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嫁 正文 jq六
作为一名上任未久的年轻母亲,涂苒已觉得养儿不易,任重道远。
小石头才出院回家,就发生肚脐流血事件,王伟荔母女俩吓得手足无措。好在陆老爷子给她们请的月嫂很有经验,看了几眼便说,多半是脐带掉了以后里头的陈血,孩子泡了澡,是以流出来。涂苒守在跟前观察了大半天,果然见儿子原先出血的地方慢慢干涸,明显好转,这才放下心。也多亏那位能干的月嫂,涂苒并未过于辛劳,产后各方面都恢复良好。只是后面几天,王伟荔和月嫂因小事闹了些矛盾,使人一气之下推了后两个月的工作,只拿了当月薪水就走人了。之后又雇来几位保姆,试用期间都不甚满意,王伟荔非常不习惯有外人在家里头晃悠,又声称带孩子自己一人便忙得过来,于是涂苒也渐渐打消请人帮忙的念头。
可惜陆承宗小朋友不争气,状况不断,月嫂才走,孩子脸上起了湿疹,痒痒的一层,他总忍不住用手去挠,白天晚上都睡不好,得人去在跟前守着,怕他把脸挠破皮。正巧那段时间,涂苒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她见李图那边正忙,之前人家又对她颇有照顾,她自己也想多赚点钱,就答应着帮忙处理一下合同文书,又或者电话联系客户。王伟荔年纪大了,休息不好便感觉吃力,不由在女儿跟前多唠叨了几句,埋怨涂苒怀孕的时候贪嘴,辣椒吃多了以至于孩子身上火气重。后来陆程禹从医院拿了管药膏过来,孩子涂了两天才好点。
等母女俩刚缓过劲来,睡了几晚的好觉,石头小朋友又开始咳嗽,起先只是白天咳那么几次,到后来晚上咳得睡不着,嗓子那儿的痰沫越来越多,呼吸不畅,食欲不佳,没几天就瘦了一圈,看得人心疼。王伟荔着急,满心希望外孙少受点罪快点好,便极力主张带石头去医院打吊瓶,陆程禹和涂苒当然都反对,说抗生素打多并非好事,陆程禹又从医院带了口服药水回来,这次吃了几日也并不见好转,母女两人看孩子已是精疲力竭,王伟荔心里烦,又因为初时带孙子的新鲜感渐渐过了,再者,回回她抱孩子下楼溜达,和小区里的人闲话家常,好事者都问她是外婆还是奶奶,对孩子这么好的耐心,待得到答案后又接着问,为什么奶奶不给带孙子每逢此时,王伟荔就觉得倍儿没面子。一累二气,情绪越发不好,连带女婿和亲家那边也埋怨上了,一不顺心了就开始嘀咕。
涂苒知道母亲辛苦,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好言相劝,又或者出去办事的时候顺带捎上几件王伟荔喜欢的衣服回来。王伟荔虽然嘴上埋怨女儿乱花钱,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只是等那阵高兴劲头过去,情绪又上来的时候,仍然是牢骚满腹。
久而久之,涂苒也有点儿无奈:“石头的奶奶过世这么多年,就算想带孙子也没可能啦。”
王伟荔哼道:“他爷爷不是又娶了个小的吗那不是做奶奶的是什么”
涂苒笑:“那哪里是做奶奶的人,那是他们家的姑奶奶,孩子交给她我和陆程禹都不放心的。”
王伟荔仍是唠叨:“是不放心还是人不愿意带啊别说他们家的人,他爷爷来看孩子就像是逗小狗小猫玩儿一样,我看就连陆程禹那小子对自己儿子也一般的很。孩子咳成这样也没见他皱下眉头,还不让去医院,吃药又不管事,怎么能让这么点的孩子自己扛着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两三天见不着人影,干脆让这孩子姓涂得了。”
王伟荔说这些话的时候多半只图发泄,并不考虑旁人感受,涂苒听了心里难免有更多想法,只是并不外露,嘴上仍是劝慰:“您女婿不是说了,这么小的孩子容易积痰,过了这个病程就好了,只要不发烧就不碍事。他现在忙着评职称,想多赚些钱养孩子,手底下又都是些重症病人,工作还是很辛苦的。”
王伟荔“哼”了一声没说话,过了会子又是摇头:“反正你老公这人我是看不透,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遇着几个这样的,年纪轻轻的,城府倒是蛮深,主意还挺大,让人看不出想法。我一直观察着,他也就是在石头出生那几天显露了些情绪,其他时候可真叫人琢磨不透。就冲这方面,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小心一辈子给人拿捏着。”
涂苒没做声。
王伟荔估摸着是说到点子上了,于是再接再厉:“别人家的姑娘都知道心疼自己父母,我家这个傻丫头是一个劲让我给人做老妈子,有什么意思,外孙比不上孙子,是外姓人,以后总是别人家的。”
涂苒听了心里更不舒服,只好半开玩笑道:“妈,要不这样,和陆程禹说一声,让他赶紧的把自己的亲娘从坟里叫醒了带孙子”
王伟荔瞪了她一眼,心知和她吵不起来,却不甘心,又絮絮叨叨一番。涂苒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王伟荔的意思是她弟涂峦也要考虑找对象结婚的事了,现在女孩都看男方有没有房子,所以目前最可行的方法,就是把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卖了,然后在北京买套小点的能付个首付。
涂苒暗自叹息,这房子虽然是她在月供,但是房产证上写的是王伟荔的名字,她只得问:“那您以后住哪儿呢”
