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浮生劫 第9节

  ……
  几个人处理完了犯事的宫女太监,让小太监扶了胤禩,转身回了园子里。
  此时离守岁尚有一个时辰,不知为何刚歇下没多久的老爷子也从后殿回到了家宴上,脸上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好,似乎隐隐有些不快的样子。而太子也从阿哥那桌移到了老爷子左下几步的位置,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几人刚进了园子,便听见头上一声低沉的责问:“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老八到底到哪里去了?”问话的自然是面色不大好的老爷子。他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转头看向刚进拱门的一行人。
  太子第一眼便看见了跟在后面的青雪,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却见那小太监低着的头微微摇了摇,不由一愣,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因为都同为贝勒,这几人里,便由年龄最长的胤祉上前回话道:“回皇阿玛的话,八弟方才称醉说是要出去走走,儿臣们见八弟许久未归担心他误了守岁,这才才去寻他,谁知却看见八弟在雪地里睡着了。”胤祉言简意赅得总结了一下。
  在场所有人具是一愣,连老爷子都怔住了,消化着方才三阿哥说的那句‘在雪地里睡着了’,眼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当时的场景来。
  这是另一个人说话了,开口的便是裕亲王福全,在场众人,怕是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c-h-a话吧:“睡雪地了?怎么个睡法儿?奴才难道就在一边儿看着?”
  众人就看见三阿哥与四阿哥脸上尴尬了一下,三阿哥回道:“我们几个找到八弟的时候,周围确实没看见人,而且……八弟那个时候还抱着石墩要酒喝。”
  众人闻言,都有些绷不住想笑,但又忌惮着上面坐着那位,忍得辛苦,倒是裕亲王听了‘哈哈哈’笑了起来,连道‘有趣’。
  经过这么一闹,老爷子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些,只是仍然绷着脸开口道:“奴才哪里去了?就这么放任着主子睡雪堆儿里?”
  三阿哥将那两个太监宫女的供词和对他们的处罚略略说了一遍,老爷子终于点点头,看了一眼两人身后醉得七荤八素的胤禩,转头对裕亲王道:“你瞧老八那点儿出息,今天可就他一个人喝趴下了啊——”
  众人一听,便知道老爷子就此揭过了,也都附和着笑了,一时间方才令人窒息的气氛一扫而空。唯有坐在老爷子下方的太子殿下,脸色不善,却又得强颜欢笑着。
  十四不满的嘀咕道:“八哥喝得不少啊,本来就醉了,太子哥哥还偏偏给八哥灌酒,能不喝倒下么。”他并未刻意压抑着声音,因此许多人倒是都听见了。
  老爷子倒是没做什么表示,继续与裕亲王说笑了几下,也不知裕亲王指着胤禩说了些什么,惹得老爷子呵呵的笑着,等笑停了,才转头看胤禩这边,道:“都醉成这样儿了,还守什么岁?老四——你把老八和他福晋送回去,送完了再回来守岁,你可不准也醉倒了!”
  众人一听,都哄笑起来,心道裕亲王果然地位超然,随便两句话便哄得老爷子雨过天晴。
  太子僵着一张俊脸,也附和着笑了笑,却是比不笑更令人难受。
  胤禛欣然领命,面上仍旧严肃得像根冰棍儿似地。
  第43章 余波
  若是前一世,逮着这么个机会,八爷还不往死里在老爷子面前、在朝臣面前给太子的眼药。不过这一世他可不会在干同样的傻事。
  上一世大阿哥与太子处处较劲,最后的下场又如何呢?三阿哥说大阿哥以“魇胜”巫术谋害太子胤礽,合着太子哥哥犯上作乱大逆不道都是被老大用巫术咒的——这等话谁会信?
  若说大阿哥是求神拜佛希望太子倒台还有些可能,何须在这风头浪尖儿上行魇胜巫术?只要稍作核查便能查清的事情,为何老爷子草草便定了案,将最得意的两个儿子先后废的废、圈的圈。
  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老大长久觊觎储君之位,触及了老爷子的底线,一怒之下,欲借机除去这个风头太盛的威胁,顺便敲打其他的阿哥大臣们。无论如何,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先是君,才是父。
  如今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但若是由自己亲口说破了,却是大大的不妥。先不说如何定论此时是太子一手导演,光是说那酒里下药的问题,太子便可推得一干二净——谁都看见太子是拿自己的杯子与胤禩喝的,之前他自己必然也用着那杯子,到时候悄悄换了,谁都查不出问题来。
  若是让老爷子疑心自己借机攀咬太子,必然会认为自己与大阿哥是一伙儿的,说不定还是大阿哥授意,反倒弄巧成拙。再不然,若是日后大阿哥因‘魇胜’巫术被圈,保不齐还会让老爷子想起今日之事,疑心自己早就开始布网算计储位。
  今日的事,要查,也得让老爷子自己去查,自己确实万万不能告状的。
  ……
  胤禩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城门外。早已有太监飞奔了去通知高明套好马车,此刻高明早已在车内燃起了暖手炉子,熏了香,车外的脚凳也早已备好。
  但当高明见胤禛跟着一同出来是,不由愣住了,八爷和八福晋同乘一车自然是没问题的,但四爷却不能与八福晋同处一室,这……
  胤禛对高明道:“你先送八福晋回去,老八同我一辆车慢一步就到。”说罢转头对身后一个小太监道:“去叫苏培盛把我的车备好。”
  高明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知道自己主子与四爷平素里便亲厚着,便也就指示丫头们服侍福晋上马车。
  毓秀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胤禩,眼中颇为担心的样子,但她看见胤禛脸色不太好,便也就没多说什么,转身由丫鬟搀扶着上了车。
  ……
  车轮碾压着尚未压实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往前走,偶尔磕上雪下的石块,震动一下。车里燃着胤禛常年用的檀香,内饰并不见得奢华,却温暖而舒适。
  胤禩在这样温暖的环境里,却觉得备受折磨,只能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用手在袖内死死掐着手臂,用疼痛来压抑着越来越升腾的热度。
  “你到底怎么回事?”胤禛上车之后本想等着胤禩自己开口,但左等右等都没能等到,终于还是绷不住先开了口。
  胤禩不想说话,便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呼吸有些急促。
  胤禛一瞬间面色沉了下来,一把抓住胤禩的胳膊,正要将他扯过来面向自己,却听见他短促得低吟一声,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这根本不是醉酒应该有的样子。
  胤禛想也不想便一把掀起胤禩的衣袖,顿时眉头拧得死紧,足以夹死一只飞虫——胤禩的胳膊上,全是淤青红肿的抓痕,许多地方甚至都破皮见了血,密密麻麻从上臂一直延伸到手背。
  “是谁?”胤禛刚说了两个字,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过胤禩的另外一只手,果然看见那只手指缝里还残留着血迹:“你这是做什么?”
