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与渣的圆舞曲》chapter03

  这样暗地里较劲，转眼就到了初三。
  林立安和倪显赫上的初中，早晨六点五十到校，中午十一点二十放学，都是半大小子，正在发育期，一到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那时候的消费水准低，小卖店里面最受欢迎的是一毛钱一包的无花果老虎肉之类的小包零食，再就是五毛钱一包的小当家，五毛钱一瓶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小厂子生产的可乐和雪碧。
  林立安和倪显赫是看不上这些的，他们都属于“高消费”人群，买方便面要买一块钱一包的小浣熊，里面会有色彩亮丽的水浒传三国演义等英雄卡，还有正宗的可口可乐，卖店老板看见他们总是笑呵呵的，他们是最大的金主，他的进可口可乐每次只进一箱，专门卖个他们。
  倪显赫等在小卖店的外面，他不愿意和一群人抢，总是等人快要走光了才进去买，要是上课晚了就干脆到相熟的老师办公室溜一圈再回来，美其名约帮老师办事儿。
  “老板，一包小浣熊，一瓶可口可乐。”
  倪显赫还没等喊，已经有人把他日常的“菜单”报了出来。
  林立安接过冰镇的可口可乐没顾上擦汗就喝了一口，刚咽下去，就看见玻璃柜台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倪显赫”林立安刚喊出来，就觉得不对。
  倪显赫一愣，没想到林立安光靠着一个倒影就认出自己。
  不过这也难怪，如果你上学的每一天不管大中小考试，只要是考试，交上卷子就要竖起耳朵听教室另一半部分倪显赫对答案的声音，并且偷偷观看表情查看这人所说的话的真假，那么你也能光凭一个影子就认出来他。
  倪显赫没理他，上前拿出十块钱纸币，也买了小浣熊和可口可乐。
  林立安看见他给钱了，就去摸运动服校服的兜，这一摸顿时僵在那里。
  原来他今天早晨起得迟，急三火四上学忘了带钱包。
  倪显赫对着里头正盯着林立安的老板说，“你给我找两块吧，他的算我的。”
  林立安看了倪显赫一眼，心里特别不舒服。
  林立安不如倪显赫学习好，林立安不如倪显赫讨人喜欢，林家不如倪家有权有地位，林立安唯一能拿出手的就只有钱了。
  偏偏到了倪显赫面前，这唯一的长处，还掉了链子。
  倪显赫似笑非笑看林立安一眼，不像林立安那样在小卖店就开吃，把小浣熊放进兜里，可口可乐拢紧宽大的校服袖子，腰板儿挺直地走了。
  倪显赫一边像前走一边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立安吃瘪的样子，就好像是一个被困住的小兽，怪有意思的。
  林立安跳到倪显赫前面的时候倪显赫还保持着这个笑容。
  这是林立安第一次见到倪显赫的笑容。
  倪显赫以前笑的时候，林立安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有快乐从他的眼角眉梢流泻出来，到处倒是暖意。
  所以才觉得他假。
  笑意洋溢在漂亮的眼睛里，浓密的羽睫一颤一颤的，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完整地露出来，像他最迷的电视剧神雕侠侣里面瑛姑那只小小的有着黑漆漆的眼睛和毛绒绒的爪子的雪狐。
  “你挡着我的路了。”倪显赫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差不多撞上自己的林立安。
  林立安刚运动完，身上出了汗，但是并没有汗味儿，而是淡淡的舒肤佳的味道。
  想不到他倒也不脏。
  虽然对林立安的恶劣印象好了一点儿，不过倪显赫可不是个大肚量的人，他还记着小时候的仇，不想要和林立安走得近。
  再说了，他一个文质彬彬的小公子和一个带着金链子冬天像中年贵妇一样穿裘皮的暴发户怎么看也不是一路人。
  “那个，我没有零钱，暂时还不了你的钱。”林立安刚才想了一下，他钱包里有三张一百的，一张五十的，一分的零钱也没有。
  “不用还了。”倪显赫摆摆手，他家虽然没林家有钱，但是在那个地位上，自然是没把几块钱放在眼里。
  虽然在那个年代的初中生眼里，几块钱已经算得上是巨款了。
  他想要绕过林立安继续走。
  林立安挪了一步，又挡住了他。
  倪显赫有点儿生气了，“你烦不烦啊”
  “你这么看不起我，刚才假惺惺什么，想要看我的笑话”林立安声音不大，可是一点儿都不友善。
  “我没看不起你。”倪显赫不想要和他再结下一个梁子，他给林立安付钱虽然算不上好心，但也没有看他笑话的意思。
