “辰西,楠楠的事,你都安排妥了”等人都走光了,老爷子才慢慢开口。
  听到顾辰西恩了一声,老爷子才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老爷子是精明的,顾辰西也不笨,像这样的情况,如果他老人家不想插手根本就不会来多问,显然在这件事上,爷爷和母亲不一样,站到了他一边上,这让他心里的石头落定了一半。
  “我得还她一个公道!”顾辰西的话简洁有力。
  老爷子盯着他看了许久,这个孙子是最像他的,有时候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是需要一些没有理智的血性的,这样的男人往往更有魅力,也更成大气,如今看来这个三小子倒真有几分将门之后的血气。
  好不容易,老爷子才缓了缓神色,顾辰西没闹明白他心里的意思,看向自己的爷爷,目光到是很有定力,顾伯任没说别的,只是很沉地说了一句:“小子,你可得闹明白自己的选择。”
  顾辰西从老爷子书房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想着老爷子的话,不过这番谈话,至少摸清了老爷子的态度,想到这脸上才轻松了一点。只是一抬头却看到叶祁站在楼梯口,抽着烟看向他,好象一直在等他出来的样子。
  第四十八章认亲
  叶祁站在楼道口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嘴上已经点上了烟,顾北走上来,皱着眉头用手扇了扇那缭绕的烟味。
  “咱家禁烟!注意形象哈!”
  叶祁笑笑,却在她快走过身的时候低沉地说了句:“夏楠回来了,你知道吗”
  顾北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叶祁,眼里的惊讶中有难掩的情绪,“你说真的”
  叶祁挑眉点了点头。只是他不知道他这个小表妹办起事来可比他有效率,二十四小时之后就直接把人给约出来了。
  顾北走后,叶祁一直站在那,不听话的烟一直没断,等顾辰西从书房里头出来,才把最后一个烟头给掐了。
  “怎么在这候着我呢”顾辰西掩去了最初看到他的惊讶,一脸平静地走过来。
  叶祁从他脸上看不出老爷子的态度,眉宇微皱,只得直问:“老爷子什么态度”
  两个人既是表兄弟,又是从小在一条裤子里玩起来的发小,在夏楠的问题上他们俩是似敌似友,当然谁都别想逃过谁的眼睛。
  顾辰西和他面对而立,两人的身姿是一样的年轻挺拔,一个是长年国外生活历练的矜贵,一个是军人本质里的英气,对视了许久,顾辰西的脸色才慢慢缓和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叶祁的肩膀,说了四个字:“非敌似友。”
  叶祁听了,先是一愣,立马也哼哼地笑了起来,顾辰西这话说得妙,不知是真在回答他的问题呢还是在说他们俩自己,气氛总算自在了一点,叶祁却又挑衅地说了句:“那可不一定!”
  顾辰西年初一的下午就离开了顾宅,期间陪母亲去贺家给姥姥姥爷拜了年,自然又是一阵周旋。随后便直接回了他和夏楠的公寓,可在那等了一下午都不见人,打手机居然就在房间里听到了她的手机铃声。大年初一的也不知道她跑哪去了,夏楠回来的事儿现下没多少人知道,他倒不怕谁会去找她麻烦,只是这丫头实在不让人省心。
  直到过了晚饭的点了,才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夏楠一进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一个男人,穿着家居的衣服,拿着个拖把在拖橱柜后面的缝隙,整个公寓看起来都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好象被人精心打扫过一番。
  顾辰西听到声音,就直接从橱柜后面探出了身子,看到夏楠好象很是不满,一声不搭,继续拖他的地。
  夏楠的脸上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顾辰西还会做拖地这样的事,完全不在意他的态度,笑呵呵地走过来:“呀!顾辰西,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家庭妇男啊!”
  顾辰西听到她的调侃,抬起头来,公寓里开着空调,他的脸上汗涔涔的,还有一根小毛絮沾在一边的脸颊上,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夏楠看了却乐得不行,把他从橱柜后面拖出来。
  “怎么趁我不在搞大扫除啊”夏楠今天心情很好,不自觉地就有些往他身上粘。
  顾辰西看她笑嘻嘻的样子,还拉着他说话,原本的不满情绪早去了一半了:“不是某人整天喊着要请保姆吗!”