  胤禩被胤禛抓住了两只手,重心不稳半跌在胤禛身上,顿时有些尴尬,气息也不稳起来,不得已睁开了眼睛看过去。
  胤禛没有错过胤禩眼里不正常的水光,手中触及的肌肤也有着不同寻常的热度,宛若那日落水后被救起当夜,胤禩发烧时的光景。“你……可是烧了?”
  胤禩忍了忍,从牙缝儿中挤出几个字来:“算是吧。”
  胤禛盯着胤禩看了一会儿,目色渐渐冷厉下来。他心中怒意翻腾着,小八这是明显不打算告诉他真相,原来自己一心待他好,本以为过了这些日子他心中应该清楚了,谁知他还是把自己算作了外人,受了委屈也不肯说。
  想到这里,胤禛松开了那人的手,不再理会他,自己也团坐着靠着车壁养神。
  ……
  静默了一会儿,胤禛终究是放心不下,忍不住微微掀了掀眼皮去看那人,却正看见胤禩又在掐着自己大腿自残——顿时怒了,一把将人拖过来制住双手,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罢更是伸手解胤禩的衣衫,想要查看他腿上的伤势。
  “别动……四哥别……”胤禩终于绷不住送了嘴唇,一脸汗s-hi得抬头对胤禛道:“我……不小心……被用了些药……”
  胤禛一愣,旋即明白了胤禩话里的意思,顿时狂怒起来:“谁!?什么时候的事情?”脑中也将今晚的异常过了一遍,想到太子敬酒……小八离席……小八醉倒……莫非?!
  “是太子?”胤禛方才还有些焦急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死死盯着胤禩的眼睛,等着他接下来即将出口的话。
  胤禩留意到胤禛眼中的细微变化,心中冷笑不已,你以为我会说‘是’么?放心……我的好四哥,如今弟弟不会如此白目——如果说了‘是’,不就意味着你必须在我与太子中做个选择了么?如今重生过一次的胤禩,怎会在局势未明之下做出这样自断后路的举动?
  说到底,也许胤禩从来没有信任过胤禛。
  胤禩摇摇头,喘了口气,咬牙道:“四哥别乱猜……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是那几个奴才们……”
  胤禛盯着胤禩的眼睛,许久不语,他并不糊涂,今夜的事情只要稍做思量便知何处反常。他的确害怕小八说出‘是太子’,因为谁都知道他是太子一边的,若小八真的说了出口,他便不能当做没听见,不管如何决断,以眼前太子的势力来说,受委屈的只能是小八;但当小八否认之时,他心中却有着更多的愤懑——小八,你终归是不能完全信我。
  他不是不知道,太子对胤禩有多不满、对江南的事情有多愤怒。甚至在私下将自己叫去毓庆宫敲打了一番,暗示他不要为大阿哥一党的人利用,被人当了枪使——胤禛对此烦不胜烦。
  相比之下,胤禩乖巧懂事,虽然有时会有些过于察言观色,不如十三那般憨直率真,但却让他记起胤禩年幼时在宫中那些步步为营的日子——余下的,更多的是心疼。胤禩平素里极少与他谈论政事,与他在一处时总是将几个弟弟挂在嘴边——他那点儿小心思,胤禛怎会不知道。
  十三自不用说,自小与他亲厚,对他尊崇更胜嫡亲兄弟,但十四总是让他有些不忿——明明同是亲生骨r_ou_,为何德母妃只待胤祯有如亲生,处处照拂,但对自己却是不y-in不阳不冷不热的。德妃生自己是不过是个宫人,照着祖宗惯例是不能抚养皇子的,那么他被先皇后抱养又是谁的过错?
  胤禛曾经很羡慕胤禩,同为被抱给别的妃子养育长大,胤禩却得了两个母妃。他见过良妃与胤禩相处时的模样,那情景如同一根钢刺一般扎在他心上。这种情愫,他后来明白,叫做嫉妒。
  他如今还剩下什么,佟皇后薨了,德妃眼中只有十四,皇阿玛眼中只有太子。太子与大阿哥处处针锋相对,连带着也不待见小八,加上这次江南的事,太子早将这笔恶帐算到了小八头上——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也许,小八也懂,所以今晚才什么也不肯说。
  ——小八,你究竟是不愿让我为难?还是不肯相信四哥……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有趣,尤其是在勾心斗角中长大的孩子们想法往往与别人不同些,有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一旦说出去了,只会让人疑心你更深的目的。往往是你三缄其口之时,才会引得某些人相信他们看到的。
  不说是说,不争是争,都是一个道理。
  ……
  胤禩的手仍被胤禛抓着,但胤禛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走神了,只苦了忍得艰辛的八爷。
  “四哥……”
  胤禩用力挣了挣,打断了胤禛的思绪。胤禛眼底已然柔和下来,将胤禩双手用一只手握了,免得他再自残,另一只手擦擦他额际的渗出的汗,低声安抚道:“可是难受的紧,嗯?”
  “嗯……”胤禩困难的甩甩头,头望向马车窗户的方向,道:“还有多久到?”
  胤禛松开胤禩,掀开帘子与苏培盛低语几句,转头回来是,便看见八爷又团成一团,倒在角落里轻轻在车底铺就的软毡上蹭着,如同一只浑身痒痒难耐的猫。
  心中不合时宜地兴起了一丝逗弄的念头,胤禛回到胤禩身边,伸手握住胤禩的手,认真道:“小八,还有一刻才会到,若是真的这么难受,四哥帮你?”
  胤禩难耐之中半睁了眼觑着坐在一旁面色如常的老四,忍不住磨牙:“若是真想帮弟弟,四哥……你应该同我福晋换个位置。”
  胤禛神情未变,但似乎面上微微尴尬了一下,道:“回去之后,多喝些凉水罢。你衫子在雪地里s-hi了,当心风寒。”
  胤禩嘀咕了一声:“有媳妇儿搁府里头,喝什么凉水儿。”便闭上眼再也不去理会那人。
  胤禛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胤禩的额头,道:“四哥骗你的,很快便到了,你再忍忍。”
  听了这句话,胤禩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贪恋胤禛手上冰凉的触感,不由得抓住蹭了蹭,以此来缓解源源不断折磨自己的热度和躁动。
  胤禛怔了怔,只觉得手心下一片滚热,连同着他心下,也是如此。
  ……
  不过须臾,马车便到了八贝勒府上,胤禛亲自扶了胤禩下车,将他交给高明,却未在开口说一个字。
  高明代主子谢过了胤禛,搀着胤禩往府里走。胤禩微微侧过半张脸来,低声问道:“福晋呢?可是歇下了?”