王伟荔答:“涂峦结婚前我去北京住,等他结婚了我就不掺和了,我是不会和媳妇一起住的,当然那房子还是写我的名字稳当些。”
涂苒说:“要不把这房子换个小套给您留着,剩下的钱给涂峦,他也工作了,自己还一部分房贷总是可以的吧。”
王伟荔赶紧道:“不行啊,他才工作多长时间,你还得帮帮他。养孩子的事让你老公多操心些吧。”
涂苒犹豫了一会儿:“他不过一个工薪阶层,赚点钱还忙得要死,工作压力也大……养孩子当然应该,但是全推给他……这样不太好吧。”
王伟荔骂她:“我就说你傻,他家老爷子是做什么的,你给他家生的这孩子可是长子嫡孙,帮你们养那是应该的。”
涂苒反问:“要是他们家穷呢没这个能力呢”
王伟荔说:“那只能怪你眼光差,现在的小姑娘都多现实啊,找婆家那是一定要房要车,能捞一点是一点。谁会像你,也看不出别人对你有多好,你就这么着尽会替别人考虑,胳膊肘往外拐。反正我丑话说前头,以后你在别人那儿受了气,还是会回来找自个儿爹妈,这世道,最终还是娘家人可靠。”
涂苒被她一席话说得五味杂陈,干脆不再言语,王伟荔见她这样,更觉得恨铁不成钢。
傍晚,陆程禹下班过来看儿子,见这对母女之间氛围不对,也不多说什么,从钱包里抽出张银行卡塞给涂苒说:“最近妈也挺辛苦,你看她喜欢什么,就去买点。”
王伟荔听了忙说:“不用不用,带自家孩子有什么辛苦的,你们有这个心就行了,千万别乱花钱。”
涂苒心里正别扭着,说什么也不接那张银行卡,只说自己有钱,会看着办。
陆程禹笑笑,不再勉强。
待得女婿走了,王伟荔拉着女儿问:“你那小家的钱现在谁管”
涂苒答:“各管各的。”
王伟荔说:“那怎么行,一个家里,要是女人不管钱,这个家永远殷实不了。这男人身上不能有太多钱。”
涂苒说:“他也不会乱花钱,一直存着钱想在咱们这边买房呢。”
王伟荔说:“那也不行,这男的是说变就变的,你们现在又两地分居,钱上面你一定得看牢,不然会出幺蛾子,他刚才给了你就应该接着……还有啊,你俩长期不在一块儿住,这夫妻生活方面……”
涂苒顿时臊红了脸:“妈,你说这些做什么……”
王伟荔叹气:“都结婚了,还有什么可臊的。我跟你说,男的就那么回事,不像女的……你说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看着就着急,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
王伟荔带孩子带得心烦,成日里又想些家长里短,还翻来覆去把那些过来人的道理在女儿跟前念,涂苒被唠叨得没脾气,再加上这一有孩子,还要操心自家兄弟的事情,经济方面顿觉压力徒增。她在家里越来越呆不住,不得已干脆请了个钟点工买菜做饭,自己趁着还在休产假的闲暇去帮李图打理生意。
如此这般倒好了,生活上有所宽裕,母女俩见了面反倒不似以前那样拌嘴。
然而,随着工作量的增多,涂苒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晚上难免饭局应酬,白天呢倒是可以在家休息一会儿,这样一来,却是和孩子他爸很少打照面。
涂苒不在家,陆程禹也不方便大晚上过来呆着,有时候他工作忙来得晚,孩子已经熟睡,岳母因为补眠也陪孩子睡了,他在这儿无事可做,更不好叨扰了。一来二去,两人十天半月见不着面。
涂苒也觉得这样不大好,就特地在陆程禹休假的那天将工作挪开,特地在家候着。那人倒好,一个电话过来说医院走不开,又白费她一番心思。王伟荔看在眼里自然免不了一番唠叨,忠言逆耳,涂苒也逐渐失了信心磨去了耐心,只好让自己更加忙碌起来,甚至有意无意避开能够碰面的时间段,如此也好过满怀着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久而久之,倒真成了谁跟谁在赌气一样。
那晚,涂苒随李图请客户出去,完了时间还早,她心里虽记挂儿子却又不想回家,是以从饭店出来,拐了几条街寻了间冷冷清清的酒吧进去。李图见她一路郁郁寡欢,放心不下,只得跟着她。
涂苒给自己叫了酒水,见李图来了也给他斟上一杯,嘴里自嘲说:“太没责任心了是吧我也觉得自己不配当母亲。”
李图品着她说这话时特别颓废,只好往轻松里回应:“是我连累你,让你出来帮忙应酬。”
涂苒微微摇头:“不是,是我不愿面对现实面对矛盾,一心钻进钱眼了,不过除了能给家里赚点钱我也没别的用处。结婚时,我考虑的就是钱。后来我总问自己,要是不知道他家条件还行,我会主动提出结婚吗这问题从来没有肯定的答案,我那会儿也是,觉得自己过得太累就想找个人帮我改变现状。说到底,无非是软弱和虚荣……”
李图打断她的话:“现在人结婚谁不考虑对方条件物价房价这么高,如果双方条件都一般,又要买房又要养孩子,那过日子就是在温饱线上挣扎,找个经济条件好点的对后代也好啊,这个也没什么错嘛。”
涂苒笑,“是没什么错,但是结婚后要求越来越多就会出问题。你既然是奔钱去的你就别考虑其他的,睁只眼闭只眼好好过日子,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然别人烦你也烦,夫妻关系只能越来越糟,对孩子没好处。所以啊,你要么只谈感情,要么就只朝钱看,要么,你在重感情的同时捎带着考虑点经济条件,不能像我这样,原本是冲着钱来的,等自己生活改善了,又找人要感情。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李图看着她:“能够自我批评是好事,但是你对自己也太刻薄了。”