  夏楠听了更乐了,他这是记仇呢!“呦,怎么给我请了个这么帅的男保姆啊!”
  说完,夏楠还直接伸手上脸去捏顾辰西的鼻子,这下顾三少可绷不住了:“去去去,你这丫头也不嫌脏!”
  两人笑笑闹闹的,等收拾完了已经八点多了,这才发现谁都没吃晚饭,顾辰西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满意,看来从他大嫂那偷来的拳头全用上了。他洗了手从洗手间走出来,就很大爷地要夏楠给他下面条,夏楠也不含糊,哼着歌就进了厨房,顾辰西笑咪咪地去房间洗澡换衣服。
  夏楠很给力地放了三颗蛋,顾少两颗自己一颗,吃面的时候顾辰西像是很无意地问了句:“想不想和大家见个面”
  夏楠的筷子顿了顿,没抬头,想想都已经见了顾北和简宁了,有些事要瞒是瞒不住的,只是她担心,会招来不该招来的
  其实,叶礼早就跟顾辰西托了话,要他把夏楠带来大家见一见。当初叶礼和夏梓的关系不错,夏楠这丫头一向无法无天,只对着夏梓和叶礼的时候还听话一点,之前叶礼一直帮着顾辰西查夏楠的下落,这里头自然有受托的缘由,但也不免去他自己也想帮忙的的因素,不然以他叶礼的洞察力,有些事他是断不会把自己搅和进去的。可这一次,却也有着其他的原因,说来也真是巧,所以这次他是脱下了他叶氏大boss的身份,私人专程去找的顾辰西,要他说服夏楠,大家见一面。
  夏楠这头答应了,顾辰西自然就跟叶礼联络上了,大年初五那天,几个人就约在一个私房菜府见面。
  顾辰西如今的坐驾是一辆白色路虎,夏楠进进出出,坐了也已不下数次,可却还是不太习惯它过高的底盘,每每上车,都得往上蹦一下,顾辰西站在她身后,给他开着门,一看到她这个动作都会嗤笑一声,却也不肯伸出手托她一把,好象就等着她表演这个动作,让他顾少乐一乐,夏楠很不悦,回蹬他一眼,嘴巴努了努,以表愤怒。
  车很快开到了私房菜府,这个菜府在圈子里有些年头了,也很得名声,但却不是谁都有机会来一趟,只因它每天只准备一桌晚宴,无须下单,菜府便自然会根据当晚主客的身份、口味乃至身体状况准备出一桌佳肴,只是这订制的单子都已经排到了一年后,很多人都是无福消受的。可没几个人知道这个私房菜府却也是叶氏名下的产业,这几年叶氏着力打造高定制位品牌,叶礼麾下这样的菜府、会所、酒店、旗舰品牌自然不在少数。
  顾辰西拉着夏楠往里走,外间是这类私房菜府惯有的京味儿四合院,只是它保存得更完好,闹中取静,前庭幽静的竹树环合,地灯隐没在丛草间,静静地散着光,别有一番闲惬之意。
  叶礼是今天的主桌,到得最早,夏楠跟着顾辰西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这个在她心里犹如自己兄长的男人,本就是这堆太子爷里最是出色的人物,这几年的世事磨练,更让他独有一种信步闲庭、气定神闲的定力,即使安坐一席,也足可镇住全场的人。
  “小夏楠。”叶礼看到夏楠呆愣愣地跟在顾辰西后头走进来,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情绪,笑着伸手招呼她过来。
  夏楠努力让自己显得大方地走过去,可心里却不免想到自己的哥哥,嘴角扯起的笑倒更像在瘪嘴。叶礼见了呵呵地笑起来,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让她坐在自己边上,又对顾辰西说了几句。忽而门又从外面被打开,三人均抬起头来,进来的女子让夏楠愣了愣,只见她笑容盈盈,面色如水,穿着和神情都让人有种难得的舒适之感,她自觉地坐在叶礼的另一边,夏楠这才发现这两人的神情竟是如此和切。