  高明回了些什么,已经听不清楚。胤禛只远远看见胤禩点点头,张嘴说了什么,看口型似乎是‘去福晋那里’……
  抬头望望漆黑的天幕,雪花似乎比之前更大更密了些,胤禛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觉得今年的冬天尤其冷。呵出一口白雾,胤禛转头问苏培盛:“什么时辰了。”
  苏培盛恭恭敬敬道:“只差半个时辰,便是子时了。”说罢抬头,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爷,可是直接回府?”
  胤禛转身上了马车,淡淡道:“转回宫里,走快些罢。”便放下了厚实的布帘子。
  ……
  新年过后没几日,老爷子将胤禩单独叫到乾清宫,问他除夕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胤禩一口咬定只是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康熙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浅浅叹了口气,让他下去。
  除夕那晚醉酒的风波,看似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之后的三个月里,太子偶尔在朝堂中言语上打压打压自己,却未再做什么别的事情。胤禩知道自己已然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只能默默的忍了。
  请安的时候,发现乾清宫的那个叫青雪的宫女不见了,就仿佛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一般。也不知道是太子灭了口,还是老爷子出了手。
  这些与胤禩都无关了。
  因为,毓秀有身孕了。
  第44章 孕事
  事实上,是八贝勒府上的张氏最先身体不适,吃东东西越来越少。张氏的的贴身丫鬟告诉了总管高明,高明征得胤禩首肯,请了太医过脉,才知张氏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子。
  胤禩自然大喜,厚赏了太医,又想起最近这些日子毓秀似乎也总是很虚弱,食不下咽的样子,便让太医顺便也帮福晋诊诊脉。
  谁知这一查,发现毓秀也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因为时间还短,她本人都没有觉察出来。
  这下胤禩彻底蒙了,高兴得都忘了说赏,一只捉着毓秀的手不肯松开。幸而那太医老道见多识广,高明又是个机灵,连忙带着太医下去付了三倍的赏钱,那太医便笑呵呵得回宫报喜去了。
  老实说,胤禩知道张氏有身孕的时候,的确很兴奋,但并不惊讶。因为前一世张氏便为他生下了弘旺,但那时康熙四十七年的事情,如今整整提前了十年——这意味着冥冥之中,命运的轨迹在改动。
  但毓秀有了身孕的消息,却是堪比九天响雷一般。
  前一世他与毓秀少年夫妻,十七岁成亲,直至他被圈致死时四十六岁,两人在一起相濡以沫了近三十年,甚至比良妃陪伴自己的时间更久。虽然在最后的日子里,毓秀被老四下旨和离归家,但他致死也将毓秀当最亲近的人看待。
  八福晋无子,这曾经困扰过年轻的八贝勒与八福晋许多年。虽然满人没有汉人那些个‘七出’的规矩,无子的嫡福晋并不会被下堂,但没有亲生孩子傍身,始终是后院女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y-in影,君不见那些个后宫的妃子们,千方百计也要想办法自己生一个。而毓秀前世的不生育,与反抗老爷子往自己屋里塞人的举动,成了压倒自己与老爷子父子亲情关系的第一个砝码。
  上一世里,胤禩记得自己府里另外一个女人,毛氏也是在弘旺出生的那一年给自己生了一个小格格。而这一世,毛氏已经因为毓秀先去了,自然无法再为自己养育儿女,那么……毓秀腹中的孩子,会不会就是那个毛氏没来得及生出的孩子呢?
  命运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胤禩已经有些适应了这样的细微改动,甚至为了这些改变而乐此不疲。他迫切的需要一个证明,他能摆脱自己前一世那般可悲可叹却又咎由自取的结局。
  ……
  康熙知道了胤禩府上的喜事,当即大喜,这老八的媳妇儿成亲一年也没动静,还竟是折腾得家宅不宁,被自己送去庙里修生养性不到一年,回来不到三个月便双喜临门——还是自己这个当老子的福气多啊,镇得住小鬼。
  老爷子一喜,赏赐自然就源源不断得下来了,比分例还要丰厚些。
  接下来的日子,胤禩除了去衙门报道,入宫请安,便是在家里陪着毓秀,闹得几个小阿哥怨声载道,都说八哥有了儿子忘了弟弟,纷纷逮着老四去诉苦。胤禛也颇为无奈,他与胤禩不在一处办差,也许久没在私底下见过小八了,连弘晖都时常问起八叔来。
  几个月下来,毓秀被胤禩照顾的无微不至,也不知是有了身子还是别的,毓秀的性子居然没有因为胤禩的独宠而更加跋扈,反而慢慢沉静下来,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张氏那边也有丫头细心照顾着,她本就老实安静,从未想过要如何出头,因此如今也不觉得爷陪着福晋有什么不妥,只在屋里专心养胎。
  倒是先前老爷子赐下的那两个格格有些不满被胤禩冷落,本以为屋里福晋和张氏都有了身子,爷自然应该多到自己屋子里来走动,谁知左等右等都等不见。她们自然听过八福晋的威名,不敢去寻晦气,倒是有个沉不住气的见胤禩不怎么去张氏屋里,以为她也是个不受宠的,找了茬去寻张氏的麻烦,被及时赶到的高明一顿责罚,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一番之后禁足在自己屋里六个月,不让她再随意走动。如此一来,谁都知道爷也是看中这个孩子的,便没人再去触霉头。
  ……
  两个大小老婆养胎这些日子,八贝勒府上异常清净,只收下了裕亲王与几个已经成亲开府的成年阿哥们送的礼,所有送礼的福晋们都被挡了回去,推脱八福晋身体虚弱需要静养而不便见客。
  当然也有几个例外的,比如大阿哥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亲自上门探视毓秀,胤禩还不敢挡回去的。此时胤禩还颇得康熙青眼,虽然明着被老爷子lu 了几次差事,但只要是经历过的人,便知道老爷子这是在明贬暗保呢。只不过毓秀自小养在老安亲王膝下,生母又是极其得宠的,怎会不了这大宅院之内的事物,她虽性子跋扈张扬些,但静下心来却不是个傻的,因此伊尔根觉罗氏几次到访,说不上几句话儿毓秀便又是吐,又是身体不适的——几次下来,伊尔根觉罗氏也便来的不怎么勤了。
  胤禛倒是时常趁着休沐的日子来胤禩府上,两人喝喝茶,下下棋,相互吐吐对方的槽,聊聊宫里憋闷出不了宫的小阿哥,倒是也挺兄友弟恭的模样。只可惜胤禩棋艺极臭,四爷与他下棋毫无对弈的感觉,每每得胜之后,会当着胤禩的面叹息:明明是个剔透聪明的人,怎么还在棋艺上毫无章法,横冲直撞?
  这时胤禩总会忍不住反驳:“皇阿玛棋艺好,四哥倒是可以多和他老人家切磋切磋。对了,纳兰师傅的棋艺也是极厉害的,怎么不见四哥与他下下?尽是到弟弟这里逞威风来了?”
