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东华苑内寂静无声,李晟景独自坐在窗前,腿上依旧盖着毯子,只是毯子下面的膝盖上都是斑驳的伤,对旁人来说应当是疼痛难忍的,可李晟景双腿已残,再重的伤,他也毫无感觉。
远远的就看见白离从外面匆忙进来,一副着急的样子,冲白离招招手,对他说:“慢些,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殿下,谢首辅来了。”
李晟景转动轮椅:“他怎么来了?”
“悄悄从后门来的,无人察觉,眼下正在前厅等候殿下。”白离过来推动轮椅,抱怨道:“想必是为婚事来的,这人真不知道好歹,殿下都进宫去求了皇上,可没用呀!昨日昏了一夜,才缓过来劲儿,他又来干什么?”
“白离,越发放肆了,是不是要孤送你进宫学学规矩才好?”
“我不去。”白离委委屈屈:“我去了谁照顾殿下?再说那规矩学了也没有用,只会把人学得死气沉沉,白离才不要变成跟那些人一样的木偶人,殿下也不喜欢的。”
白离说的木偶人就是跟李晟景一块儿从宫里出来的宫人,这些人都是经过宫规教导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一言一行皆有度,好是好,就是没有生气死板了些,白离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欢那些,不然也不会留他在身边贴身伺候。
轮椅声吱吱扭扭,人未至声先到,谢首辅听见声音就赶紧到门口候着,见到李晟景之后立刻跪了下来。
“谢大人这是做什么?白离,快扶谢大人起来。”
李晟景扶着轮椅的手背上青筋隐隐,他转着轮椅绕过了谢首辅,背对着说道:“谢大人不必如此,这婚事纵然皇上赐了婚,可孤若不愿,是无论如何都成不了的,谢大人尽可放心。”
“殿下,老臣来此非为退婚。”谢首辅叹了声气:“殿下,谢家不愿成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并非坊间传闻那般……”
“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谢小姐都上吊投湖服毒了,你让我家太子怎么办?就为了桩婚事,逼你们去死吗?谢大人这话说得好不轻巧!”
“白离,下去。”李晟景的口气严肃了许多,听着就知道这是生气了,白离喏喏地低着头认错:“那我就在外面,殿下有事就喊我。”
白离一通抢白让谢首辅说不上来话,老脸都没地儿搁,但还是得继续往下说:“殿下,老臣也知道没脸来见殿下,殿下对我们谢家的恩情,谢家上下都铭记于心。”
“谢大人言重了。”李晟景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感情,但不愿再谈的意思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谢大人请回吧,孤会继续进宫请陛下收回旨意,此事与你谢家无干,这婚事是孤不愿。”
“殿下!”谢首辅伏地直接磕了几个头,动静大到外面的白离都听见了,想伸头看看又怕太子生气,搓着手,小声低估:“这老家伙又是玩的哪一出?”
“求殿下就应允了这门婚事吧!谢家上下感激不尽!”谢首辅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小女能嫁太子,那是她的福气,绝无任何不情愿之处,至于那些坊间传闻实在是无稽之谈,殿下切莫当真。”
李晟景转动轮椅,略显苍白脸色带着几许冷意:“谢大人,这婚是孤不想成,你明白吗?”
“孤还不需要你来可怜。”
从赐婚到现在,谢家那边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很不要脸悄摸地放出来一点流言出来,谢首辅为官这么多年,都能坐到首辅的位置,还是有点花花肠子的,他这么做就是想逼太子去退婚。
但没想到,皇上赐婚的心意已决,太子刚不过,要再不出面,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
“太子殿下,老臣也跟殿下说句实话,坊间说什么小女不愿嫁这事儿,不能说全是空穴来风。”谢首辅抛出第二个关键点:“她不是不愿嫁,是不能嫁,小女她、有病!这婚事其实是委屈了太子,原本老臣与夫人想着就留她在家中给我们老两口作伴,此生都不提婚嫁之事,可谁知道,殿下,老臣也与殿下说句实话,殿下肯娶小女,对老臣来说是天大的幸事,小女后半生有了托付,我与夫人就是下了黄泉也能放心。”
“这婚事是有心之人故意作弄出来的,以为老臣定然不愿意将女儿许配,此举定然令老夫对太子殿下心生怨怼,可他们却不知道内情。”谢首辅字字真情发自肺腑:“殿下大恩,我谢家没齿难忘,只求殿下日后、能善待小女,给她留条活路,或放她回乡或另法安置,老臣在此叩谢殿下了!”
这一番慷慨激昂又极富感情的陈述,不仅让轮椅上的李晟景不知该如何处置,就连外面偷听的白离都听呆了,这谢首辅也太能说了吧?那这婚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谢大人先起来说话吧。”李晟景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便是如此,邺京青年才俊甚多,谢小姐定能寻得良配。”
“太子!”谢首辅沉声道:“这婚事不能拒了,谢家与殿下现在是一艘船上,老臣今日来此就是恳求殿下应允这门婚事,过往从前皆不再赘论,若再拒,惹怒龙颜,不仅太子危谢家亦难保!”