涂苒又是摇一摇头,问他:“你知道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吧”
“卓文君的条件要是搁现在,就是全国第一重工业垄断财团一把手的掌上明珠。可是她为了感情和有才无财的司马相如私奔,没了锦衣玉食变得一穷二白,迫于生计,帮老公在闹市中卖酒,两人那会儿是不离不弃。后来司马相如得到汉武帝的赏识终于扬眉吐气,可惜也从此几度饱暖思淫欲,把糟糠变成家里的摆设。”
“卓文君当然不甘心,接连写了几封书信,终于挽回丈夫的心,那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就是她写的。仅凭几首诗词就能让老公收心,知道是为什么吗不单是她有才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在年轻的岁月里有过一段非常真挚的感情,并且风雨同舟患难相随。所以司马相如始终记着她的好。”
涂苒自嘲,可惜,我只是那个摘桃子的,在自己最窘迫的时候选择和他过一帆风顺的日子。所以人家念旧也是情有可原。这女人哪,眼光还是要长远,不能只看得见眼前的那点利益。那时还以为自己聪明,沾沾自喜,实际是愚不可及。
李图被她一番话说得有点儿心有戚戚焉,又有些伤感,认真劝慰道:“都两口子了,你有什么想法,要和他说。”
涂苒低声道:“不说,因为我心虚。”
李图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应对,用手去掩住杯子,不让她再喝。涂苒笑道:“我这是矿泉水,你那才是酒。”李图将信将疑,端起她的杯子闻了闻,的确。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涂苒说要请李图吃宵夜。李图问:“因为我知道你太多的,你想封我的嘴吗”
涂苒说:“是我一时没忍住把老板当做情绪垃圾桶,我怕被人炒鱿鱼。”
李图大笑:“为了让你安心,我只能紧着贵的多吃点。”
不知不觉过了晚上十点,李图开车送她回去,夜空里纷纷扬扬又飘下雪花,附着在街边渐渐暗灰的旧雪上。
车子进了小区,拐入涂苒娘家所在的街道,远远的路灯下有一人在慢慢踱步,待离得近了,才看清是小石头他爸。涂苒心里诧异,又见陆程禹身上穿着她那天给买的大衣,很合身。只是他没系围巾也没戴手套,那衣服看起来也未必有多保暖。涂苒知道他一向不喜欢穿着太多,这么冷的天顶多是外套里面添件薄毛衫。今晚的风还大。
车缓缓开过去,陆程禹站在前面看着他俩,倒像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李图说:“在等你呢”
“是吧。”
李图又说:“想下车”
“是的。”
李图笑笑,最后问了句:“他爱你吗”
涂苒一愣,霎时就觉着那个字眼过于陌生,让人听起来又无比膈应,不由跟着笑起来。
李图却敛了笑,认真的瞅着她。
涂苒沉默,对于将才那个问题,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图忽然挂了倒档,车子直直的退向路口,转弯过去,迅速开出小区门口,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涂苒抓着安全扶手:“李图”
李图看着前面的路:“哦,帮你耍耍他。”
“可你这样看起来就像落荒而逃。”
李图抿着嘴,没答话,一直看着前方路面。
涂苒说:“请你停车,我要下去。”
李图慢悠悠的说:“我这会儿,很不高兴让你下车去。”
涂苒看着他:“对不起,我今晚喝多了点,别介意。”
“你喝的是白开水。”
“那么是你喝多了,我不会介意,你赶紧停车吧。”
李图没理她,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弯到路旁渐渐停下车子,侧头看向她:“心疼了你可真没出息。”
涂苒没说话。
李图又说:“感情问题处理不好,你知道原因在哪儿吗”
“在哪儿”
李图撇嘴:“不告诉你。”
涂苒横了他一眼,下车,使劲甩上门。那车风驰电掣般从她身边冲过去,卷起一摞雪花。涂苒松了口气,拨弄着被风吹得胡乱游荡的头发,这才看清自己是被人扔一野地方了,前无公交站后面也没有出租车的影子,她只得一步一个脚印往回去的方向走,比较不幸的是,今天穿了双鞋跟倍儿高的皮靴。起初她还有些冷,心里一着急,也顾不上脚痛,步子迈的快了,没走多久身上就暖和起来。她想,李图说得对。
包里的电话在响,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拿出来接了,却是李图这小子在那头嬉皮笑脸,“喂,”他说,“要我回来接你么你要是不回家去,我就过来接你。”
涂苒没力气应付他,直接挂了电话。过了会儿李图又打来,全都被她拒接。在路上折腾了近个把钟头,终于看见小区大门的影子。
万籁俱寂,雪还在下,路灯也依然明亮,只是灯下等待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涂苒在路灯下呆呆的站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自己蠢。她慢吞吞往家走,到跟前了才掏出钥匙开单元门,钥匙串叮叮当当的响,里面的声控灯就亮了,涂苒看见坐在台阶上的人一愣:“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找我有事怎么不去家里等呢”