  胤禛又时会冷着脸道:“君子要善于纳谏。”
  胤禩便会反唇相讥道:“四哥弄错了,是上位者才需要明辨是非善于纳谏,我们这些个为人臣子的,只要勇于直言进谏便足够了。”
  胤禛听见胤禩这番论调,真是恨铁不成钢:“小八你也是要做阿玛的人了,怎能如此懈怠,这样如何能以身作则?”胤禛与胤禩在那次醉酒事件之后,比之前说话随意了许多。
  胤禩此时会斜靠着椅背,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半真半假道:“诶…四哥你可猜错了,弟弟我早就打定主意,是儿子是女儿,弟弟都要粗着养,不会拘着他们,喜欢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男孩子么……最好去做将军,那才是我满洲的好儿郎。”
  胤禛见胤禩一派富贵闲人的模样,只觉好笑,忍不住叨叨:“男孩子粗些倒好,最多被皇阿玛骂做纨绔,若是格格呢?难道也整日里舞刀弄枪,当心到时候嫁不出去回头找你整个阿玛算账。”
  胤禩微微垂下眼睫,苦笑道:“四哥,你也不是不知道,宫里的这些公主格格们,哪个能活的自在?若是注定会被送去蒙古和亲……性子野一些也不是坏事儿。”他记得小十三的两个妹妹都是和亲的,大妹妹和硕温恪公主,在康熙四十五年受封并下嫁仓津,不过三年,便难产没了;小一些的十五格格在康熙四十七年年受封和硕敦恪公主,下嫁多尔济第二年便没了。算起来他的皇姑姑们,不少都是青春年华,便默默消逝在了大草原上。这一世,若是他能平安做个王爷,只怕女儿也逃不脱这样的命运。
  见着胤禩忽然有些哀伤的神色,胤禛也是心有戚戚焉,他的几个皇姐姐,除了早殇未能成年的,都和亲去了草原(事实上康熙一朝只有德妃的女儿是唯一一个嫁给满人的),这也是皇室公主格格的命啊。
  胤禛看着坐在面前的胤禩眼中流露出来的落寞神色,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想要哄哄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以往两人闹别扭都是小八主动给自己台阶下。自己明明不想见他难过,但却总是做着相反的事情。
  胤禩自怨自艾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得察觉出气氛有些冷凝起来,便收敛了情绪,摇摇头开口道:“其实……去草原也没什么不好,也只有像科尔沁草原那样的地方,才开得出格桑花。”
  胤禛忍不住轻声唤他名字:“小八……”
  胤禩回头对头笑:“四哥,我许久没见过弘晖了,下次四哥也一道把弘晖带了玩儿罢。”
  初夏的阳光洒落下来,透过胤禩院子里的葡萄架子,斑驳的白色光点散落在两人四周。架子上早早的接着米粒儿大小的青色小葡萄串子,架子下面的篱笆上面还爬着粉白色的牵牛花。花架下面的石桌边放着托盘,上面有胤禛喜爱的柿饼,和胤禩喜欢吃的枣泥饽饽,配上碗上好的倚邦曼松茶正好可以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两人一边随手摆弄着棋子,间或说上几句话,偶尔相互吐吐槽,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胤禩有时候会隐隐觉得,太子这一世不如前一世沉得住气啊。如今许多事情都提前了,不知道那场腥风血雨又会如何。
  ……
  没过多久,另外一个人找上门来,正是胤禩在江南遇见的小飞。
  胤禩巴不得一辈子不要再想起来那段丢脸的经历,但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询问小飞为何来找他——他记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与小飞的交易,江南官场被老四梳理了一遍,照理说两人应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小飞却道,江南兄弟会经此一役之后,分作两派。小飞与许多人一样,并不赞成以极端手段对抗朝廷,这引来许多会里中坚力量的不满,因此许多人心灰意冷脱离了兄弟会,各奔东西。小飞后来得知乔匣褂幸桓鲂v钭牛皇且蛭碓诩r饲兹酥蟊凰腿チ斯侔斓募朔浚人俅笮┎趴冀涌汀r蛭》汕籽勰慷梦甯缟绷怂趾徒憬悖虼艘恢庇行├14危愦蛹朔坷锝÷痪攘顺隼矗宦反狭司┏牵フ摇陌8纭?/p>
  至于小飞如何守在四贝勒府上等了两日,才发现自己被骗了,气势汹汹得转头冲进了八贝勒府上,差点惊动了当地巡抚——这些咱们暂时略过不提。
  只说这边胤禩头疼地看着小飞一脸‘我就是来投奔八阿哥你的’神情,胤禩按住额角道:“小飞,你若是悄悄来,我兴许还能收留你,但如今许多人看见你闯了四贝勒府又上了我这儿来……你不能留下。”太子一党那么多双眼睛成天盯着自己找错儿,自己怎么着也不能和个疑似‘乱党’的扯上关系啊。
  小飞有些不耐烦:“那又如何?”
