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京华》第一章：名伶之殇

  天才，大多伴生一颗敏感易碎的心，而当他终于意识到渺小的自己无法对抗整个世俗的洪流时，他就会陷入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绝望之后，便是死亡。
  有时，沈悠也会傻傻的对着流星许愿，求老天也把自己变成一个拥有惊世美貌的绝世天才。
  于是，他死了，死于天灾。
  流星划过，带着他一起划破了苍穹。
  大约在深秋，和煦的阳光从明净的玻璃窗中照进来，一个穿着华美戏服，长得十分精致的男子正一脸安详的躺在靠窗的双人床上。
  纯白的床单，深红的戏服，艳丽如一抹雪上的血。
  他有着好看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柔和的唇形以及含蓄的线条。
  细长如葱的十指相互交错，双手平放在小腹间，淡雅的粉彩涂满了脸，画一副憔悴的妆容，双眼则一直紧紧闭着。
  卧室里的梵尼诗留声机还在循环播放着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那是京剧的前奏，唱的是霸王和虞姬的故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戏服男子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仿佛幽幽转醒。
  “靠，老子一定是阿威十八式练多了，大白天也会出现幻觉，我竟然看到天上的流星带着火苗就这么直接冲着我下来了！
  不过，这又是哪里
  老子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沈悠的神情有些疑惑。
  不过，他倒是一点也不怯生，直接从双人床上坐起，开始在房间里转悠起来。
  “虞姬白：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项羽白：唉！有劳妃子！
  虞姬白：如此，妾妃出丑了！
  ……”
  留声机里还在播放着梅先生的一曲霸王别姬。
  听着听着，沈悠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开了窍一般，竟从这段戏曲中听出了许多玄之又玄的内行门道，忍不住轻声跟着唱了几句：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他唱出的声音十分婉转，西皮二六板，有板有眼，身姿婀娜，手上也摆出了妩媚的剑舞动作。
  “又是幻觉，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怎么可以这么娘
  刚才唱戏肯定不是我的声音，而且这大红衣裳也不是我原先穿的那套了。
  还有，我的手也没这么秀气，这么好看啊！
  青天白日里连续出现幻觉，我肯定是吃错药了！”
  留声机这种老物件沈悠也不会摆弄，于是，他赶紧逃出了这间魔音灌耳的卧房。
  沈悠想着：要是在这房间里遇到房主就跟这家的主人解释一下。
  若是房间里没人，他就准备偷偷溜出去了。
  反正，他又没动屋里的东西，应该不会告他入室盗窃吧
  这是一处约有一百二十平米的高级住宅，装饰精简，色调和谐，是中式复古的风格。
  房间内的所有物品都分门别类摆放的很整齐。
  卧室、书房和客厅每一个可见处也全都打扫的一尘不染，可以看出这里的主人是一个爱好整洁甚至有点轻微洁癖的人。
  客厅中央有一张四方形的玻璃桌，玻璃桌上放着三样东西，一个倾倒的空红酒杯，一瓶开了封的安眠药，还有一封手写的书信。
  红酒加安眠药，自杀的标配，这里还留下了一封绝命信，情况看起来有点不太妙啊！
  沈悠皱着眉头拆开了那封信。
  “李慧心医生亲启：
  慧心，感谢你这些时日的陪伴和鼓励，对不起，我好像真的有点撑不住了呢！
  患上这该死的抑郁症已经两年多了，情绪持续低落连着整夜的失眠，我真的不能再忍受。
  我又没有做错事，为何要我来承受这些
  你建议我事情总要往光明的一面看，不要太消极。
  你赞美我的忧郁高贵而有诗意，充满了道家虚无主义的色彩，
  还说我的自卑感具有普遍的古典悲剧美学意义。
  我感觉你是把我当孩子哄了！
  我八岁学戏，九岁拜得名师，十岁登台表演，十三岁就成了京剧名角。
  现在我才二十二岁，可我感觉自己太老了。
  四年前，我就已经不再登台表演了。
  我感觉台下的观众并不是真心喜欢京剧，我不想唱给他们听。
  戏曲是一门古老的艺术，它太老了，老到没落腐朽，老到孤芳自赏。
  对此，我也无能为力！
  你说你会用你的热情来点燃我，你还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爱着我。
  也许吧！
  不过，我等不及了！
  慧心，谢谢你，也感谢所有曾经爱过我的人。
  愿世界安好，永别了！
  沈悠绝笔
  二零一七年十一月廿六日。”
  “沈悠绝笔沈悠绝笔！幻觉，都是幻觉，谁他娘的在玩我，老子要疯了！”
  沈悠喃喃自语了两句，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阵炸裂的轰鸣。
  “爸爸，求求你不要离开小悠和妈妈好吗”
  “妈妈，我不想唱戏，我要去上学，我也不想当男旦！”