  可夏楠一直这么盯着对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这女子的身上有种自己都难以说清的熟悉感,好象在哪里见过,可她又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么一个独特的女生。
  奇的是,夏楠自认为突兀而不太礼貌的眼神,却并没有引起在场其他三人的在意,好似她本就应该如此似的,夏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没让自己再打量那个女子。倒是对方先说了话:“夏楠,不认得我”
  夏楠听了着实一愣,她是真的不记得自己的记忆里有这么一个人,难道她们真的见过她这么一问,夏楠就更不好意思了,只得看向顾辰西,他却只是笑着看她,没给她任何答案。
  却是叶礼给夏楠做了介绍:“小夏楠,她是我的妻子,她叫尤心。”
  尤心夏楠顿时惊讶地再次看向那个女子,是啊,自己怎么这么笨她那神情眉宇间的熟识感,不就来自于自己的母亲吗
  尤心的手隔着叶礼伸过来,覆在夏楠放在桌上的手上:“夏楠,认得吗我是尤心姐姐啊!”
  姐姐……一个词让夏楠懵在那里,眼睛和鼻头都开始有酸涩的感觉,她赶紧眨了眨眼,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夏楠。”顾辰西唤了她一声,把头靠到她耳朵边上,轻声说,“记得吗我说过的,你不会无亲无顾。”
  夏楠听了,转头去看他,却见他笑得真切,还朝自己眨了眨眼,桌面下的手无声地放到她的腿上,似是给她一种力量。
  “尤心姐。”夏楠叫得生疏,可却又真诚,是啊,她是有亲人的,只是她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场合,以这种形式见到自己的亲人,更不会想到那个儿时岁月里只在相片上有过几面之缘的表姐,会成为叶礼的妻子。个中的缘由已不可追究,只道是造化弄人啊!
  不管怎么说,这一晚夏楠是开心的,尤心是个好姐姐,之后就直接让叶礼坐去顾辰西边上的位置,自己挨着夏楠坐,给她说一些尤家的事,夏楠对自己的姥姥姥爷是陌生的,但听得却很认真,也许这就叫血浓于水吧!
  尤心告诉她尤家的两老在前几年先后过世,老爷子直到弥留之际才开始叨念女儿的名字,尤老爷子生前是著名的钢琴家,夏楠记得小的时候母亲教她学钢琴时那种殷切的神情,突然有说不出的悲凉感慨。幸而尤心及时转了话题,告诉她近两年父亲尤润之有意将事业转回国内,很想和夏楠母女见面。夏楠当下就答应了,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过她舅舅的事,那个时候她见不到真人,就觉得舅舅一定是个很温和的人,没想到到了这样的年纪竟能见到一直远在异国的亲人。
  夏楠和尤心在一边嘀嘀咕咕地聊着,顾辰西和叶礼也不着急,好象还在等谁。果然,最后到场的是简默,一身很随意的悠闲打扮,看来春节里大家都还是闲着放下了工作。只是简默的手上也是挽了一个人儿,娇俏俏的模样,见了人倒很大方。
  简默笑意满满地和夏楠打了招呼,眼底倒也真诚,夏楠也只是笑着回应,对于这个简家的人她还是不太摸得透。从前简默就是和叶礼、顾辰西一样的人物,可如今她并不清楚,身为简家人,他对她会是什么态度。
  一顿饭里,男人们相谈甚欢,夏楠除了和尤心低语几句,倒把很多时间放在观察简默和他边上那个女孩儿身上,不免在心底唏嘘,不知道是顾北抽身得太快了呢,还是这个简二公子的确不是善类。
  顾辰西偶尔转过头来,一看她两眼一直看着对面,就知道这丫头脑袋里又在转什么心思了,抬起筷子给她夹了一片糖丝莲藕,是典型的杭帮菜,看来这私房厨子知道的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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