  胤禩想了想便道:“你留在这里,于你于我都不安全,但你却可以去找于成龙,就说他还欠我一个情外加一顿饭,让他带我照顾你们兄妹……至于小禄的出身……我日后再想想办法。”于成龙入冬的时候累的病倒了,老爷子特准他回京修养,因为大堤上有陈璜的缘故,于老头子这次没有犯倔脾气,倒是乖乖回来养病了。
  小飞似乎有些不愿意,但也知道于成龙是个治水的好官,他一介武夫什么也不会,亲生的妹妹又是因为水患而死——他也想学治水,想像八阿哥那样做些实事,跟着他也许能有个出路,也就点头答应了。
  胤禩原本也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却不知小飞在日后却是帮了胤禛一个天大的忙。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45章 得子
  这一年里,胤禩仍旧忙着去工部办差,不求出头,但求无过,偶尔不忙的时候也会溜回府里陪自己有身孕的福晋。
  毓秀大概身体底子有些热气,怀孕之后时常睡不好觉,也食不下咽,即便是由着丫头嬷嬷用尽方法哄着用了些汤水,也会转头便吐得天翻地覆。如此一来,不过才四个月,毓秀便瘦了许多。胤禩很是担心,一回府便时常寸步不离的守着。
  工部的人大多不怎么勾心斗角,又都知道胤禩府中的情形,即便有也不会在胤禩头上找不自在,倒是太子一党借着‘懈怠差事’的由头,在康熙面前参了几本。老爷子留中不发了几日,最后实在是烦了,便随便寻了个由头将胤禩敲打了一番。
  胤禩观察了一下,觉着老爷子是有些不满,但也没认真发火儿,心中也便定了些。他哪里知道,老爷子是见着他那副紧张的摸样,想起自己年轻时赫舍里第一次给自己生阿哥时,自己也是这副德行,果然是子肖父啊。
  幸而过了头四个月,毓秀终于不再如何吐了,能吃得下东西,只是仍有些睡不踏实,身子也渐渐重了。胤禩更是出除了衙门差事,哪里也不走了,每日在院子里陪着毓秀散心,两人感情倒是愈发好了。也许是有了胤禩毫不掩饰的疼爱,毓秀彻底脱去了往日的郁郁,也渐渐开怀起来。
  这一年,胤禩几乎是心无旁骛专心等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不过问别的,但乡试舞弊案还是如期发生了。
  与上一世一样,顺天乡试发榜以后,便有考生写成文章张贴在街市上,隐s,he考官利欲薰心,卖官鬻爵,趋炎附势,不问文章优劣,只问给多少贿赂钱,所以名列前茅的皆为朝廷高官子弟。文章中甚至指名道姓地点出大学士王熙、李天馥,尚书熊一潇,左都御史蒋宏道,湖广巡抚年遐龄等子孙通贿中举的情形。
  这件事情在民间造成的影响极大,也极坏。很快便在百姓中形成谈论的风潮,对朝廷科举的面子伤害极大。
  因为这次乡试的正副考官是修撰李蟠、编修姜宸英,于是,民间很快便有了“老姜全无辣气,小李大有甜头”的传言散布开来。
  到了十一月,江南道御史鹿祐疏参李蟠、姜宸英等纵恣行私。康熙帝勃然大怒,命复试后对李蟠等严加议处。
  这个时候,八贝勒府里确实止不住的喜气洋洋,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八福晋与妾氏张氏先后为胤禩产下了两个足月的孩子。
  张氏比毓秀早一个月分娩,生下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婴,胤禩看了便知这个孩子就是前世的弘旺,自然喜不自胜。
  等到毓秀分娩的时候,胤禩在产房外急得一整夜没合眼,听着毓秀惨叫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凌晨的时候,筋疲力尽的八福晋终于产下一个女婴来,母女平安。
  胤禩抱着这个红得像红皮猴子的小丫头却是笑得合不拢嘴,那疼爱之情溢于言表。毓秀本有些遗憾没能给胤禩生下一个阿哥,但却见胤禩整日里搂着这个皱皮的小丫头不肯松手,那喜悦之情并不似装出来的,心也便渐渐定了些。
  倒是张氏得知福晋生的是个格格之后,心中忐忑不安,生怕自己犯了忌讳,更是越发小心安分了起来。
  康熙正被一堆杂事,尤其是乡试舞弊案折磨得焦头烂额,听说老八府上几乎同一时间儿女双全了,总算有了些喜事儿可以乐呵乐呵。这一高兴,提笔一挥,名字便这么有了。
  八贝勒长子赐了字‘旺’,取家宅新旺的意思,希望这小子开头,多带几个弟弟妹妹出来。
  满人家的格格多半没名字,只有小名儿给长辈叫着,大多也是按着辈分来排着,比如二格格,三丫头,五格格一类的,八贝勒府上的大格格是嫡妻所出,又是老安亲王的曾孙女,自然有些不同,兼之之前打压了一下毓秀的阿玛,这次也存了安抚的意思,便由老爷子亲自给赐了‘静娴’的字,寓意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之后能够安静娴淑的意思。这两个字是汉文,却不是满文音译,倒是让胤禩颇为惊诧。
  胤禩入宫谢了恩,又跑到储秀宫去见了良妃。自从毓秀快要临盆开始,胤禩请了安之后便极少在宫里耽搁,因此与良妃说话的时候也短了,如今想来还真是不孝,这可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么。
  良妃倒是不甚介意,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多想要自家男人陪伴,自己命薄没这个福分,如今见着儿子疼爱媳妇,一家人和美,她又如何会有怨言?甚至是拉着胤禩的手叮嘱他,不让他在外应酬,要多多回府里陪着福晋。
  等胤禩回府的时候,手里又多了许许多多的小玉件儿,小金锁片儿一类的,都是惠妃和良妃送给小阿哥小格格的。其中一套用和田白玉玉胎雕刻的十二生肖小物件尤其玉雪可爱,个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正是良妃最喜爱的一套小玩意儿。胤禩认得的,是当年一块整玉,给太皇太后雕了玉佛之后,余下的边角料儿雕刻的,还是良妃封妃的时候老爷子赐下的。
  毓秀原本有些看不起良妃出身,但这些日子以来,她与胤禩感情日笃,加上自己也是当了娘的人,也渐渐磨平了棱角。又听了胤禩笑眯眯得说起这件小物件的来由,心头一暖,主动提出等出了月子,想抱着小格格入宫请安,顺便让额娘也瞧瞧。
  胤禩一怔,喜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历尽了前世种种,看过老四当了皇帝还对自己的儿子诸多猜忌整日防范着,再想起自己与小九的结局,如今想来,还有什么比安享天伦更重要?