  “小悠听话，你好好跟着关师傅学戏！”
  “哟，神童啊，第一次登台就能唱这么好，小小年纪不得了！”
  “这妆容，这身段，这嗓音，沈老板真是绝了，简直就是梅先生再世啊！”
  “恭喜沈老板，这一次京剧旦榜又是魁首！”
  “沈某今日封箱，以后都不会登台唱戏了！”
  “啊沈老板还请三思啊！”
  “阿悠，你的忧郁很高贵，非常有诗意。”
  ……
  痛死老子了！
  沈悠双手抱着炸裂的头，两世的记忆开始慢慢融合。
  前世和今生经历的所有事，读过的书，听过的歌，看过的电影……
  全都一帧帧的定格存储，再无法分割。
  沸腾的记忆逐渐冷却之后，沈悠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平行的空间。
  从三皇五帝到大唐盛衰近四千年的历史一直在顺延，只是到了五代十国时才悄悄转了弯。
  周世宗柴荣并没有如前世一般英年早逝，宋太祖赵匡胤自然也就没有了黄袍加身的机会。
  之后的大周朝虽然与金人和蒙古人在边关交战了数百年，中原之地却从没有被外敌入侵过，后来的满清入关更是无从谈起。
  不过封建王朝的没落腐朽也是常事，闭关锁国的政策也让柴周王朝自食了恶果。
  大航海运动和工业革命在西方进行的如火如荼，第一次鸦片战争也在1840年如期而至。
  列强纷至沓来，大周朝廷割地赔款了事。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1912年末代皇帝周显宗柴安被迫退位，封建帝国以姬周开始，以柴周结束。
  然后华夏经历了民国，红色革命，抗日战争，内战……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历史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它绝对正确的轨道上。
  九百六十一年的柴周王朝几度浮沉，前世的那些著名的历史人物有的人仍旧大放光彩，有的人则是黯然消亡，不一而足。
  这些变故也直接导致后来的许多人和事都已悄然改变。
  所以，这是平行空间中一个似是而非的全新时代。
  这个世界的文娱发展水平整体上要比沈悠以前所在的世界更加繁荣。
  流行音乐、小说、电影、话剧都已经到了百花齐放的地步。
  一些更小众的京剧，昆曲，秦腔，越剧等戏曲行业，虽然依旧没落，但面临的境遇也不像前世那般恶劣。
  可惜的是，文娱发展的速度太快，方向却歪了。
  一味的与西方文化在它们的领域争锋，反而失去了华夏文化中最本真的东西，
  一些遗失或者说被遗弃的那些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
  至于始终不得精髓的原因，大概要归因于这个世界文化历史的断代，只有汉赋与唐诗，没了宋词、元曲和明清的小说。
  “啪嗒”一声，小小的火苗燃起，沈悠用打火器点燃了原主的那封遗书。
  看着一堆灰烬落入垃圾桶，沈悠在浴室的浴缸里放满了水。
  脱去身上的大红戏服，洗去一脸的淡雅粉彩，泡了个热水澡，再从衣橱中换上一身黑色的唐装，
  看着镜子里这张英俊与柔美并存的脸，沈悠忍不住连连赞叹:“啧啧啧，沈月楼啊沈月楼，你这张脸长得还真是祸国殃民啊！”
  沈月楼是沈悠在梨园的艺名。
  身形挺拔，面容俊秀，又因为十多年的京剧科班训练，让沈月楼的身上带着一丝干净利落的阴柔气质，有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
  沈悠喜欢现在这个身份，也喜欢现在这张脸。
  前世，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文艺爱好者，长相属于丢在人堆里仔细找都找不见的那种。
  如今，有了这么好的外貌条件和气质，他只觉得自己做梦都会笑醒。
  只是，笑着笑着，沈悠却突然清醒了。
  “不对，我怎么感觉我好像遗漏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啊！”
  沈悠一拍脑袋，仿佛想到了什么，心底暗骂道：靠，到月底了，要交房租了啊！
  沈月楼为什么自杀，因为没钱交房租啊！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不过，沈月楼的经济状况确实很拮据。
  房子是租来的，没钱没车还不去工作，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隐士生活。
  其实，以前沈月楼当红时倒是有不少积蓄，不过，大多被他用来买古籍文玩和置办行头了。
  “唉，沈月楼可以不食人间烟火，活的像个大仙。
  那是因为他是天才，什么都经历过了，有那种精神境界。
  可我不行啊，俺就是一俗人，房子、车子、妹子，我都想要！
  楼哥，感谢你给我留下的惊世美貌和绝世才华，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它们都当成自己的东西来爱护，然后……
  赚老多钱！”
  在房间中一阵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两张红票子。靠着它们，沈悠对付了一天的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