陆程禹仍是坐在那儿看着她:“你最近每天都回这么晚”
涂苒去按电梯:“也不是,今天是晚了点,出了点状况。”
陆程禹问:“什么状况”
涂苒想了想,没答话。
对方就站起身来走近她,言简意赅:“你不是未婚女性,你还有儿子,记得”
电梯门开了,涂苒拦着门没进去,回过头来瞧他:“一般白天我照顾,晚上我妈看得多些,我也不是每天这么晚回,你不用担心你儿子,我妈照顾他还是很周全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陆程禹站得离她更近了些,皱眉道,“又抽烟了”
“没,是别人抽烟,熏着有味儿了。”
“那也是二手烟。喝酒没”
“没。”
陆程禹点点头:“太辣的油腻的也不要吃,外面的东西不卫生。”
涂苒说:“我知道。”
陆程禹说:“石头现在喝配方奶粉是不是多了点,才这么小,还是要以母乳为主。”
涂苒说:“产假休完了我得上班,喂母乳不方便,这样慢慢搭着喝,以后断奶什么的不会太难受。”
陆程禹想了想:“半岁以后断比较好,你辛苦辛苦,可以事先……嗯,挤在瓶子里搁冰箱里存着……”
涂苒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程禹看着她:“敷衍我没用,这事儿对孩子很重要。”
涂苒笑笑:“不如这样,你养头奶牛得了。”
陆程禹想也不想:“牛奶没有母乳容易消化。”
涂苒说:“深更半夜的,你还想在电梯口和我讨论多久母乳和牛奶的区别”
陆程禹看上去也不爽:“我还是那句话,事情很多,你得抓重点,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把孩子看好,抚养孩子需要责任心。”
涂苒边说边走进电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远远比你要多,我很有责任心。”
陆程禹神情疲倦,站在外面没走,也没跟着进来,像是考虑了一会儿,才道:“以后早点回,要不我会一直在这儿等,除非你希望我早早的过劳死。”
涂苒没答话,趁着电梯门阖上的瞬间,她冲着外面的人戏谑的撇了撇嘴。
涂苒回到家,蹑手蹑脚的去王伟荔房里看儿子。小家伙肤色白,睡着的时候眼皮上淡青的小血管隐约可见,眼睫毛又密又长,小鼻梁挺直,软软的小嘴乖巧的半抿着……这一切,使得初为人母的年轻女人抱起她就不愿丢开手去。
涂苒还在欣赏呢,王伟荔睡眠浅,立时就醒了。涂苒忙说,妈你睡你的,我把孩子抱过去了。
王伟荔“嗯”了一声:“才给他换过尿布……小陆今天过来了,你又不在。”
涂苒没说话,小心翼翼抱起孩子,却看见孩子手腕上挂着一串白色贝壳,不禁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王伟荔瞄了一眼:“多半是他爸拿来给他玩的,取下来吧,小孩儿细皮嫩肉的,别给划着了。”
涂苒安顿好儿子,洗漱完了,就躺在床上细看那串贝壳,每一粒都细小光润,其间都被人小心的钻了孔,再用细绳一颗挨一颗的仔细串好。涂苒心里一动,又试了试,儿子戴着大了许多,她自己套在手腕上却是正好。
昏嫁 正文 jq七
某天下午,陆程禹上了台手术,做完已是晚上七八点。有位平时挺活跃的小护士猫出去给大伙儿买晚饭,端回小几斤生煎包和烧麦,分到陆程禹碗里时,那小姑娘一瞅没剩多少,借机就全倒进去,结果他碗里堆成山,后面却还有好几个饿鬼等着分食。众人哄笑:原来我们都是沾了某人的光。
小姑娘不好意思,躲到一边。陆程禹倒是不以为意,匀了些给旁人,自己留了几个,他最近吃得不多,饥一餐饱一餐已成习惯。这会儿但凡有家室的,或者家住附近的基本能回去都回了,余下蹭饭的就是些小年轻。
工作场合才丁点大,每天见着的都是穿白大褂的同仁,愁眉苦脸的病人,怀疑一切的病人家属,精致冰冷的器械,胸腔里缺乏活力的器官,以及剪不断理还乱的医患纠纷,是以,两性间的玩笑就成了一种调剂,不然,白大褂底下裹着的还真是木头疙瘩了。
陆程禹吃着生煎包,就想到了涂苒。自从她生完儿子住回娘家,他是鲜少能吃到一顿像样的家常饭菜。不算苛刻的说,涂苒的厨艺勉强能够得上七十分,如果是百分制的话。但是她勤快,三天内的菜式基本不重复,而且荤素搭配少盐少油,挺健康。陆程禹边吃边想,觉得还是给她八十分好了。
头天夜班,第二天白班,那晚原本没精力折腾过江去,可他还是去了。车被人借走,他打出租,桥上没堵,一路挺顺畅,他在驰骋的出租车上睡着了,到的时候司机叫醒了他。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累。搞这行的,基本上累是常态。他先去看儿子,没看多久,因为儿子到了睡觉的点。他溜达到楼下等老婆,好不容易见着人了,也没说上几句话,因为老婆回得太晚。
还好,他先前睡了一觉,
他那天犯傻,就是不信邪,不信自己等不回她。后来看见她的时候,她正舒服暖和得坐在别人的车里。那车比他的车好,贵个十二、三万的样子。
可是,如果让他每天这么折腾的跑来跑去,要么干脆辞职去做药代,他有好多同学、朋友、同事顶不住各方面的压力改行了,不少转去做药代的,挣的钱比他多,日子也比他过得轻松惬意。要么,指不定真的会过劳死。