  张氏分位太低,不能抚养孩子,何况如今八福晋主持大局,于是弘旺便养在八福晋名下。张氏对此毫无怨言,毕竟这是祖宗礼法,是规矩。出了月子,便恢复了每日去向八福晋请安立规矩,一个月下来,毓秀也觉着张氏是个懂事的,对她也和颜悦色了许多。
  到了第二年正月的时候,顺天科场终于等到了复试,兴许是老爷子担心这次科考的确不公平,同时也觉得考官过于懦弱,或是矫枉过正,决定先由九卿科道齐集详阅,最后由他来亲自做最后的批阅。
  等到二月初结果出来之时,众人都松了口气,本以为复考结果会一塌糊涂,许多人甚至答不完考卷,谁知情况还好,许多文章写得也不算太差。
  老爷子整个正月都y-in郁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对大学士道:“这也算值得高兴的事儿,至于那些落第的人在外埋怨毁谤朝廷,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能杜绝。”之后,所有试卷在九卿面前启封,由众人合议定等,三等以上仍令会试,四等中那些确实狗屁不通者,全部黜革。
  无论如何,这次考场失职的后果依然酿成,何况主副考官的确也有些问题,细查之后,才发现那副考虽是姜宸英,但他七十岁才做官,老眼昏花看不清字,这才被主考官李蟠钻了空子。姜宸英自然罪不致死,但等到康熙着人去狱里提人之时,才知那姜宸英因为年龄太大又被气着了,入狱之后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老爷子本想严惩李蟠,但最终还是从宽了,着原主考官李蟠遣戍关外。胤禩知道,这时老爷子年纪渐渐大了,心也软了,总想着仁政,对百官们倒是越来越仁了,只可惜,对这些兄弟们……
  摇摇头,胤禩这次置身事外,只一心一意在家逗着一儿一女叫‘阿玛’,笑呵呵地看着他们满床爬来爬去。
  新年过完了,这一年,胤禩刚满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加上刚添了一儿一女,见着谁都是笑眯眯的,正可谓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四月的时候,他随着老爷子再次巡视了永定河,老爷子对河工治理非常满意,大大嘉奖了胤禩与于成龙,胤禩非常虚心地将所有记得名字的治河官吏都提了提,将功劳都往他们头上推,自然让老爷子更加开心,一挥手,所有人都有赏!这些苦哈哈的河工们平素哪里有人肯为他们出头,于成龙又是个一板一眼的,不算太会做人,碰着胤禩这么个活菩萨,顿时感激涕零,纷纷将衷心暗自表给了八贝勒。
  一转眼过了五月,弘旺和静娴都满了七个月,虽然还不能站稳,但一声口齿不清的“阿玛”、“额娘”却是能整日叫着了。胤禩前世得了这两个孩子的时候,正是夺嫡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整日里忙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加之两个孩子都是妾氏所出,他对两个孩子自然不算太上心。一晃眼儿等他回过头来想逗逗儿子,才发觉儿子都会自己走路给自己请安了。
  这一世可不一样,静娴是毓秀的孩子,弘旺又提早出生了十年。前一世弘旺懂得藏拙,却也有些资质平庸,这一世他可得好好看着,如果能养得像老四家的弘晖最好。
  到了五月底的时候,老爷子果然下旨准备巡幸塞外,这从随行的阿哥人数众多,大阿哥、太子、三阿哥胤祉、老四、自己,十三、十四、十五胤禑、以及刚满六岁的小十六胤禄都在伴驾之列。
  以往听说要伴驾,胤禩大抵是高兴的,去草原更是他重生之后一直想做的事,只是如今家里一儿一女却是让他有些舍不得了,恨不得能日日留下来陪着他们牙牙学语。
  毓秀知道了笑胤禩得了便宜卖乖,在家带孩子是妇道人家的事儿,你一个爷不好好出去办差,天天搁家里怎么好?虽然是说道,但毓秀语气里却没什么不满,上次去庙里祈福之后,她真是变了挺多。
  胤禩一愣也觉着是这么回事儿,怎么自己重活一回越来越没出息了,便整理了心思,跟着老爷子一路去了塞外。
  第46章 途中
  太子如今风头仍盛,自然蒙恩特许呆在老爷子的御撵中伴驾。老大与老三同架车撵,不过老大素来不是很喜欢老三文绉绉的做派,便借着车里摇来晃去坐得腿都麻了为由,大半天时间都骑着马跟着队伍走。老三自然乐得清闲,一个人在车撵里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接下来自然就是老四和小八一个撵子,十三十四跟在后面车里,十五十六太小,都有嬷嬷照顾着,跟在后面。
  马车辘辘往前走,胤禩卷了一本书握在手中,倚在马车车窗边随意看着。
  胤禛也执了一本书在翻看,身边还堆着好几本,偶尔渴了,便从桌上取了油茶喝着。那茶盅是铁质的,矮桌是磁石磨制,这样寻常的颠簸到不至于洒出来。
  车行渐渐行远,路面也崎岖不平起来,车轮碾压地面,有节奏的摇摇晃晃着。鼻尖也间或闻到青草的味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让胤禩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不想动。
  可惜马车渐渐颠簸得厉害起来,只看了一小会儿,胤禩便觉得头晕眼花,索性将书放下。胤禩转头去瞅了瞅老四,见他仍在专心看着,一时无聊便去翻看老四身边的书册。
  “《陋室铭》、《归去来辞》?”胤禩笑道:“四哥可是最近拜了哪位得道高僧为师?还是看破红尘了?”
  胤禛抬头瞪了胤禩一眼,道:“要不要四哥找个时间同你讲讲佛法?”
  胤禩露出一个‘别介’的神情来,摇头道:“弟弟我才刚做了阿玛,正留恋着万丈红尘,可不想看破了去。”
  胤禛微哂,将自己的书合上放在一边,却俯身抢了胤禩的书来翻看,翻了几页之后微微皱眉:“《徐霞客游记》?你看这种书做什么?”
  胤禩又从身边拿出一本《水经注》翻了翻,道:“这些日子一直琢磨这治河的事儿,索性将这些书都翻了翻,但觉着这郦道元的《水经注》,也许是年代太过久远了,书里许多提及的水脉似乎都有些与现今不符,这不才又去看看这近些的书。”这《水经注》是于北魏成书,的确有些久远了,书中内容翔实,旁征博引的纪录了各条水系的关历史事件、人物、神话传说,但总有些不足,尤其是书中关于南方水系的记载谬误颇多。相比之下,明朝万历年间出生的徐霞客便要近的多了,也更加客观。
  胤禛皱了皱眉,将书放下道:“老看这些书,小心总想着往外跑。”
  胤禩叹了好大一口气,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果真不假。光是纸上谈兵,如何能治得了水?书里有些东西,不实地去瞧瞧,是弄不明白的。”
  胤禛倒是有些兴趣起来,帮胤禩倒了一杯油茶,问:“横竖无聊得紧,说些有趣的来听听。”
  胤禩这些天看了许多书,正是满腹野史,正好胤禛问起,他也兴致勃勃地好为人师了一把,随意捡了些书上看到的有趣故事说说,从《山海经》里的湘夫人们在湘江流域和洞庭湖水系里兴风作浪,一直讲到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的风水说。
  胤禛听见前边的神话怪志一类的东西都是一笑而过,后来说到隋炀帝的时候忍不住道:“民间多有传说,隋炀帝贪图个人享乐,为了方便去扬州看琼花,而劳民伤财大兴工程最终因招致民怨而亡国的。”
  胤禩喝了口油茶,满嘴的香儿,笑眯眯地点头道:“这的确是民间留传最广的一种说法,不过唐人韩偓在《开河记》中首篇即称,【睢阳有王气出,占天耿纯臣奏后五百年当有天子兴。】言下之意,隋炀帝凿穿河道,是为了泄睢阳附近的王气。”
  对于这种王气风水说,胤禛听罢反倒是点点头,觉得听起来,比‘为了看一朵花’这样的理由要靠谱些。毕竟当年老罕王努尔哈赤入关之前,也有许多天命之类的传说,还有入关之前老罕王力排众议,在龙潜之地修建奉天城是为了保住龙脉王气一说,也一直有之。
  胤禛听胤禩讲的眉飞色舞,心中也跟着忘记了那些个琐事,饶有兴趣道:“小八以为呢?哪种说法更似真的?”
  胤禩放下茶盅扁嘴道:“哪种都只是传说而已,比起这些个传说由头来,弟弟我更想知道这大运河对咱大清的漕运关系多大。”说罢又抓起一本书翻看着。
  胤禛见马车颠簸得厉害了,伸手过去将书夺了过来,佯斥道:“这么小的字,都看了这大半日了,不要眼睛了?”
