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回来了。” 曲文煜喊一声。
管家立马合上账本迎出来。
风雪渐渐小了,地上一片白,乌云散后皎洁的月色洒落下来。
“小姐,若要赔的话,怕得不少银子。”管家话里隐隐透着担忧。
这些日子,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银子,若再赔给那些灾民,府里怕是有些艰难。
曲文煜气得嘴歪:“一堆刁民!管吃管住都能如此忘恩负义,此事非兄长之错,宋守备自会……”
“二叔。”曲瓷长睫轻垂。
朝廷是会管,可她父兄是因这事获罪的,她救助这些灾民,他们的罪责也能减轻些,若是有人肯为她父兄说话,她就有把握将此事大事化小。
“赔,”曲瓷语气坚定,“若是府里银子不够,就去我铺子里支,这事平叔你亲自盯着。”
管家平叔应承下来。
曲瓷翻看了账本,又让人带曲文煜先去后堂吃饭,好容易空下来,平叔悄声问:“侯爷那边?”
曲瓷摇摇头。
平叔叹口气,只安抚道:“没事,小姐也先去用饭吧。”
曲瓷:“我不饿。”
“小侯爷为从军和老侯爷闹得不好看,侯爷迁怒小姐也无可厚非。不过,倒是全无法子。”平叔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曲瓷神色。
“有话不妨直言。”
“这还有一个人,可以一试。”
曲瓷翻着账册的手指突然一顿,纸张是新近裁剪的上好宣纸,润墨极好,刀口也干净爽快,在她停顿的那一下,纸张划破了拇指指腹,一滴嫣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来。
她眼皮有些痒,眨动了一下,眼前突然像是出现了个幻觉。
那一下太快,她连那人的音容笑貌都没抓到分毫,又猝不及防地消散了,曲瓷心里的委屈,突然排山倒海的漾开,强撑这些天没掉的眼泪,一下子就滚到了眼眶。
“小姐,小姐,不好了!”
外面一个小厮连跑带滚跑进来。
曲瓷迅速站起来:“怎么了?”
“小姐。”小厮在路上摔了几跤,衣裳脏污额头也破了一个角,“老爷得了癔症,不晓得是不是被老鼠咬了,那边不肯让大夫去看,小的守在那儿没法子,只得回来先回小姐。”
“什么?!”曲文煜从后面跑出来。
花厅里顷刻之间,呼天抢地的闹开。
曲瓷只觉脚底虚浮,她身形晃了一下,幸好靠住了平叔。
“平叔,备马。”曲瓷轻声道。
平叔听她的语气,也不敢再劝,只好一边吩咐小厮,一边扶着她出府门。
两人上了马车。
风雪又来了,呼啦啦扑在脸上,仿若冰刃,先前被纸张割开的小口,现在已经不渗血了,只剩钝疼。
疼得久了,似乎又没了感觉。
马车行驶,平叔开口:“我听说,只是听说啊,陆公子要尚公主了,他如今身份不比从前。”
“嗯,我知道。”
平叔还想说话,但突然又想到什么,最后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2章 重逢 陆沈白,你能不能救救我父兄?……
长空似水,月光碎为一地亮银齑粉。
此时尚未闭市,官道上香篷宝驹鳞次栉比,铜鎏马蹄铁得得踩开红绡白雪,路人衣着鲜丽,长裙帛带柔散,间或爆发出一阵欢笑。
“公主,很好吗?”
曲瓷突然开口。
平叔心急火燎正催车夫换条道儿,突然听到曲瓷的话,呆愣了一下,回头看曲瓷。
曲瓷没什么表情正看着他。
公主当然好啊!
谁不想尚公主?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管他姻缘是否完满,自此一脚踏进皇室之中,此生非但衣食无忧,更是祖上添光光耀门楣。族谱上都该浓靡一笔称道此人!