涂苒认为陆程禹没有夸大其辞。他就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为了儿子,他大概什么都做得出。为了监督不够合格的孩子他娘,他顶有可能逮着空就往这边跑。因此她决定收敛点,至少在近几天里避免晚归,主要是不愿听他的唠叨和要挟。
第一天,她基本没怎么出门,他没来。
第二天,她推了工作上的应酬早早回家,他没来。
第三天,她回晚了,他来了。
涂苒原本还暗自庆幸,因为在家附近既没看见陆程禹的车也没瞧见他的人,于是心里渐渐放松又隐隐失落。她从来就觉得自己是个矛盾的人,但是并没因此而多想,人性里本来就交织着各样冲突,她是这样,陆程禹也是这样,世间所有男女都会如此,绝无特例。
天气不好,温度偏低,小雨夹雪,一路上静得很。
身旁忽然有人轻巧地按响一声汽车喇叭。
那人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骄躁到吓着旁人,又足以让她回神。
涂苒这才看见路边的树影下泊着辆车,先前光线不明使她有所忽略。待她回身站定了,陆程禹已经摇下车窗,对她简短的说了句:“上来。”
雪下得不大,雨丝零落,陆程禹还是觉得她应该打把伞。先前老远就瞧见她,从她走进小区大门那会儿开始。涂苒穿得不多,咖啡色大衣,暖色调的大围巾裹在肩头,头上带着顶绒线帽子。衣带束腰,更显得腰细腿长。她把小半张脸埋在软融融的围巾里,看起来不够暖和又有些儿疲惫,尽管如此,她仍是在这种天气里头慢吞吞的散步。
他叫她上车,她便上车了。
车门打开,冷空气飘忽而入,带进几缕清冽幽香。
陆程禹忽然有点儿不适应,这味道和医院里的药水味大不相同,并不能使他提神,反倒让人在刹那间觉着一丝恍惚,好在干干净净的,并非什么烟味酒味。
车里温度适宜,涂苒取下围巾,露出未施脂粉的脸颊和光润润的一截脖子,象牙白的肤色在周遭深沉色彩的衬托下亮得晃眼。她摘下帽子,绒线上粘着雪变成水珠,有几滴甩落在他的手背上,悠凉一片。涂苒把微湿的头发捋到一边,露出带着细小耳钉的耳朵,她习惯性的摸了摸耳钉,动作随意轻柔一如既往。
陆程禹认为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伸手把领带扯松了些。
随即,他打心底觉得,眼前这人又瘦了,下巴颏儿没了前段时间的圆润,脸色也不算太好,于是他想了想,说了句话:“你累不累啊”可惜对方一听见这话,神色又隐约变得防备起来。
他观察了许久,似乎她一直有这个习惯,但凡他开口说话,她的眼神就有所改变,变得专注而提防,这情形跟某些病患家属差不多,总是在怀疑,又勇于去猜测,怀疑医生的专业能力,怀疑他们不够尽心尽力,怀疑他们为了挣钱瞎开药,怀疑他们话里有话是变着法儿在要红包……整个过程延续着,直到双方都有所戒备小心翼翼,最终使正常的交流变成人际关系中的薄弱环节。
只是,当她面对别人的时候又还好。
不出所料,涂苒的回答一丝不苟:“今天是我同学找我有事儿,前两天都回得挺早。”
陆程禹一时没说话。
先前涂苒见他神色严峻,潜意识里已做好见招拆招的打算,谁知这会儿那人倒是没了言语。于是她又说:“你儿子的口粮我出门前都备好了,搁在冰箱里。”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咱们聊聊。”
这次轮到涂苒不吭声了。
陆程禹问:“你是不是……”
涂苒没多想就接下话茬:“我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陆程禹却是笑了笑,嗓音里像是掩着低低的叹息:“这个不用问,你现在对我的意见肯定一箩筐,”说完,他打开车里的小灯,从后座拿出一只文件夹递过来。
涂苒不解其意,打开来看,里面仅夹着两页a4纸张,上面是电脑制成的表格,三行四列,排头的行标题分别有“孕前”、“孕中”和“产后”,列标题是“对方评估”和“自我评估”,后面是“建议和措施”,最下面还有日期和签名栏。
涂苒一看之下更是摸不着头脑:“这什么呀,病理报告”
陆程禹轻咳一声,解释:“这是我们俩……通过这两年的相处给对方的意见表,百分制,相互评分,有问题解决问题,有矛盾淡化矛盾,我大致划分了三个时间段……”
涂苒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当即就乐了。
她越想越乐,靠在汽车椅背上笑个不停,适才暗结于心的不明情愫顿时不翼而飞。她一时忍着笑,赞叹道:“陆程禹,你是写实验报告写多了,把脑沟回写深刻了么”
对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正色说:“这个方法挺好,目标明确,很直观,有备案。”
涂苒仍是笑不可仰:“还拿来做备案,是打离婚官司的时候用么”她不由抬手去摸他的脑袋,“你这人还挺逗的。”
陆程禹格开她的手:“认真点。”
涂苒笑嘻嘻地坐好:“你这么闲,我就陪你玩玩,你先给我评估吧。”
陆程禹当真拿出笔来在纸上划了几下,涂苒凑近了一瞧,只见“孕前”、“孕中”下面分别写上“100”字样。陆程禹说:“前面都很好,就是目前有些问题。”
涂苒仍是笑:“嗯,什么问题”
陆程禹看着她:“前两天划到你卡上的三万块钱,怎么又给我退回来了”