  胤禩愣了下,忽然有一种‘这老四把我当十三处理了’的感觉,但心中却并不觉得不快,便也就笑着道:“四哥刚才不也一直再看?”
  胤禛道扬扬手中的书,道:“我这书字儿大,看起来不费劲。”
  胤禩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不过……也是,弟弟这双眼睛可不能瞎,还等着给府里大丫头找个好额驸呢。”
  胤禛一时无语,小八家大格格八个月都不到,他这个做阿玛的就开始张罗着找额驸?这要心急成啥样儿才说得出这种话儿来?
  胤禛忍着没接话,倒是慢慢悠悠地用小调羹搅着盅子里的茶面子,道:“小八,你看这些日子都在看这些书?你莫非还真想学那个于成龙一辈子治水去不成?”
  胤禩一怔,点点头,又摇摇头,才道:“我倒是想给皇阿玛分忧,只是身为皇子不得私自离京,这治水又不是一年半载便可有一劳永逸的。我充其量,不过是出出主意,帮着识别识别人才罢了。”
  胤禛也跟着点点头道:“你一个皇子,许多事情都不必亲力亲为,只要懂得识人用人之道,便是大善。”
  胤禩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上次四哥帮陈璜说话,弟弟还没好好跟四哥道过谢呐。”
  胤禛早忘了,不过见胤禩如此郑重其事地提起来,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你打算拿什么来谢?拿不出手的四哥可不要。”
  胤禩:“……其实我也就是随便一说……”
  ……
  书是看不下去了,八爷却很难再静下心来。
  前一世他也随驾去过几次蒙古,但那个时候更多得是琢磨着如何在老爷子面前不露痕迹地留下好印象,真正享受苍茫草原的机会却是极少的。
  但世间事往往就是那么奇怪,在他被圈禁的头几年里,他心中仍有不甘,时常将点点往事反复咀嚼,分析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妥当留了把柄给人,什么地方又自作聪明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比如那两只海东青的事情,便成为他心中无法碰触的一个黑点——经过那件事之后,他不知道还应该相信谁。周围的所有人都可能有自己的打算,他们的算计也许只是让胤禩有些心冷,但他真正悔恨的却是自己开了这个头,才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到了圈禁的最后几年,这些恨都渐渐淡去了,也许是知道了那些个算计自己的人,如今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因此心中反而有了些幸灾乐祸的恶劣心思。
  其实从弘时来宣旨那天开始,胤禩就知道自己没有活着走出宗人府的一天。老四与自己斗了这么多年,两个人几乎可以算是天下间最了解彼此的人,正因为这样,胤禩知道除非自己疯了或者死了,老四绝不会放自己出来。
  到了最后那些年,胤禩每日里便是醒着胡思乱想,睡了就盼望着自己不要再醒过来。胤禩有他身为亲王的气节,他骨子里面流淌着与老四同样冷酷的血液,他不愿意在老四面前低头,也不会允许自己为了活下去而像太子那样疯疯颠颠过日子——既然这样,便盼望着这一切能够快些结束,心想若是自己死了,也许弘旺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在他弥留的日子里,眼前却总是出现一副画,那是蒙古草原无边无际的草场、漫山遍野的紫色野花、成群的牛羊、牧马人潇洒肆意的歌声,以及天空上飞翔不落的雄鹰……在他因为呕吐已经无法咽下任何食物的时候,似乎总是闻到草原上烤得金黄焦香的羊腿,还有那大碗大碗的烈酒——那种即使是在蒙古最寒冷的冬夜,也能让人从肚子里面烧起来的烈酒。
  可笑的是……
  这些东西都是他以前从未珍惜过的,但却成为他死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
  就如同他对待良妃一样,生前没有真正孝顺过她,却在她死后将她风光大葬,惹怒了彼时正烦恼国库空虚的老四,让他对自己一干人更为记恨。
  ……
  胤禩眼中有些微热起来,不想让老四看见,便转头装作看风景掀开了帘子拼命往天上瞧。正巧大阿哥胤禔策马溜溜达达到胤禩车架不远处,见他露出半个头来,便笑道:“小八,若是闷得慌的话,就出来陪大哥骑骑马吧。”
  胤禩一听正中下怀,隔着帘子叫道:“大哥你等着,我们好好赛赛!”说罢便钻出了马车,转头便让下面的人去牵马来。
  胤禛远远看见小八骑了马,和老大就真的一前一后跑了起来,间或还夹杂着十四的声音。叹了口气,胤禛想起方才一瞬间似乎看到小八眼中那种心死成灰的神情,摇摇头心道也许是看错了罢,小八才多大,怎么会有那种眼神?
  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胤禛合上眼睛休息了片刻,觉着有些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拿了胤禩带来的书,随手翻了起来。
  第47章 会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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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人发迹于白山黑水之间,历来将东部视为大清的发祥地。
  再加上远祖的永陵、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的福陵、太宗文皇帝皇太极所葬的昭陵都在于此,因此更为历代大清帝王视为龙脉所在之地。
  自从康熙十年老爷子第一次巡幸祭祖开始,便定下了祖制,要今后每任大清皇帝都要亲自来东北谒陵,以示不忘先祖。
  老爷子每次祭祖,几乎不会走山海关的捷径,而更多是经过驿道绕到内蒙古、吉林,然后再到盛京。祭祖完毕之后,再从山海关返回京师,寓意为不走“回关路”。
  出关到内蒙古的驿道有五条,即经喜峰口、古北口、独石口、杀虎口、张家口出关。其中喜峰口驿道关外设十六个驿站,经二十个旗,哲里木盟的十个旗全包括其中。古北口驿道关外设有十个驿站,经扎鲁特左右翼、巴林左右翼、翁牛特左右翼等和哲盟临近的九个旗。
  不管是选择喜峰口驿道和古北口驿道,都会经过蒙古各部落,因此这两个关口历来都是老爷子择路的首选,可以借由这个机会,安抚蒙古各部落,更不用说这条路线沿线的克什克腾、翁牛特、喀喇沁、敖汉、科尔沁蒙古诸部地区是天然的围场。
  老爷子酷爱围猎,这可是整个四九城都知道的。
