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珏看出她的不对劲,紧跟着皱了眉,拉她到院里的石凳上,“怎么了?”
静姝垂丧着头,“郭太医说阿爹可能活不过这个秋天。”
李珏双拳握紧,一时撑不住猛咳几下,消瘦的身形在风中颤个不停。静姝给他拍背顺气,“三哥哥,你别着急,总还有法子的。”
“都是我无用!”李珏捶胸顿足,“当初我从军时就该想到阿爹病的多重,就应该留下陪着他,才不至于到今天这般地步!”
“可恨我自己不争气,半个功名没挣到,自己还染了一身的病。现在只有连累你救阿爹的命。”
“三哥哥,不怪你,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想怎么治好阿爹的病。”静姝有些茫然,“可是现在连宫里的太医都没有办法。我们该怎么办呢?”
“小六,还有一个人,他可能有法子。”李珏像是想到什么,眼睛定定地看向院里的一角,眸色变深。
“谁?”静姝问道。
“荆州启兼道长。”李珏道“我在从军时就听闻启兼道长出家之前曾是郎中,医术高明,不论大病小病都能根除。但我之前之所以没去找启兼道长,就是因为他这个人有个规矩,凡是患疾者定要亲人陪同去问诊他才同意医治。”
“我并非阿爹一手养大,且我也知道自己的生养父母早就亡逝,如果我去,恐道长不会答应。”
静姝眸子微动,“三哥哥的意思是…要我去?”
李珏肯定道“你来大院时年岁尚小,没有记忆,不会说话,一切都是阿爹照顾的,你又不知道自己的生养父母是谁,所以你与阿爹的亲生子女无异。”
“启兼道长眼睛毒辣,道行颇深,可通天地道法,届时到了他那,他自会分辨。万事还没有定论,为了阿爹,我们总要试上一试。”
静姝默默地坐回石凳上,并非她不信三哥哥,只是如果她现在擅自离开宁国公府,怕沈镜回来不好交代。
去之前她还要打点好一切。
“三哥哥,”静姝抬头看他,“你给我一日时间,一日后我就随你去荆州。”
李珏听她这么快答应,亦是应声,“好。”
天边云霞泛红,时间还早,李珏开口,“阿爹他早间还和我说想吃糖人,我方才回来急倒是忘了,不如你现在和我去买?”
静姝没有拒绝。
两人都没乘马车,为了不惹人注意,静姝特意遮了围幔在头顶,李珏牵着她,两人在长街上慢悠悠闲逛。
静姝很安静,少有说话的时候,两人还像以前一样,大部分都是李珏在说。
“你在宁国公府过得好吗?”李珏似是不经意问她。
这件事李珏到现在才问,话语有些迟疑。
静姝不知该怎么回他,她不想撒谎,可她真的过得好吗?
沈念臻留她在宁国公府无非是看上她的相貌,想等她及笄把她据为己有。沈镜肯救她,也是因为二人之间的交易,他对她好,都是建立在她很乖,听话,不去惹事的基础上。
静姝眼睛看地,“三哥哥放心,我过得很好。”
她还是对他说了谎。
手被他捏了下,静姝微微抬头,眼里疑惑。
李珏停住脚,摸了摸她的发顶,“如果过得不开心,来找三哥哥,三哥哥虽然没有宁国公府的权势,但三哥哥会只对小六好,永远永远,一直不变。”
静姝感觉他今日有些奇怪,从前的三哥哥大大咧咧,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这么优柔寡断,像是怀了满肚子心事。她以为是阿爹的病让他变成这样,就没多想,松开他的手,轻轻抱了下他的腰,“谢谢三哥哥。”
兄妹两人就像以前一样,即使时隔多年,两人之间的隔阂也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镜买了三个糖人,一个给了静姝,另外两个自己拿在手里。
糖人是小兔子的模样,画得机灵可爱,活灵活现。
沈镜是个极为古板无趣的人,宁国公府从来都不会有这些花里胡哨的点心。静姝偶尔小心翼翼地提过一次,他只说这些都是毫不健康的东西,不如宁国公府后厨的饭菜。
静姝后来都没再提过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她的一切沈镜都会给她安排好,不容置疑的强势。但静姝并不厌恶他的管束,甚至乐于他这样,这样的沈镜对她来说既是依赖也是庇护。
静姝张嘴舔了舔,糖人连着长长的金丝糊在周围,静姝一时手忙脚乱,弄得满嘴都是。李珏一面笑,一面给她擦嘴,“傻丫头,急什么,又不是只有这一个。”
