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风,阵阵吹;秋雨,哗哗下。密密匝匝的甘蔗林里发出沙沙的声响。
刘述明、谭先国、杨瑞东、刘益身穿雨衣,隐蔽在甘蔗林中,承受着风的侵袭,雨的敲打。锯齿似的甘蔗叶,摇过来晃过去,不时划到他们脸上、手上,被割出道道细密的血痕,雨淋,汗浸,隐隐作痛。他们谁也没叫一声苦,都睁大炯炯如炬的眼睛,严密注视着面前那栋木板瓦屋里的动静。哪里猫跳,哪里鼠咬,哪里猪婆打鼾,一切都在他们的监控中。他们的腿发酸,用力揉一揉;他们的眼模糊,使劲眨一眨。他们希望潘德保是杀人犯,他们更希望潘德保不是杀人犯。潘德保究竟是杀人还是没杀人?他们盼望今夜尽快揭晓。
这时,刘述明的对讲机里传出呼叫声:
“金牛山!金牛山!我是目平湖,金牛山请回答。”
刘述明调了调手中对讲机的音量,嘴唇凑拢,回答:
“我是金牛山!我是金牛山!目平湖请指示!”
“经法医检验死者胃内容,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中含有腌菜、红辣椒皮和白辣椒皮,据此确定曾子柏是10月6日在杨瑞安家吃了早饭4小时后被谋害。”
“明白。”
“还有,潘德保的妹夫证实,不论是10月4日,还是10月6日,潘德保都没有去坡头镇红星村4组帮他妹夫家收割晚稻。潘德保嫌疑上升。请按一号方案行动!金牛山听明白了吗?”
“金牛山明白!目平湖请放心。”
刘述明将对讲机插进怀里,拿出手电筒,捻亮,照了照手表,已是10月17日凌晨1时,他们在这风雨飘摇的甘蔗地里守候了三点钟。这三点钟在灯红酒绿的夜总会,在美酒飘香的餐桌上,在神秘莫测的按摩厅,在威严神气的主席台,在温馨甜蜜的卧室中,也许觉得太短暂,太仓促。而对于守候在黑夜里,风雨中,与甘蔗林做伴的侦查员来说,这三点钟的确显得漫长遥远。此时,专案指挥长聂志明指挥他们按一号方案行动,他们如同从痛苦中得到了解脱。刘述明举起手电筒,朝漆黑的夜里晃了三晃。分开隐蔽,从不同角度监视潘德保家中动静的谭先国、杨瑞东、刘益看到这晃动的光束,明白是刘述明发出的传唤潘德保的信号。他们钻出甘蔗地,从前后左右包围潘德保的家,靠近,再靠近,打算待堵住前后门时,敲门唤起潘德保,发出传唤证,带往牛角尖水利组专案指挥部。
就在这时,潘德保家的后门发出“吱哑”的响声,刘述明、谭先国、杨瑞东、刘益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越加提高了警觉,顺势就地隐蔽。四双眼睛瞪得溜圆,目光穿透浓浓的夜雾,注视后门里的动静。
突然,后门里闪出一条高大的黑影,穿过菜地,往甘蔗林方向跑去。四个侦查员不需谁来指挥,不需谁来调度,闪电般地扑上去,将黑影包围在中间。刘述明突然捻亮手电,雪白的光束将黑影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黑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刘述明一把将他提起,喝道:“潘德保!这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家好好睡觉,打算跑到哪里去?”
“我,我,”潘德保吓得浑身打颤,结结巴巴地回答:
“我起来屙屎。”
“屙屎为什么不去厕所?”
“我睡得糊糊涂涂,搞错了地方。”
四个侦查员不禁暗暗好笑,他们从这点看出,潘德保的确没有前科,的确是第一回作案,所以,撒谎的水平也很低劣。
刘述明向他出示传唤证:“潘德保,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人民警察!”
“啊!”潘德保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叹,道:“我,我跟你们去。”
路上,四个警察将潘德保夹在中间,默默前行。潘德保憋不住了,发问:“警察同志!要我跟你们去干什么呀!”四个侦查员谁也不给他回答。他走着,不时发出一声声粗重的叹息。四个侦查员明白,潘德保的心灵正受着痛苦的煎熬,他早知今天,何必当初。他悔恨莫及。
刘述明们将潘德保带到牛角尖水利组专案指挥部。在走进这栋陈旧楼房时,他们看见芦苇场巡山员周明杰站在暗处,狠狠地盯着潘德保。待其走过后,周明杰朝他们点点头,轻声说:“就是他!”