  倪显赫想不到他难得一次好心竟然还被当成了歹意，“我就是看不惯那小卖店老板赚了你那么多钱，一次没带钱就紧巴巴盯着你不放的样儿。”倪显赫解释道。
  林立安从他身前让开了，跟着他的步伐，静静走了一会儿，说道：“我不能欠你人情，我请你吃饭吧。”
  倪显赫刚想推辞，林立安接着说：“就明天中午放学，咱俩去吃肯拉姆。”
  那个年代，d城还没有肯德基和麦当劳，连德克士也没完成诺曼底登陆，时兴的是个叫肯拉姆的洋快餐，在市中心，大大的黄色牌子上画着一个小丑，是当时他们中学大部分学生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吃上的。
  倪显赫更惨，连过生日都没吃过。
  倪妈妈说，“洋快餐对身体不好，咱们家显赫才不稀罕吃那个。”
  于是每次在爸爸的红旗轿车上经过肯拉姆，他咽口水都得偷偷摸摸的。
  他每天零用钱就那么多，在学校足够他吃好喝好，可是打车去市中心再吃一顿昂贵的肯拉姆就没那么多钱了。
  孔老夫子说，食色性也。
  难得他只花几块钱就换了一顿大餐。
  本着民以食为天的思想，倪显赫轻快的说：“好啊。”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中午放学你晚点儿走，我在楼下大厅等你。”
  林立安说完，就开始一步跨几个楼梯，走了。
  后来回想起这一幕，倪显赫不禁感叹，如果没有这一生轻快的“好啊”他和林立安的孽缘可能就不会继续，他们漫长的纠葛可能就不会开始。他的人生，林立安的人生也不会变成两条相互照应的曲线。
  曲线是多么可怕，它们会发生缠绕。
  直线就简单多了，不管是平行线，还是相交之后再不重逢的线。
  可是倪显赫数学学得再好，也抵不过，没有如果。
  林立安约倪显赫在楼下等是有道理的，他要是大张旗鼓和倪显赫一起吃肯拉姆，非要被几个爱占他便宜的狐朋狗友宰一顿。
  他可不傻，家里有钱，不代表要肆意挥霍。
  身为暴发户的林同学，也曾经在和倪小公子精致的衣着打扮生活用品面前自卑到嫉妒。
  倪显赫用笑容骗人，他就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倪显赫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他林立安何尝是个坦坦荡荡的大丈夫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人潮之后出了校门，过了好久，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是红色的夏利，t大附中远离市区，打个车不容易，要不然倪显赫肯定会挑后面有一截儿的那种夏利，而不是他和林立安做的，没有屁股的夏利。
  这种夏利车车内空间要小，林立安大刺刺手脚一伸，他觉得受到了干扰。
  于是他皱了皱眉头。
  林立安发现他皱了皱眉头，觉得特别有意思，于是伸了个懒腰，拳头堪堪从他脸颊边儿擦过，甚至脸上的绒毛还感觉到了风。
  他几乎要忍无可忍了。
  林立安试探的问：“你生气啦”
  倪显赫淡淡地瞥他一眼。
  林立安登时觉得有点凉，倪显赫这一眼杀伤力还挺强。
  “我不习惯别人离我太近。”
  倪显赫有洁癖，不喜欢别人进入他的私人范围。
  林立安忽然觉得没意思，讪讪地坐了回去。
  倪显赫的安全范围内没了捣乱的手脚，林立安什么话不说就盯着窗外看，倪显赫觉得自己刚才不太讲究。
  再怎么说人家兴冲冲带他去吃肯拉姆，他态度太冷，伤了人家的面子。
  倪显赫和林立安认识也算有了年头了，知道林立安看起来不怎么在意，其实有一颗敏感的心。
  比如他问自己“鸟”怎么写的小心翼翼，比如他暗地里把自己的花书包往座位里推的小动作。
  他有点儿奇怪，小学一年级的事情，自己竟然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去改善这样冰冷的状态，从小父母都是捧着他，老师都是照顾着他，他从来没向谁低过头。
  两个人一个看左玻璃窗，一个看右玻璃窗，好不容易挨到了目的地。
  林立安驾轻就熟：“要两个大薯条，两个腿汉堡，两个苹果派，两个炸翅，两个冰柠檬茶。”
  这天是工作日，肯拉姆没多少人，只有一对家长领着一个带着纸壳围成的皇冠的小孩儿守着一盒薯条一个汉堡在啃。
  肯拉姆有洗手的地方，而且是当时人很少会在家里用的蓝月亮洗手液。
  林立安先洗了手，倪显赫跟在他后面洗了个手。
  花花绿绿上了一个大餐盘，隔壁座的小孩儿艳羡地看着他们。
  倪显赫想要吃汉堡，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吃，林立安正在蘸着番茄酱吃薯条，倪显赫只能偷眼看旁边的小孩儿。