涂苒故意逗他:“因为有点儿少。”
他也笑起来,随即解释:“你也知道之前买了车,现在就剩这么些,以后每个月再划给你,你看这么着行吗”
涂苒一愣。
陆程禹接着道:“你要供房子,先拿去用着。”
涂苒见他提到房子的事儿,心里就有点不自在,不觉收起笑,低声说:“每月还贷的钱我有,你不用划给我。我在帮一个朋友做点事,用来还房贷差不多够了,也不会影响我以前的工作。”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直接在“产后”一栏下面写上,“老公给钱不要,10分”。
涂苒瞧见,一时又乐了。
陆程禹继续写,“经常性晚归,30分”。
涂苒不干:“是偶尔性晚归才对,再说每项意见扣十分,你怎么给扣三十呢”
陆程禹边写边说:“这里面有三个问题,第一,扔下孩子不管,第二……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涂苒道:“你只说了两个。”
陆程禹半天没吭气,过了一会儿才道:“先扣三十分再说。”
涂苒“哼”了一声:“好,我等会儿也这么着给你乱扣分。”
陆程禹没甩她,继续填表,他写得很快,字迹潦草。
涂苒瞟了眼他写的最后一行字,很有些吃惊:“你瞎写什么呢”
陆程禹又低头瞧了瞧,没错啊,没写错。
涂苒横了他一眼。光线不甚充足,她凑近了,指着那行意见逐字细看,末了轻舒一口气:“哦,是我看错了……”
陆程禹奇道:“你看成什么了”
她很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嚅嗫着说:“看漏了两字,”然后她忍不住批评,“你这字写得龙飞凤舞的,要是这样写病历,别人怎么看得明白,我最讨厌医生写字潦草。”
陆程禹稍微一想也乐了,慢慢儿读给她听:“持续性态度冷淡,减二十分,”他用手指从第一条意见一路滑下来,宣布,“所以你只剩下……四十分,成绩不合格。”
涂苒不满:“这种评分方式太主观,说好每项十分,你这一扣就是二十分。”
陆程禹浓眉微褶,低声道:“最后一条很重要,后果比较严重。
涂苒闻言心里忽动,不觉抬眼去瞄他,谁知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她撇开眼,伸手接过文件夹笑道:“放心,我这人很公正又有风度,从不搞打击报复那一套。”她打开第二页表格,果然认真思考起来。
可惜,思来想去,并不觉得他有多少要扣分的地方,这一点使她觉得讶异。
多数女性的思维习惯往往趋于感性,路随心走。而涂苒曾一度认为自己是其中的变异,理性思考的时候更多些。但是,当眼前这个男人诚心诚意坐在她跟前,希望听取意见的时候,之前的那些不满,埋在心里的抱怨,隐隐的失望,似乎在会儿都云淡风轻了。
眼下,她不得不为如何给出评估分数而有些微的苦恼。
显然,有件事是她如今小心翼翼不想触及的。在半年前的那场小风波里,她似乎又哭又闹颜面尽失,如今回想起来未免觉得不可思议,即懊悔也尴尬,她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处理的更好一些。是以,她决定跳开那段往事。
涂苒在三个时间段上分别给陆程禹扣了十分,她边写边小声说:“你就没有不忙的时候,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全部减分。”
陆程禹沉默一小会:“过年以后就是论文答辩,到时候评上职称,没什么夜班了,应该能好些。”
涂苒笑笑:“你就这么有信心,一定能评上”
陆程禹随意道:“没有其他可能性。”
涂苒不以为然斜了他一眼,合上文件夹:“评估完了,拿去吧。”
陆程禹微扬眉毛:“就这样”
“就这样。”
“就没什么想说的或者……想问的”
“……”涂苒想了想,又在第一栏里给他扣掉十分。陆程禹抬起头来看她,等待她的解释。涂苒笑一笑:“你那会儿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陆程禹问:“什么话”
她轻轻叹息一声:“我告诉你……第一个孩子没了的时候,你在电话里问我又在玩什么花样,你还记得吗”没等他说话,她接着道,“你们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是职业道德,如果一个病人被救治无效宣布死亡,就死在你跟前了,你会有什么感觉这世上……很少有女人会拿自己的孩子来开玩笑。”
陆程禹看了她数秒,认真点头:“这事我做得不对,”他又想了想,“如果我当时说过那句话,我道歉。”
涂苒有些儿生气了:“我以后和你说话是不是还得随身备录音笔带录音机呢”
陆程禹也挺无奈:“我真不记得了。”
涂苒横了他一眼,过了很久才道:“我现在看着小石头……就会想那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他可以出生……”话音未落,已是气息不平。她低下头,翻开文件夹接着写:“说过的话不承认,20分。”
“涂苒,”陆程禹伸手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嗓音略显低沉:“对不起。”
涂苒挣脱开去,又写:“道歉迟了,20分。”
陆程禹从善如流:“行,我以后注意,你别生气。”
涂苒把文件夹重又塞给他:“你现在的总分比我低。”