李晟景沉默了,他知道这是实话,这婚要是不能成,皇上盛怒之下他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现在就已经背上了忤逆的罪名,到那时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谢府,谢意颜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手中长剑犹如飞龙在天一般,使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门口的小厮守着洞门,远远地看见有人过来,赶紧喊:“小姐,小姐有人来了!”
谢意颜脚上绣鞋一蹬,长剑甩手就扔到了兵器架上,随手接过小厮抛来的长衫往身上一批披,两三下的功夫就变城了世家大小姐的模样。
“爹,太子怎么说?”
谢首辅过来看了一眼他裙摆上的土,直叹气:“稳重些,去了太子府可不敢再像现在这样,成天舞剑弄枪的,你好歹学学琴棋之类,太子喜好文静,你这么闹腾,他怎么受得了?”
“他答应了?”谢意颜想到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的人,也笑了:“确实,那人心善得很,爹这番动静,他必然吃不消,哪有不应的道理。”
“你就这么说爹?”谢首辅叹气,拍着谢意颜的肩膀:“进来,爹叮嘱你几句话。”
三月□□吉,宜婚嫁。
太子大婚必然是普通同庆的,邺京城热闹非凡,一早就有吃瓜群众占领了地理位置最佳的茶馆,磕着瓜子聊八卦。
“这婚还真成了。”
“太子能来迎亲吗?那个样子也不方便吧?”
“呸,照你这么说太子还不出门了?听说礼部专门准备了喜车,太子与太子妃同乘。”
“没想到谢家竟然舍得,那可是首辅呀。”
“首辅怎么了?皇上下了圣旨的,他敢不从?那就是抗旨不尊的死罪!”
大街上吵吵嚷嚷,李晟景坐在喜车上,脸上不见半分喜色,一身大红色衬得他脸色越发的病态,只有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像是解不开的心结。
“哎呦我的大小姐,盖头盖头,红盖头呢!”喜婆吵吵嚷嚷,大红的手绢都飞到了谢意颜的脸上:“这怎么回事?妆也太淡了些,大喜的日子这怎么行?胭脂呢?”
说着就拿过胭脂冲着谢意颜的脸就是一通拍,呛得谢意颜都咳嗽了好几声。
喇叭唢呐滴滴答答地吹奏着,谢意颜耳朵动了动就听见外面有木制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这是太子迎亲来了,不等嬷嬷催,他就自己把红盖头盖到了头上。
果然片刻后,喜婆撒着糖,嘴里念着祝福的喜词儿,听着轮椅的动静,谢意颜微微垂眸就看轮椅上的一片红色喜袍。
“红绸牵两端,夫妻一生缘。”喜婆念着唱词将红绸递到谢意颜手中,要搀扶他起来,谢意颜自己就先站起来走到了太子身边,一点点将红绸缩短,拉近了他与李晟景的距离。
白离在太子身后推着轮椅,盯着旁边的太子妃看了又看,隔着盖头看不见人,但这个子是不是有点太高了?看得有些出神,没注意脚下的路,推着轮椅的时候险些蹭到门框,李晟景正要提醒他,就感觉手上的红绸带着轮椅转了方向,将那一点偏差拉了回来,避免他撞到门框上。
很及时,很突兀,很奇怪。
是她拽的吗?
李晟景赶紧打消了这个想法,这位谢小姐虽然个子是比寻常闺阁女子高了很多,但到底是文弱女子,怎么可能拽得动他,更不用说还有轮椅,想来应该是白离及时调转了方向才对。
迎亲拜堂送入洞房,一切都按部就班严谨有序谢意颜本来还有点紧张,后来发现成亲也就那么回事,坐到新婚洞房里的时候,他还有点懵懵的,眼前的红盖头挡住视线,只有一片红彤彤,他想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都不行。
伸手想把盖头摘下来,刚刚摸上去又自己放了下来,旁边的小丫鬟松了一口气:“小姐再等等,这红盖头得等太子来揭。”
“我知道。”谢意颜叹气:“你真不愧是我娘教出来的,怎么跟我娘一样不放心,我在你们心里就这么鲁莽,这点规矩我还不懂吗?”
小丫头笑笑:“小姐在我心里最是端庄文雅。”
这陪嫁丫头是谢夫人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乖巧伶俐又十分妥帖,跟着谢意颜好歹帮衬着点。
拜完堂太子还要宴宾客等回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谢意颜以为他得等很久,听到轮椅声的时候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不过前后脚的功夫,他前脚被送进洞房,太子后脚就过来了,这是不是有点猴急?
以及,幸好他刚才没手快去掀盖头,不然这会儿多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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