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南墙》第9节

  客厅里除湿机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电视台在播晨间电视剧,许潆心抬头远远看了一眼,好像是一部医疗剧,讲儿科医生的,顿时便没什么兴趣地收回视线。
  “还有多久你就要回儿科去了?”蒋敏珠忽然问了句。
  许潆心想了想,“明年二月份。”
  每个规培生在正式开始规培之前,需要选择自己的规培方向,分为内外妇儿和全科,在规培的最后半年会回到自己的科室,像许潆心的规培方向是儿科,封睿是研究生和规培并轨,最后半年各自回儿科和神外,还有就是全科方向的同学,需要轮转一段时间社区医院。
  蒋敏珠好奇地问道:“你当时怎么就想到选儿科呢?”
  “想着等结业的时候看能不能通过妇幼双百计划落实工作啊。”许潆心应道,这是一个为了解决基层妇幼健康人才紧缺问题启动的计划。
  “那怎么不选妇产科,儿科又累又穷。”
  “我们医院妇产科很多人报,我怕考不上啊。”
  她当时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和封睿在同一个单位而已,自然是哪个方向好进来就选哪个了。
  但蒋敏珠听着却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也对,要是你报的方向人太多,进来了还会给你调剂专业,要是不接受,就不要你了。”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俩人一边吃一边闲聊,从科里哪个学生看起来很靠谱实际上做事虎头蛇尾,到中午吃什么才好,聊到能出门时,已经将近上午十点。
  购书中心坐车要一个小时才到,因为是周末,购书中心人很多,特别是带着孩子来家长,一楼是生活区,有卖文创产品的,也有餐饮区,到处都是人。
  “我们先去看看有什么活动?”蒋敏珠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问许潆心。
  许潆心看着刚拿在手里的宣传单,道:“六楼的文化中心有敦煌画作展,要不要去看?”
  “要,走。”
  蒋敏珠应了声,挽着她的胳膊就往扶梯的方向走。
  许潆心对购书中心并不是特别熟悉,一来学校离这边太远,二来她觉得在这里买书太贵了,所以都是网购,只有遇到喜欢的作家要在这里办新书发布会,又正好有空,才会过来转转。
  六楼展厅的入口有画家的个人简介,和这次展览的主题“敦煌梦”,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我心归处是敦煌”,许潆心记得这是樊锦诗先生的一本自传。
  那时正巧乐团要参加比赛,他们排演的参赛曲目《九色鹿》就是取材于敦煌壁画中的故事,封睿是小提琴首席。
  眼前的画作充满了来自古老敦煌厚重的历史感,是色彩单纯又雍容的魏韵唐风,画家笔下的佛陀、观音及供养菩萨眉眼慈悲,庄严肃穆,让人肃然起敬。
  许潆心站在一幅《三二一窟飞天》像前,忽然有点感慨,这世上有一些很美的东西,我们尚未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已经湮灭在滚滚黄沙之中,像樊锦诗先生说的那样:
  “没有可以永久保存的东西,莫高窟的最终结局是不断损毁。”
  “在发什么呆?”
  熟悉的男声忽然自耳边响起,许潆心愣了一下,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又回到了当时那场激动演出的比赛现场,悠远的乐声如泣如诉,美丽的九色鹿好心救了溺水者,他却带来了国王和军队……
  佛家讲因果轮回,善恶有报,溺水者自食其果,浑身长疮,满口腥臭,而美丽的《九色鹿经图》则在茫茫戈壁伫立千年1。
  那个拉小提琴的男生,从此也会在她的心里停留很多年吧,直到她被生活的柴米油盐磨得筋疲力尽,他还会一如当年。
  封睿见她还在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
  “喂——潆心?师妹?回回神,还好么,没事吧?”
  边说边歪着头凑近前来,盯着她的眼睛,看见她眼底有个小小的自己。
  忽然就鬼迷心窍地越靠越近。
  许潆心猛地回过神来,看见面前一张俊脸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吓得立刻往后一仰,咚的撞在看展的路人身上,忙不迭地回头道歉,还吸引了不少探究的好奇目光。
  一阵忙乱过后,周围秩序总算恢复如常,许潆心松了口气,拍拍心口,转头看着他。
  神色里有点惊喜,“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来看展览么?”
  封睿摸摸鼻子,点点头,然后向她道歉,“对不起啊,刚才吓到你了……”
  “没关系的。”许潆心笑着摇摇头,眼睛轻轻地弯了弯,头上的蝴蝶结也跟着晃了两下。
  怎么这么软绵绵的,封睿一时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既觉得她太大度温柔,又觉得她容易被欺负。
  “还是对不起。”他正色地再次道歉,随即立刻换了话题,“后面有一幅很好看的伎乐飞天图,要不要去看?”
  许潆心应了声好,他就又说:“出口那里可以玩游戏,拿个小册子,找到册子上的画,并且上好色,就可以领到一个钥匙扣盲盒,我抽到一个反弹琵琶的飞天,你要不要也试试手气?”
  “这么有趣么?”许潆心很惊讶,怎么一个画展还这么大手笔,“又不收门票,还花这么多钱送盲盒?”
  “有赞助商,而且是限量的,送完就没了。”封睿应道,催她,“我们赶快去,不然就抢不到了。”
  许潆心一边应,一边被他抓住胳膊带着走,越是靠近出口,就越是人多,不少人手里都拿着活动的小册子在寻寻觅觅。
  “潆心!”蒋敏珠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许潆心立刻抬头去找她。
  然后看见她挤过人群来到他们身边,递给她一本小册子,“有活动……”
  话没说完就看见封睿,愣了愣,“诶,封睿也在?我只拿了两个册子,这个给你?”
