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上下被潮湿的热气包围,好像在滚油沸水里煎煮一样。
在焦灼中挣扎,如同被烈焰焚烧一般,沈荣华感觉自己没化为灰烬,意识反而渐渐清醒。她知道自己死了,死在迎春花下,死在冰凉的雨水里。可此时为什么这么热难道她下了地狱,因作恶多端正受下油锅、过火山的惩罚
活了十九年,她虽说不是不小心踩死蚂蚁都心痛自责落泪的人,但也决不是恶人。若说她因作恶多端下地狱,那肯定是阎王、判官、大小鬼一起“抬举”她。
生前被人踩到泥里,死后又被鬼抬举,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嬷嬷,姑娘醒了,姑娘笑了,我听见姑娘笑了。”
“胡说什么姑娘都昏迷三天三夜了,连大夫都”周嬷嬷揉着红肿的眼睛叹气,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子,短短几个月把人生所有倒霉背幸的事几乎都经历了,被搓磨得只剩下了一口气,就算醒了,要是还能笑出来,这心得有多大呀
“雁鸣姐姐莫不是接连几日照顾姑娘累得昏头燥脑、头晕眼花、分不清黑白了”清脆的声音配合揶揄的语气,让人听起来并不觉得刺耳,只是调皮而已。
好熟悉的声音,说话的人是谁,沈荣华并不是想不起来了,而是不敢想。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听起来无害,却包藏了莫大的祸心,让她至死难忘。
雁鸣,雁鸣连日在照顾她雁鸣不是早死了吗三年前,她要去给沈臻静做陪嫁丫头,雁鸣苦拦,还劝她逃跑,结果被万氏命人杖毙了,就在她面前被打得皮开肉绽。直到咽气的那一刻,雁鸣这个长她两岁的丫头最记挂的人还是她。
她死了,雁鸣也死了,她们主仆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了。那个刚才揶揄雁鸣的鹂语呢这丫头投靠了沈臻静,踩着她上位,爬上了杜昶的床,被沈臻静开脸抬为姨娘,活得很滋润。难道鹂语也死了那真是老天开眼了。
“雁雁鸣呵呵”沈荣华心里想着,字眼就从喉咙里滚出来了。
“嬷嬷,你听,姑娘在叫我,姑娘在笑,你听”雁鸣喜极而泣,差点蹦起来,见周嬷嬷和鹂语都愣住了,她哈着气搓了搓手,忙倒了一杯温茶,递到沈荣华嘴边,“姑娘,奴婢知道你一定能好起来,快、快喝口水。”
温吞涩口的茶水滴到沈荣华嘴里,好像甘冽的清泉滋润着干枯的禾苗。沈荣华大口吞了几口水,焦热得已缓解,断裂的思绪很快聚拢,人也清醒了。
“雁鸣,你”沈荣华睁开眼,又赶紧闭上了,却无法阻止泪水喷流而下。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死在御赐左督副御史府的迎春花下了吗说不定尸首也被大卸八块做了花肥,怎么又回到七年前了难道在做梦
沈荣华再次睁开眼,仔细看了看雁鸣,又看了周嬷嬷,最后扫了鹂语一眼,又紧紧闭上了眼。眼前的情景很熟悉,好像七年前也是这样,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她也无法分辨。她要好好想想,想想怎么冲破似梦还真的囹圄。
“嬷嬷,姑娘明明醒了,怎么又”
“姑娘忽然遇到了这么多事,又病了这几天,肯定累了。”周嬷嬷拿过温湿的帕子敷在沈荣华的额头上,“你们都去睡吧我来照顾姑娘。”
看到周嬷嬷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沈荣华闭上双眼,咬牙饮泣。周嬷嬷是她的母亲林诗韵的奶娘,从小就一直照顾她,对她比林氏还要细致入微几分。林氏被处死之后,她被关进了庄子,周嬷嬷也被赶出了沈家。
周嬷嬷无儿无女,离开沈家的日子过得很凄凉,没两年就死了,连口棺木都没有。她听说之后哭得肝肠寸断,想接济周嬷嬷,却有心无力。
雁鸣看了鹂语一眼,说:“嬷嬷和鹂语去睡吧我守着姑娘。”
“还是轮流值夜吧我先去睡,一会儿来替雁鸣姐姐。”鹂语年纪小,却很机灵,“嬷嬷,姑娘醒了事要不要告诉宋嬷嬷和张嫂子”
“别别别,天明再说。”周嬷嬷连连摇手,很紧张。
宋嬷嬷是沈老太太万氏派来的,张嫂子则是沈家二房的万姨娘派来的。让她们知道沈荣华醒了,这大半夜的,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沈荣华再次醒来时,天已蒙蒙放亮,雁鸣正坐在脚榻上打盹。她揉着眼睛望向窗外,愣了一会儿,才抬起右手掐住自己的左胳膊。
听人说只要能感觉到疼,就不是在做梦。她左胳膊白嫩的肌肤上多了几块青印子,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她才慢慢放开手。她感觉到疼,这证明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她回到了七年前,而那七年之间发生的事也刻在了她心里。
听祖父说,人可以回到以前的岁月,还能记住以后发生的事,这叫重生。
她重生了,她接受了这个现实,即悲且喜。
能重活一次,看清了许多人、许多事,有了优于常人的先见之明,只是她前世付出的代价惨重了些。前世已成了既定的事实,她无法再去更改,但她能把握今生。只要她的今生不重蹈前世的覆辙,不再象前世那么窝囊惨死,也值了。
可她重生的节点却令她悲愤郁闷。
她回到了七年,可此时祖父已逝,母亲被沉了溏,弟弟也被处死了,她由二房嫡长女变成了二房一个外室所出的庶女,又被困在津州郊外的庄子里。她在一个寒冬的深夜投河自尽,被人救了,没想到却成了她重生的生命之界。
此时的境遇遭糕到了极点,即使她重活一次,一时也无从应对。她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面对现实,有一个前世做基石,她坚信自己能打败那些牛鬼蛇神。
清冷的晨辉透过厚厚的窗纱洒进屋里,桔色的光芒落到了床帐上。沈荣华目不转眼地盯着那几道桔光,陷入了沉思。感觉到冷气袭来,才看到碳盆里的碳燃尽了。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肢体,赶紧扯过一件薄袄搭在雁鸣身上。
“姑娘,你醒了奴婢竟然睡着了,真是该死。”
“别死呀活呀的。”沈荣华的嗓子有些沙哑,她舔着嘴唇勉强一笑说:“我的病今天就好了,你别担心,去软榻上睡吧这里冷,睡着不舒服。”
雁鸣怔住了,觉得有些不对劲,见沈荣华闭上了眼,也没敢多问。她往碳盆里加了几块碳,又拢旺了火,边忙碌边微皱着眉头看沈荣华。
沈荣华暗自苦笑,雁鸣从她的语气神态上已觉察到她与以前不同了。卧病在床,生命中突然多了七年的惨痛记忆,百炼成精的人也做不到与以往一般无二吧
“你们沈家是怎么回事我家主子冒死把你们家小姐从冰窟窿里救出来,都冻病了。三四天了,你们沈家不闻不问,要点碳都推三阻四,你们就这样对待恩人吗沈太傅死了,你们沈家其他人也死了不成姓沈的都死绝了”
怒气冲冲的吵闹叫骂声传来,沈荣华惊呆了。这声音、这语气、这态度无一不彰显出叫骂者的身份不凡,可对于沈荣华这个重生者来说却另有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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