陆程禹翻开表格由头至尾扫了一眼:“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大问题,这些我们都可以慢慢矫正。现在唯一要解决的,我们俩,我们三个不能一直这样两地分居。”
涂苒靠在椅背上,语气不善:“这事等你评上副高再说。”
陆程禹看着她。
涂苒继续道:“要是评不上,我还找你这人干嘛,真是没一处优点。”
陆程禹也有些儿不爽了:“你不找我你想找谁啊”
“找谁也不找你,我要挑个有车有房又顾家的。”
“我也有车有房,我也想顾家,就是现阶段没时间。”
涂苒一笑:“小陆医生,请问你的车是什么牌子,房子有几套啊都是自己挣来的吗”
昏嫁 正文 jq八
涂苒知道自己现在多了一个坏毛病,她想戒但是戒不掉偶尔寻着机会了,她爱用言语来刺激陆程禹,因为希望看见他尴尬,踌躇甚至生气,可惜她的愿望一直落空。
譬如先前那句奚落,应该是许多普通男人的软肋,陆程禹却只轻描淡写:“我还是挣了点钱吧,就是读书的时间有点儿长,起步晚了点,慢慢来。你也和医院打了这么些年交道,应当了解普通医生的薪资水平,”他见她没说话,又补充一句,“在结婚前就应该很了解了。”
涂苒想,自己便是红楼梦里一僧一道嘴中的“俗物”和“蠢物”。
在两人之间的嘲讽与反嘲讽中,她屡次不得优势,因她对他的奚落并非出于真心。末了,她只好自己嘲笑自己。
见她不再说话只是笑笑,陆程禹倒多了几分好奇,问她笑什么。
涂苒说:“我现在就是一颗死鱼眼睛了。”
陆程禹不求甚解。
涂苒只得说:“以前有个草包男的了句挺经典的话,女人出嫁前是无价的宝珠;出嫁了,就变成光彩宝色的死珠;再老了,就是颗死鱼眼睛。我,大概在婚前就是颗死鱼眼睛了。”想当初,她用孩子换取他的婚姻,后来又通过婚姻把他捆在自己身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这样的女人,不是死鱼眼睛是什么
陆程禹却是探究的看着她,最后用两个词给她定了性:“涂苒,你这人说来也没那样复杂,无非是表里不一,色厉内茬。”他说完稍稍侧过身子,一只胳膊搭在身前的方向盘上,盯着她低声问道:“我说的对不对”
涂苒竟一时懵然。
陆程禹神色似乎些许暧昧,涂苒没再看他,一股脑的觉得自己忒不争气,因为她的脸颊在这样的注视下有点儿发烫了。
她略微低下头去:“这也是你对我的意见么,赶紧给扣分吧。”
而后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跟着脑门上又被人用指头弹了一下,陆程禹说:“以后别这么犯傻了,知道么”
涂苒这次又没防着,摸了摸脑袋说:“以后别这么动手动脚的,知道么”
陆程禹慢不经心:“这就算动手动脚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窗外雪下大了,落在玻璃上沙沙作响,还有雨丝随风从尚未紧闭的窗户缝隙里闯入,落在人的衣上,手上。涂苒拿起围巾一圈圈的戴好,陆程禹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仍未做声。
涂苒忽然想到什么,边戴帽子边说:“知道吗你同学和我同学……他们俩好上了。”
陆程禹听得一愣:“什么跟什么”
涂苒点明:“雷远和苏沫。”
“苏沫是谁”
涂苒想这人什么记性,只要不说专业上的事就跟个木鱼脑袋一样,什么都记不住。只得说:“就是上回抱着他们家孩子找你帮忙联系住院床位的,后来她老公跟她闹离婚,她想找律师,你就把雷远介绍给她了。”
陆程禹想了想:“原来是一个人。”
涂苒点头:“是啊,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好上了,我今天到周小全那儿,去瞧苏沫和她孩子,听她说了一会儿。”
陆程禹微微皱眉:“怎么又扯上周小全了”
涂苒有点晕,耐心不足,声音不免提高了些:“她俩是邻居。”
陆程禹说:“这个你可真没跟我说过,我哪里会知道。”
涂苒白了他一眼:“雷远这人到底怎么想啊,两人就这样经常见面,也不往深处说,苏沫可不能再碰到一个佟瑞安了。”
陆程禹一思索:“那个跟孙晓白处的就是你同学的老公”
涂苒又晕了:“是啊。我没和你说过”
“没。”
涂苒咬牙:“看来我们真不适合在一起八卦。”
陆程禹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
涂苒说:“你和我是没时间……”她赶紧又问,“雷远跟你提过这事没”
“没。”陆程禹想了想,仍是说出口,“我只听说……他以前的女朋友最近要回国。”
“什么意思啊”
“问他想不想结婚。”
“然后呢”
“他可能需要时间考虑。”
“那苏沫知道吗”
陆程禹不由笑道:“别人的事,你这么操心这档子事关心的人越多越麻烦。”
涂苒当真有些着急:“你不知道,苏沫从谈恋爱到结婚,吃的苦头太多,她这人太好又不够皮实,这会儿还自己带着个孩子。我太了解她,她要是对雷远没那心,说什么都不会和人发展,现在肯定是动了心,就怕雷远对她不是那么回事,她难免又伤一次心……”她越说声音越低落,到最后只一声叹息。
陆程禹低头瞧她:“涂苒,凡事往好处想。你同学朋友那么多,每个人有点什么事你都记挂在心里,不是累得够呛么”