  “谢谢师姐,不过不用,我已经抽过盲盒了。”封睿忙摇摇头道。
  蒋敏珠哦了声,然后招呼着许潆心一起找画,可打开册子才发现,每一本册子要找的画都不太一样,半道儿上就分开了。
  封睿自然是跟许潆心一组的,许潆心一边比对着册子上的画作,一边问封睿:“师兄你是早就知道有活动所以早早过来的?”
  封睿眨了一下眼睛,嗯了声。
  “真厉害,我都不知道有活动,要是师姐没有提议来购书中心,就要被我错过了。”
  她由衷的夸奖让封睿多少有点不自在,他是早早就过来了,却不是为了画展,而是……
  要不是想偶遇她又不好意思问她几点出门,他也不至于早早就来蹲守,楼上楼下八层楼,除了最上面两层不对公众开放的区域,他已经转了几遍,才在这里找到她。
  “找好了,我们去兑换盲盒?”许潆心这时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道。
  拿到盲盒,许潆心有点迫不及待地打开,拿出来一看,呀了声,“是九色鹿哎!”
  “真幸运。”封睿看着她高兴的模样,忍不住也翘翘嘴角。
  许潆心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九色鹿钥匙扣递给他,“那这份幸运送给师兄你要不要?”
  封睿愣了一下,“……为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有次参加比赛,曲目就是《九色鹿》?”
  “嗯,那次我是小提琴首席。”
  许潆心的眼睛在听到他答案的那一刻立刻便亮了起来,“你还记得啊?”
  封睿的呼吸顿了一下,觉得心尖像被羽毛轻扫,有细微的痒意,“当然记得。”
  我甚至还记得你站在哪个位置,和拉琴时的模样。
  “所以这个送给你。”许潆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封睿伸手接过,又从口袋里拿出自己抽到的那个,递给她,“那这个送给你,当作是交换的礼物?”
  许潆心愣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喉咙了,连忙点点头,嗫嚅着应了声好,然后抿着唇笑笑,转头东张西望地找蒋敏珠。
  “师姐怎么还没好?”
  “可能人太多,再等等。”
  封睿一边笑着应声,一边悄悄看一眼她露出点紧张的脸孔,在心里愉快地笑了声。
  等蒋敏珠出来,时间已经十二点,三人同行,在购书中心旁边的一家饭店吃饭。
  这还是许潆心第一次和封睿一起在外面同桌吃饭,虽然旁边还坐着蒋敏珠,但她就是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整个人都拘谨很多,具体表现在……
  桌上有盆鱼丸汤,一颗鱼丸她平时都是一口干掉的,这会儿偏偏矜持起来,硬是分成了三口,细嚼慢咽斯文得很。
  封睿留意到她的举动,想想过往和她一起吃饭观察到的,问了句:“潆心,你怎么……是不是不合口味?”
  许潆心愣了一下,然后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抬眼看到他目光里的担忧和关切,立刻又低头,张口一口就把鱼丸吃掉了。
  真是的,又不是没一起吃过饭,装什么淑女哟。
  封睿见她一边脸鼓了起来,不由得笑了一下,再多看一眼。
  吃完午饭,蒋敏珠接到电话,科室有事就先走了,封睿向许潆心提议去购书中心里的茶室坐坐,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茶室在二楼,他们搭扶手梯上去,前面有个青年男人,眼看着扶梯就要上到二楼了,封睿提醒道:“小心脚下。”
  许潆心嗯了声,刚伸腿往前走了一步,还没站稳,就看见刚才站在他们前面的那个青年忽然在他们面前倒了下去。
  “卧槽!”
  封睿惊呼一声,忙上前两步扶住对方,然后对许潆心道:“潆心,快打120!”
  第10章 师兄,你好幼稚哦。
  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让许潆心有一瞬间的错愕和慌乱,但也只有这一小会儿。
  回过神之后,她立刻将掏出手机来拨打120,镇定地将地址报给对方之后,她就转头冲去不远处的服务站,急急忙忙地告诉工作人员这边出事了,需要维持现场秩序。
  商场方面的动作很迅速,在许潆心刚跑回到给男子做心肺复苏的封睿身边时,就已经有保安前来疏散围观群众了。
  喘了一会儿气,看见封睿的额头上不断有汗水滴落,手臂也在轻微地颤抖,许潆心蹲下来,关切道:“师兄你还可以吗,要不换我吧?”
  封睿匆忙间扭头看了她一眼,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
  点点头,“等下再换过来。”
  “咱们轮流。”许潆心应道,声音细微又坚定。
  封睿侧身让开,许潆心接替他的位置,对躺在地上的青年男子施行胸外按压。
  “按压部位在胸骨下半部,两乳头之间……一手掌根部紧放在按压部位,另一手平行重叠,压在手背上,手指交叉互握抬起……肘关节伸直,依靠肩部和背部的力量垂直向下……按压频率至少为每分钟一百次,按压深度5公分……”1
  课堂上学过的知识,经过实习、毕业考试和规培生涯的锤炼,已经刻在了许潆心的脑海里,也塑造了她的肌肉记忆,当她的手掌触碰到患者,动作便游刃有余起来。
  一开始还是轻松的,但很快,许潆心就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但她还是要保持着原有的力道和频率,没几分钟就满额头是汗,开始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封睿见状立刻和她对调位置,接着进行胸外按压。
  还有人工呼吸要做,这时候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这种屁话,也该做的动作还是要做。
  此时是七月炎夏空气潮湿闷热,即便商场开着空调,封睿的汗水还是啪啪地往患者身上掉,洇湿了患者的t恤衫。
  许潆心越看越着急,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身体素质不够好,不能坚持得更久一点,就连体重都不够,若是够重,她能给的力道就更多一点了……
  “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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