静姝吐了吐舌头,“三哥哥还记得吗,小的时候没有钱,我在街上看着那些糖人挪不动脚。三哥哥看出我喜欢,就跑到摊主面前一手给我抢了几个,后来遭了好一顿打,被打成了猪头。”
李珏食指轻刮她的鼻尖,“我当然记得,我挨打,你却在一边吃着糖人拍手笑我,真是个小没良心。”
她来了大院后一直都像是一个木偶,少有别的情绪。那是静姝第一次笑,笑得比糖人都甜。也是在那个时候,李珏才暗暗下定决心,只要能让她笑,他就算被打死都值了。
李珏重新牵起她的手,兄妹俩一路说说笑笑回了满月胡同。
长安街的另一头,马车的车帘落下,沈镜坐在马车里,拨弄两下拇指的扳指,面上看不出情绪,“去查查那个男人是谁,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她都做什么了。”
“是,二爷。”容启应了声。
“等等,”沈镜叫住他,“调两个亲卫,随时跟着她。”
容启听后,先是惊异了下,看着马车里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领命下去,很快没了踪迹。
第19章 迷雾 不如我以后就做了他的妻子。……
静姝和李珏回了满月胡同,宁国公府的马车过来,静姝道“三哥哥,时候不早,我要先回府了。”
李珏看了眼宽敞华贵的马车,眸色微变,“随我进去看一眼阿爹再回去吧。”
静姝想了想也来得及,就随他进去了。
老乞丐还在睡,两人悄悄地进去又悄悄地出来。李珏牵着她的手,“我这两日已经把院里空着的房间收拾出来了,不如你在这住一晚,我们商量商量去荆州行程,我和你说说这几年发生的事。”
静姝听后面上一顿,被他牵着的手动了动,头微垂下,脚尖戳地。
她从未在外面过过夜,沈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万一他知道自己不在国公府反而宿在外面生气了怎么办?可是静姝心里也想留在这,国公府太大,里面连能和她说话的人都没有,静姝不想待在那个没有人气的地方。
两难之中,静姝不知如何抉择。
李珏心里苦笑,这丫头这么多年性子怎么还和以前一个样,真不知是好是坏。他手用了力,把静姝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六,宁国公府那个地方犹如虎穴,三哥哥不想让你回去。三哥哥想你了,想和你说说话,你今夜留下来好不好?”
“我…”静姝的手被他回握,李珏的手不像沈镜宽厚,有些病态的白。这毕竟是自己幼时最信得过的兄长,静姝对他的信任比沈镜还要多。
静姝唇畔启开,“三哥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虽不通世故,性子孤僻,可也不傻,李珏的异常她多少看得出来,但她也相信,李珏不会伤害她。
李珏放开手,两人稍微隔开距离,他苦笑了下,“鬼机灵,什么都猜的到。你今夜留下来,三哥哥就告诉你。”
静姝想了下,沈镜快有两月没回了,这夜应该也不会回来。她默默地点头,“好,我留下来。”
入夜,宁国公府书房的灯迟迟未灭。容启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赶回来,心里像盘了蜘蛛丝,结了环环相扣的网。他如何都想不到,向来乖巧懂事的表小姐竟然会夜不归府。
“二爷,满月胡同的灯已经熄了。”派去的亲卫才从满月胡同回来,宁国公府的马车也已回府,连表小姐的贴身侍女都回来了,唯有表小姐一个人留在了那。
满月胡同院子狭窄,只有两间空房,老乞丐占了一间,剩下的一间只能两个人挤着睡。毋庸置疑,表小姐和外男睡了同一间屋子。
容启意识到这个事实,头垂得更加低。
“查到那个男人的身份了吗?”沈镜食指扣了两下桌案,另一手在拨弄灯芯,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容启立刻回道“时间紧,属下只查到他人名叫李珏,早年父母双亡,做了乞丐,和表小姐一个大院。这些年从军,受伤后就一直留在长安。”说到这,容启停顿片刻。才接着道“属下还探听道,李珏要带表小姐去荆州。”
“嗯。”沈镜颔首,他回靠到太师椅上,漆黑的眸子倒映着面前跳跃的烛火,“去满月胡同告诉她,我回来了。”
屋里的灯刚灭,静姝还没说上两句话,外面突然想起一阵叩门声,两人对视一眼,李珏披了衣裳,“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
