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行走》第5章

  我叫她四妈,叫她丈夫四大,因她丈夫在家排行老四,同姓王,比我父亲长一辈。
  我们两家是邻居,祖上的房子,也许弟兄多房子少,分家时,四大只分得一小间,大约20平米,老三终身未取,和四大一起过。
  1954年四大外出打工,在南京牛首山铁矿当了一名工人,挣钱又在屋前盖了两间五架梁,没有做粉刷,是个空心墙。
  四妈和村上其她妇女一样,年轻时没享到福。丈夫虽说在外当了一名国家工人,单位效益一直不好,四大年轻时是个爱玩的人,除了自己开销,每月只能寄很少的钱给她。四妈一直在家种田,膝下育有一子,得来不易,甚是疼爱,娇生惯养,家中的活几乎由她一个包揽了。
  家里忙到田里,田里忙到家里,一辈子一晃过去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四大退休,儿子顶职,老两口靠四大微薄的退休工资生活,倒也其乐融融。
  四妈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家里所有的事都由四大说了算。四大在大城市生活多年,脾气又倔,对四妈感觉不是那么好,吆三喝四家常便饭,稍有不如意,便呵斥四妈,四妈从来不敢吭气。一辈子,顺从惯了,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四大一生爱喝酒,退休后又增加了两个爱好,一是每天钓鱼,做下酒菜,酒量也随之渐长,一次六七两是常事,有一年我们家有事,四大开心,曾喝过20杯;一是学会做几道小菜,哪家有事就帮人家当厨师。每天,四妈总是先把早饭做好,然后到田头,忙完活回来见四大还没回来,就端着碗到河边四处找。四大钓鱼,她就站在一边看,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说陪陪老头子,四大嫌烦,她就一个人悻悻地走开。四大经常喝醉,四妈事情一下子就多起来,听老头子骂三骂四,给四大端水洗脸洗脚泡茶,尽管嘴上嘟嘟囔囔,还是一直把四大忙上床休息了,自己才睡。
  前几年,住养老院的老三过世,接着四大患肝癌去世,家中一下只剩下四妈一人。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和四壁,四妈忍不住老泪纵横。儿子安慰她:“妈,不要烦,还有我呢”。可四妈知道,老头子一去,自己的生活来源就基本上断了。儿子虽在省城,但单位已倒闭,媳妇无稳定工作,现在只靠当保安收入维持家用,自己怎么能向儿子伸得了手呢。有几回,儿子长途回来看她,板凳还没坐热就要走,要赶回单位上班。过年,别人都休息了,但保安不能休息,四妈不怪儿子,她一个人自己忙给自己吃。
  已经81岁的四妈很快便振作起来,她一个人,水田不能种了,只能种几分旱谷。她还是像年轻时一样,每天下田,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春夏秋冬。下田的时候不能长时间弯腰,她就带一个小板凳,坐着下种、锄地。太阳远远照着,若大的田畴中,四妈像一个逗号。夏天,她把午饭带到田头,冬天就带个热水瓶。种地的收成不够吃,她想办法把门口一块地也种上瓜果蔬菜,再开垦一些沟边种上菜秧大蒜丝瓜。由于树多,日照不够,地肥不足,这些果蔬发育不良,四妈把样子好的摘下拿到集市去卖,换得一点生活费。
  有段日子,我母亲腰疼,又是一个人在家,生活不能自理,我去请四妈帮忙,四妈爽快地答应了,每天从地里回来,就帮母亲烧饭洗衣。夜里,一个81岁的老人和一个84岁的老人都难以入睡,就唠年轻唠过去,直到困极了,不知不觉跌入睡眼。一个雨天的晚上,眼神不好的她脚下一滑,身子向后倒去,跌了一身泥水。我听说后感觉过意不去,要给她点补贴,她死活不要:“你这孩子,这算什么呢我和你妈老了,不知今后日子还有多长,我们也是做个伴呀”。
  那天,我请她到我家吃饭,她正准备做饭。我看到老屋已变得破旧不堪,地面凹凸得像丘陵,四周零乱放满了家什和农具。漆黑的锅台上切着一堆粗大的罗卜丝和几段葱。我说:“四妈,这也能当菜呀”。她笑着说:“四妈年老了,一般东西也吃不动,有这样就可以了”。
  去年是四妈开心的一年。就在她快要借钱过日子时,农村推行对60岁以上老人实行补贴和养老补贴后,四妈终于每月有了110元的收入。四妈听到消息喜笑颜开。那天,拿到第一笔钱,村上几个老太太决定潇洒一下,相伴到街上的超市,四妈买了一箱牛奶、一盒脆烧饼,像过年一样带回家。
  前些日子回家,发现四妈比去年更苍老了。嘴里只剩下一颗牙,吃饭时非常困难,稍快一点就会哽噎住,一边吃饭,一边喝水。但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不停地忙碌,刚从地里回来,戴着个草帽正在摘门口的丝瓜和姜豆。她说,这两天蔬菜价格上来了,卖点钱,因为不种稻,米要买着吃,攒点钱。
  看着她弯腰埋入豆架,背后是长满了蒿草的老宅,退色的砖瓦,真像一幅画,一个正在发生的变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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