  只见那小孩儿先拿起汉堡上层的面包大口大口吃完了，再把生菜放在嘴里嚼，然后用手抓起来腿肉……
  倪显赫打开了包装纸，犹豫了一下。
  他下意识觉得，那个小孩儿吃法有点儿怪。
  他还没想好，什么香喷喷的东西就送到了他嘴边。
  定睛一看，是林立安把包装纸撕开了一半，把汉堡露出一半，放到了他嘴边。
  “张嘴。”
  他下意识张开嘴，这一口，同时吃到了生菜，汉堡面包，酸酸的奶油，还有腿肉。
  原来是这么吃的，他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林立安看着他严肃的表情，说：“我刚刚洗手了，你看见了。”
  倪显赫又笑了，他这个笑特别纯粹，就好像照着春日暖阳的草地一样，清新，美好。
  “谢谢。”他说。
  林立安也笑了，本来就很有灵气的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称着土的掉渣的金项链还有白蓝相间的校服，都让人不得不觉得好看。
  所谓一笑泯恩仇，不仅仅是小说杜撰而已。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开始说话。
  “你现在还记仇吗”林立安问。
  “那么你呢你当初肯定很生气，不然不能为了打我累晕。”倪显赫问。
  林立安小学二年级时的愤怒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减淡了，倒是那时开始的攀比之心，还一直存在着，才有了两个人的不对盘。
  他摸摸头，“我早就忘了，有什么可生气的。那时候小才不懂事。”
  好像你现在多懂事一样，倪显赫腹诽。
  “你忘了我可没忘，”倪显赫摸摸下巴，“我这下巴底下还有你当初要下来的疤呢。”
  林立安拱拱手，做了个武侠片里面经常出现的动作：“阁下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计较了。”
  他也看出来了，倪显赫事实上也不在意那件是时候的事儿了，以他的个性要是还记恨着反倒会微笑着说没事。
  骗子不管是什么事儿，都不愿意说真话。
  倪显赫吃完了汉堡，拿起苹果派开始吃，结果刚咬了一口，就烫到了舌尖。
  里面鲜果肉的浆料流出来，香喷喷的。
  “快喝口水。”林立安递给他饮料。
  他赶紧喝了一口，才发现不对。
  刚刚林立安一慌，直接把自己的饮料递过来了。
  那时候琼瑶阿姨的电视剧已经到处在播，电视剧里越来越多的爱情故事，已经知道了这叫间接接吻。
  若是一男一女在班级里面喝同一瓶水了，同学们就得哄闹了。
  林立安说：“都是男的怕什么，整那么封建，我小时候咬你那回不就成了接吻吗”
  倪显赫白他一眼。
  尽管烫到了舌头，但那天的苹果派是倪显赫一生之中吃得最难忘的苹果派。后来陆陆续续有了其他的洋快餐，可它们没有苹果派。当他不稀罕这些垃圾食品了，也有了足够的经济实力和资金，可以自己开着车为了一顿米其林三星餐厅的美食跨越城市的时候，他也没有吃到这样好吃的苹果派。
  这样奇怪的感觉告诉好朋友兼学长苏如春的时候，苏如春说：“因为那天是你第一次吃苹果派，才会觉得那天的苹果派最好吃。”
  倪显赫在心里暗暗补充，不仅仅是因为第一次吃苹果派，更因为那是和林立安一起第一次吃苹果派。
  那时候的倪显赫已经无法计算清楚自己在林立安身上耗费了人生之中的多少个第一次，才让他走到哪里，看了什么风景，认识了什么人，都要带着林立安的影子。
  倪显赫的智商高，可是情商却是正常增长的。
  他长大一点儿以后才知道，只要是第一次，都是不同的。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唇碰唇，第一次接吻……
  第一次伤害，第一次欺骗，第一次背叛，第一次心动……
  男人喜欢处女，是因为女人永远无法忘记第一个男人。
  其实有的时候，男人是比大猩猩还要幼稚的生物。
  他们无法忘记自己褫夺的和被褫夺的第一次。
  小公子骨子里也是比大猩猩还要幼稚的动物。
  所以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么多人走进小公子的生命，和他一起走了一段路，一起说了些高兴的话，听了支动人的歌，交换过美丽的回忆，却最终只有林立安一个人，在他生命中，深深地刻下来一个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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