涂苒摇头,慢慢道:“苏沫不一样。我们以前上学那会儿,我爸病了,家里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去医院看他,把身上的钱都给我妈,后来回学校,才发现饭卡里只剩几毛钱,那时候正忙着找工作做毕设,没时间打工,苏沫供我吃了大半月的饭。后来我爸病危,我妈打电话来学校,我手脚发软路都走不了,是她送我去医院的……这两件事,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涂苒说完,眼眶有点儿发胀,她伸手揉揉眼睛,这才发觉,身旁的男人许久没说话。
抬眼,陆程禹正看着她。
涂苒不禁问他:“小石头的奶奶和我爸的情况挺像吧,那会儿,你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呢”
陆程禹闻言微微笑了笑,只说:“我还好。”
涂苒抱着脑袋坐在那儿又想了一会儿:“你说,雷远的这些事儿我要不要告诉苏沫呢,不晓得他们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陆程禹道:“让他自己去说吧。”
涂苒诧异:“雷远会告诉她么”
陆程禹想了想:“他这个人就是说话不过脑子,心里藏不住事,为人处世倒还算靠谱。”
涂苒说:“你们深交这么多年,当然是帮他说话的。”
陆程禹对她的揶揄不以为意:“他那样的个性,应该不会隐瞒什么,当然,前提是他打算放弃你那个同学,选择以前那位。”
涂苒听了这话心里有点没滋没味,又是放弃又是选择,这世道,条件稍微好点的男人都成了香饽饽了。她笑笑,又问:“雷远以前那位,各方面条件应该很好吧”
陆程禹照实回答:“的确比你同学现在的情况要好点,而且他们之前也有几年的感情。”
涂苒一愣,继而点头叹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陆程禹脸上的神情顿了顿,他侧头看了她一眼。
涂苒又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事儿雷远处理的不太对,太不对了。”她稍微整理一下围巾,拿了小包,推门下车。
陆程禹在她身后说:“嘿,这都别人的事儿。”
涂苒转身,走回去,再次拉开车门:“喂,把刚才那个评估报告给我。”
陆程禹不知道她意欲如何,只得将文件夹递过来。涂苒翻开来在上面划了几笔,又添上几笔,这才还给他。陆程禹打开一瞧,最后一栏里原本所剩无几的分数被完全她划掉,底下多了个硕大的圈。
陆程禹觉着好笑:“你什么意思,这么着就给我个鸭蛋了。”
涂苒也笑:“你没听过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涂苒给人一个零分,心情奇迹般的好了不少。
上楼回家,王伟荔没睡,还在那儿看电视呢。涂苒吐了吐舌头,忙把小石头的窝挪到自己房里,又跑去给王伟荔按肩膀:“妈,你今天精神这么好啊,不用补眠啦”
王伟荔拍开姑娘的手:“捏这么重,疼,”她又道,“你老公今天来看孩子,你又不在,你们俩这是搞什么鬼啊”
涂苒忙说:“没啊,才在路上遇着了。”
王伟荔一愣:“他多早走的,你这会儿才回,还遇着了”
涂苒“嗯嗯”胡乱应了几声。
王伟荔显然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是以轻易放过她:“小陆今天拿了几万块钱过来,我没要。”
涂苒故作惊奇道:“咦,妈,你怎么没要呢,你不是一直在唠叨么……”
王伟荔瞪了姑娘一眼:“这钱能要么,我是带我自己的外孙,心甘情愿的。我要是拿了钱,不就把自己当保姆当外人了吗,我外孙长大了也不会念着我的好。要是你在家,这钱你倒是应该接了。”
涂苒嘻嘻一笑:“妈,你这人真别扭,好作哦。”
王伟荔也笑:“所以我这性格,你千万别学,在外面很吃亏的,刀子嘴豆腐心冷面热心肠,事也帮人做了还落不到好。现在人都喜欢嘴甜的,两个人闹矛盾了,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的,你哄哄我我逗逗你也就结了。”
涂苒笑道:“妈,你这想法真是一天一个变化,我都跟不上趟了。”
说了会儿话,母女两人洗漱了,分别睡下。
涂苒睡不着,心里仍是放不下苏沫那件事,一方面希望雷远能喜欢苏沫多点,能承担起这母女俩的未来,皆大欢喜。另一方面,只要往深里想,便觉得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思来想去,便觉得心冷了。
回想起今天三人聚在一处聊天的情形,苏沫提起雷远时仍是含糊其辞,说就先处处看呗,刚离婚,没怎么想结婚的事。后来周小全还问她,你俩那啥现在几垒啊苏沫立即说,虽然经常见面,基本上还是发乎情止乎礼的阶段。周小全直言,两名互相有想法都有x经验的成年男女这样不温不火的相处,基本上是两种可能性,男的不知道能不能担负其责任所以岿然不动,间接说明这人还不算太渣。另一方面,他也许对你只是……话没说完,苏沫就点头道,我明白。
苏沫当时的表情异常冷静。涂苒想来却觉得心酸,那种冷静,显然是认清现实以后的沉寂。
也许陆程禹说得对,这事旁人不好插手,如今的情况,似乎是旁观者清,当局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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