但……
平叔看着曲瓷澈亮双眼,一时之间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
“我,公主……”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曲瓷突然笑开:“公主当然好了,平叔怎么还犹豫了?我若是个男儿身,也要想封侯拜相尚公主的。”
“哦,是是是。”
平叔松口气。
经由平叔吩咐,油棕马车甩过道旁梅枝,抄条少人居住的黑巷子奔进去。
谁知,这一进去就出了事。
他们走不过一刻钟,就被一堆衣衫褴褛的贱民堵截住。
“嘿嘿,曲文正那个狗官啊,敢贻误救火,害得我们如丧家之犬,我们不好过,他们姓曲的也别想过,兄弟们,甭客气,上!”
“谁敢!”小厮怒喝。
平叔慌乱无措:“这帮刁民!非要忙中添乱,真是……”
两人商量之间,有人从后面爬上来,“嘿嘿。”
曲瓷直接抄起茶壶狠狠砸下去,她高声吩咐,“冲出去,死伤不计。”
她没时间虚耗。
小厮听从吩咐,两脚踹开妄图扯他下去的人,一把杨柳皮鞭甩的劲风四迸,即刻便从人群中撕出道开口。
一堆人被打的吱哇乱叫:“不能让姓曲的跑了,臭娘们儿,快,把她拖下来!”
一人抓住车厢,正要扯曲瓷,突然便见面前的绸缎一晃,一只雪白素手伸出来一转,风雪乍起,有东西噼啪飞溅着擦脸过来。
“金珠!是金珠!”
有人大喊,都顾不得再追车,弯腰和同伴争抢起来。
这人也松了手。
为首的麻子脸气的跳脚:“蠢货!追人!先追人!抓到曲家这娘们,还怕没银子拿吗?”
一堆人如大梦初醒,又追上来。
终于,混乱中,小厮被人扯了下去。
曲瓷当机立断扑上前拽住缰绳,在群狼环伺中,硬生生闯出了一条生路。
“妈的,”麻子喘着粗气,“这娘们骨头怎么这么硬?”
“小小小姐——”
“平叔,抓紧了。”曲瓷回了声。
马车疾驶,风雪如刃割的脸生疼,平叔抓着车厢一脸惊恐。
然而,眼看就能甩掉后面那帮人时,变故陡生——一个小孩突然从巷子里蹿出来,看到马车飞驰而来,直接吓傻愣住了。
见追不上马车了,麻子脸转身要拿小弟撒气时,凄厉的马鸣突然划破夜空。
“老大,”小弟急吼吼喊道,“那娘们的马车停了。”
紧要关头,曲瓷为护小孩,勒停了马,她被甩到地上,头晕眼花,胳膊也生疼。
“要死!马车赶这么快,跑去投胎啊!”
路口跑出个粗布衣男人,心有余悸抱起孩子,还想再骂,一见势头不好,赶紧跑了。
平叔一瘸一拐起来,焦急问:“小姐,你怎么样?”
“没事。”
曲瓷强撑着站起来,麻子脸那帮人已经近在眼前。
平叔将曲瓷护在身后,好生商量:“几位,钱的事都好说……”
“好说你妈!滚!”麻子脸将平叔推开,盯着曲瓷,“臭娘们你挺能跑啊!”
风雪又成势了,碎琼乱玉席卷而来。
平叔挣扎:“几位,你们无非是要钱,我们……”
“平叔。”曲瓷叫住他,他们若当真只求财,就不可能穷追不舍。
“钱嘛,老子要!人嘛。”麻子脸促狭一笑:“老子也要!”
他一扬下巴,示意小弟们去摁平叔,他去抓曲瓷,但手还没碰上曲瓷衣角时,突然惨叫一声,捂着手背跪了下去。
曲瓷头晕目眩,一直低着头,此时听到飞镖嗖嗖声,周围又惨叫声一片,她猛地抬起头。
“昙花镖,小姐 ,是孟昙!”平叔挣脱禁锢跑过来,语气难掩激动,“孟昙来了,陆公子一定也来了……”
似是印证了这句话,身后传来窸窣脚步声。
曲瓷下意识想藏起自己的狼狈样,却不想脚下打滑,踉跄朝后跌时,一只大掌扶住了她的肩膀。
明明隔着衣裳,也看不见这人神情音容,但她却心中酸涩肿胀。
只是,迟迟的,她这样知道礼数的人,却不肯回头道一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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