这个时候不会有别人来满月胡同。静姝没在屋里干坐,她心口跳个不停,眼皮也在跳,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最后坐不住干脆出了去。
到门口就看到容启站在那,“表小姐,二爷今夜回来了。”
静姝不会傻到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沈镜把规矩刻在骨子里,不会允许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外面住,她唯有这一夜大了胆子,好巧不巧就赶上他回来。
静姝呆呆地站在那,容启又道“表小姐,二爷说您这些日子累了,明日给您在学府告假,让您今夜回去好好休息。”
“你们是宁国公府的人?”李珏突然开口。
容启开始并未注意这个身子单薄的男人,到他说话,才把目光转向他,“正是,二爷说多谢诸位这些日子照顾表小姐,宁国公府定有厚礼相送。”
“不必。”李珏冷哼一声,“小六是我妹妹,我不要你们的东西。”
“三哥哥,”静姝拉住李珏的手,“我今夜先回去了,后日我再来找你。”
容启的目光停在两人相牵的手上,有些意味深长。
李珏虽不想让她走,但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静姝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容启护在马车旁侧,透过车帘,容启的声音传了进来,“表小姐,恕属下多嘴,这几日的事二爷要问起,您最好轻描淡写地提过,免得惹二爷不悦。”
静姝头发在睡前散了,到现在也没梳妆,她捋了捋散落的头发,道“多谢,我知道了。”
这一路走得很快,静姝还没想好怎么和沈镜交代去荆州的事,马车就停了下来。
静姝下了马车,跟着容启去了书房。
月明风清,树影婆娑摇摆,几声蝉噪,星落打芭蕉。
书房里风光昏黄,沈镜像以前一样坐在太师椅上,眉峰俊朗,身形高大,看书时面目威严,仿若总有什么棘手的事。
听到开门声,沈镜掀起眼看她。静姝小步地走到他身侧,自然地抱住他的腰,坐到他怀里。坐稳后,两手扒拉着他的肩,软软的红唇亲在他的下颌上。那里的胡渣多了不少,扎得她有点疼。
静姝靠在他怀里,“二爷,您怎么离开这么久才回来,我想您了。”
静姝知道沈镜喜怒不形于色,生气不会表现在面上,她不会自讨没趣地去惹他生气,避开不谈是最好的办法。
沈镜放下手,指腹搭在她的后颈,“他们曾经是你最亲近的人,我不会生气,你不必紧张。”沈镜的温热的掌心轻轻抚摸着她的后颈,驱散静姝带来夜里的凉气。
她微微发愣,“您…真的没有生我的气吗?”
静姝并不觉得奇怪沈镜会查出她的事,在整个长安城里,恐怕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沈镜另一只手搂住她的双腿,静姝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肩窝里,沈镜漆黑的眼如古井般毫无波动,“没有。”
得他亲口肯定,静姝终于松下气,她两手环住他的腰,这次亲在了他敞开的领口处,许久不见,还是有些羞涩。
静姝放下压抑,找回阿爹和三哥哥的兴奋让她忍不住雀跃,“您知道吗,我的阿爹和三哥哥都还活着,他们是我最爱的人,能再见到他们,我真的好开心。”
沈镜摸着她头的手微微停顿下,静姝还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不过他们的身体都很不好,我好担心阿爹他会出什么事。”
“三哥哥身体也不好,二爷,您知不知道有什么医术好的太医郎中,我想请他们再给阿爹和三哥哥诊治。”
二爷和她的阿爹,三哥哥,孰轻孰重,熟亲熟远,一见分晓。倒底是不同身份的人。
沈镜面无表情地按住她乱动的手,道“我会派人找找看。”
能得沈镜这句话,静姝很高兴,她两只白嫩的手玩着沈镜的腰带,像是想到什么,有些惆怅,“三哥哥以前也有一个玉佩,可惜后来因为我生病,他为了给我看郎中,把那块玉佩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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