聂志明、刘述明心里有了胜利的把握。他们没有急于审讯,而是根据潘德保的特点,将其单独关在一间房子里,给他造成心理上的压力。据了解,潘德保以前从不偷,从不抢,没有犯罪前科。这种罪犯的心理承受能力与那些惯犯,特别是劳改劳教释放后再次走上犯罪道路的人比较起来要脆弱得多,远远没有那么阴险、狡诈,顽固不化。只要氛围创造适当,审讯时,其心理防线便立刻崩溃。按照这一思路,他们连夜将潘德保押上警车,从牛角尖水利组转移到鸭子港派出所。整个过程,仍然不向他发一问。他们看见,潘德保脸上不断地流汗,尤其是警车到了鸭子港派出所,潘德保下车,见了派出所里的威严气氛,与在牛角尖水利组时比起来,脸色更惨白,遍身更打颤,汗水也流的更多。聂志明、刘述明看看火喉已到,黎明时分,便要谭先国、杨瑞东、刘益对潘德保进行突审。果然,没有几个回合,潘德保突然双膝跪地,嚎啕大哭。谭先国将他扶起,要他坐下,他老老实实交待了自己谋财害命的罪行。
10月3日下午,曾子柏来到潘德保家,打听横河岭一带有没有农户要卖牛。因曾子柏与潘德保的父亲潘巨阶是老朋友,这天,曾子柏没有回家,留下来与老朋友打了一夜牌。赌资不大,每盘输赢两角钱。在打牌的过程中,潘德保发现曾子柏捆在腰间的那条红布腰袋里装满了现金。当时他想,那些现金若是全部归他所有该多好啊!可他没有办法将它据为己有。10月4日上午,他眼睁睁看着曾子柏回家去了。那红布腰袋里胀鼓鼓的现金却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像阴魂不散似的。没想到,10月5日下午,曾子柏又到潘家来了,还是问附近哪户人家有牛卖没有。潘德保看见他腰里的那条红布腰袋,心里一动,便对曾子柏谎称丁家拐村4组刘运其家有一头青毛牯出售,这头青毛牯正在目平湖中间的湖滩上放牧。他留曾子柏不走,打一夜牌,明天早上一起到湖滩上去看这头青毛牯,满意就谈价买下,不满意就算了。曾子柏信以为真,又留在潘家打了一夜牌。10月6日清晨,潘德保带着曾子柏登上目平湖北堤,准备坐船去目平湖中间的湖滩上。他看见许多农民正在挑土加固湖堤,此时将曾子柏骗上湖滩,谋财害命,恐被人发现。潘德保趁曾子柏进一小卖部买烟之机,悄悄溜走了。曾子柏四处寻找潘德保,当寻至丁家拐村6组杨瑞安家时,被这位熟人留下吃早饭。曾子柏不知潘德保带他去目平湖当中的湖滩上买牛是设下的圈套,在杨瑞安家吃完早饭,又转身寻找潘德保。在丁家拐村4组刘运其家,他终于找到了在这里吃早饭的潘德保,要潘德保带他往目平湖中间的湖滩上去买牛。潘德保心想:发财的机会来了怎么躲也躲不掉。他带着曾子柏,走下目平湖北堤,穿过茫茫湖滩,来到人工河边。河对面,是人迹罕至的滩地和杨柳林。涨水,滩地淹入水中。退水,滩地袒露。每到农闲季节,远近百里的农户都将自己家的耕牛赶到滩地上放牧,直到春节临近才收回。这时,潘德保手指河对面滩地上的牛群,欺骗曾子柏,要买的青毛牯就在那中间。曾子柏毫不怀疑,催他赶快过河去看牛。潘德保从河边上寻来一条未锁的小五斗渔划子,招呼曾子柏上船。他摇着桨,驱动小五斗渔划子靠拢了淤洲芦苇分场一组的杨柳林边。他俩上岸时,曾子柏走前,潘德保在后,潘德保顺手拔了船上的桨桩提在手中。他俩沿着杨树林向南走了一华里路,潘德保看看四野无人,便招呼曾子柏在草地上坐下歇息。曾子柏给他递烟,他接过,边吸边寻思如何下手。突然,走来了一个芦苇场的巡山员,看见曾子柏,热情地打招呼。曾子柏给这年轻的巡山员递烟,亲切地称其为“杰儿”。这巡山员吸着烟,往前面的芦苇滩巡逻去了。潘德保觉得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下手。他要曾子柏起身,继续朝南走。曾子柏走前,潘德保走后,走着走着,潘德保趁曾子柏不注意时,举起桨桩,对准曾子柏的头部猛击下去。桨桩击中了曾子柏的额头,只听“唉哟”一声,曾子柏仰面朝天倒在了滩地上。潘德保又挥起桨桩,朝曾子柏面部连击三下,鼻梁骨被击碎。潘德保看看曾子柏已经咽气,伸手摘取其腰间装有大量现金的红布腰袋,由于腰袋的带子捆得紧,难以解开,他便用力扯断了带子,取下腰袋,拉开腰袋拉链,掏出里面的全部现金,装入自己的口袋。他将红布腰袋顺手一扔,落到了曾子柏的颈部。他洗掉桨桩上的血迹,折回人工河边,驾了小五斗渔划子,停靠在原来的地方。他再看看四周,不见一个人影。他觉得自己的行动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发现。他潜回家中,清点抢得的现金有1750元。他手中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他高兴得心花怒放。他分出450元放在身上,将1300元藏进了自己家中那只皮箱的夹层内。
潘德保交待完毕,门外警车发动,直驶横河岭村。谭先国、杨瑞东、刘益搜查潘德保的家,从皮箱夹层内取出赃款1300元。
他们返回派出所,将1300元人民币摆到潘德保面前,问:
“你就为了这点钱,竟谋害了一条人命?”
潘德保点点头。
“你以前还犯有什么罪行?老实交待。”
“没有了。我就这一次。警察同志,我什么都说了,钱也交了,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在场的警察听了这话,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盯向他。这时的潘德保,抬起那张颧骨凸起的脸,睁大凹陷的眼睛,瞅着面前的警察,期待着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警察们觉得他这张脸像从未开垦过的荒山野地,没有一点绿色,没有一丝流水;他那双眼睛如同古老的黑洞,春风不曾吹拂,阳光不曾照耀。警察们面对这样的青年,听到这样的提问,心里在震颤,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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