  营帐自有奴才们去搭建规整,帐篷格局内圆外方,内外城井然有序,最外围自然是守备军士,负责内圈大清皇上、众皇子已经蒙古王公的安全。放眼望去,仿佛在一日之间,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陡然兴建起一座繁华的城池,气势雄伟,威严肃穆。
  趁着搭建营帐的时候,胤禩带着十三十四两个坐马车坐到想吐的阿哥一人骑了一匹马,踱步到附近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看日落。
  与在北京城里看见的日落不同,太阳不是隐没在宫墙飞檐之后,而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蒙古草原上,日落时分天边那连成一片的火烧云烧红了半个天空,就像一团一团的烈焰,让站在晚风中的人觉得心跟着在燃烧。这是地势低平一些的营地已经渐渐燃起了火把,远远的看去,似乎是天上燃烧的云彩落在了地上。
  “啧……”十四忍不住叹息道:“这是在京城里也看不见的好景致呢。”
  胤禩没说话,不错眼地看着红日一路向西遁逃,下沉,连眼睛被刺得生疼也不肯闭眼,直到黑夜笼罩荒原,才回过头来对着看呆了的十三和十四微微一笑:“走吧,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你们四哥找不到人,又该挨训了。”
  结果几人回到营帐的时候,还是被胤禛训了。
  胤禛板着一张面孔训了两句,看见两个小阿哥同小八站成一排低着头摆弄马鞭,连动作都是一样的,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便摇了摇头,道:“篝火盛宴就要开始了,还不快回去梳洗。”话是对着十三和十四说的,说完之后,胤禛抬头扫了胤禩一眼,道:“你们八哥与我一个帐篷,你们的也在附近,不许淘气,若是迟到了看我怎么罚你们。”
  十四吐吐舌头拽着十三跑了。
  这次巡幸的政治意义不比康熙三十年那次万众瞩目的多伦会盟。那个时候喀尔喀蒙古各部纷争,同时又牵扯到俄国干涉和噶尔丹c-h-a手,整个局势相当复杂。喀尔喀内部纷争,不能诉诸武力,只能协商调解,因此才有了那次由老爷子亲临塞外,主持会盟的盛会。
  如今十年过去,葛尔丹已然伏诛,蒙古诸王对大清皇帝仍是敬畏有加,因此这次盛会是以施恩笼络为主,旁的政治意义倒不算太大,气氛倒是轻松起来。与前番几次巡幸相比,这次的排场倒是更大些,因为康熙年纪渐渐大了,大清朝内忧外患基本肃清,台湾也已收复,如今越发觉得自己是那古今帝王第一人,自然也渐渐注重排场,以天威来震慑四方。
  篝火燃得旺旺得,映红了美丽蒙古少女的脸。与在北京城长大的满族格格们不同,蒙古姑娘们还保留着草原上女人特有的豪迈奔放,在远道而来的贵客面前不免又带着一丝羞赧,衬着红彤彤的年轻的脸庞,看得草原上的汉子们嗷嗷直叫。
  为贵客们专程挑选出来的肥美的羊羔已经烤上,整坛整坛的烈酒也都搬了出来,全场的气氛以为博格达汗脸上的笑容而渐渐攀至顶峰。
  康熙如众星拱月一般坐在中央,两旁按照爵位次序排列座位,太子在右边下首,接下来便是大阿哥、四阿哥、胤禩、十三,十四,两个小阿哥仍由嬷嬷带着,坐在下方。
  这一次巡幸,喀尔喀和硕亲王车妄扎卜、和硕达尔汉亲王诺内、多罗郡王默尔根济农古禄西希、多罗郡王昆都仑博硕克图滚卜、四子部落达尔汉卓礼克图郡王散济扎卜、阿霸垓多罗郡王吴尔占噶喇卜等一干蒙古王公贵族悉数来朝。【参考自《清圣祖实录》第三卷】一名坐在喀尔喀和硕亲王车妄扎卜右下方不远处的蒙古汉子几碗酒下了肚那些规矩都抛在了脑后,叫嚷着要与大清最好的巴图鲁一较高低。
  喀尔喀和硕亲王车妄扎卜呵斥了几声,才转头对康熙道:“博格达汗莫怪,这是我的小儿子孛日帖赤那,十七岁的时候就是我科尔沁第一勇士啦!”车妄扎卜的话里是满满的骄傲与自豪,惹得大伙儿都跟着笑起来。
  胤禩也借着机会将孛日帖赤那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豪放不羁但却并不狂妄,心中倒是有些欣赏。孛日帖赤那在蒙古语种的意思是苍狼。蒙古草原上的男人女人们都和草原狼斗争了一辈子,草原上的苍狼,是蒙古最凶猛的野兽、最危险的存在,却也是祖祖辈辈膜拜的图腾——据说是腾格里最为眷顾的宠儿。
  也许是胤禩看的过于认真,胤禛有些不满的扯了扯他的辫子,低声道:“看那么仔细,小心他以为你对他有兴趣,他拉你出去打一架。”
  胤禩觉着这个老四最近越来越爱说笑话了,以前怎么没觉着老四还有这个天分?于是便笑嘻嘻得斜眼看着胤禛,不说话,只是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眼中满是算计。
  胤禛呆了一下,不经意便看见胤禩嘴角残存的酒渍,在篝火的映衬下似乎将他半片嘴唇都镀上了一层橘黄,回过神来,才低声道:“小八你若是敢卖了四哥,看晚上回去怎么收拾你。”
  胤禩顿时想起了这位的手段来,忍不住抖了一抖,却是乖乖转回头去不敢动歪主意了十三与十四低着头咬耳朵,似乎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但被老爷子瞪了一眼便老实了,毕竟孛日帖赤那是个二十八九岁的成年男子,一副像牛一样强壮的身板儿可不是吃素的。而十三十四再怎样瞧,也是半大小子,出去打赢基本没可能,输了也不见得人家蒙古人就高兴。
  康熙自然深知蒙古人天性豪迈,自然也毫不介意车妄扎卜自吹自擂的行为,反而兴致颇高地说起:“朕可记得你年轻的时候,十五岁就做了巴图鲁哇!”
  车妄扎卜惊喜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连道:“那是那是,想不到博格达汗居然记得!”说罢又拉着一旁急着表示‘我也是巴图鲁’的和硕达尔汉亲王诺内一同敬了康熙一碗马奶酒。
  康熙干了一碗酒,指着大阿哥胤褆道:“我这个儿子,也是我大清的‘千里驹’,就让他与你儿子比试比试吧。”
  胤褆闻言眼中一喜,几乎无法掩饰。他是康熙九年出生的,今年刚好虚岁三十一,正是而立之年,可惜空有一身抱负武艺,心眼却是没学上惠妃一成,甚至有些愚钝,当年带兵打葛尔丹时,就因为私下参了裕亲王福全一本,而被老爷子看做是不尊长辈,居然在背后说自己伯父的坏话,如此不仁不孝之人,不正是老爷子所不喜的么。【胤褆的“私自陈奏”事件】康熙二十七‘皇长子党’与‘太子党’斗争越演越烈,终于触及了老爷子的底线,将明珠罢黜,隆科多也被严厉训斥了一通。至此之后,‘皇长子党’便一蹶不振,昔日被赞的‘千里驹’只能日日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其实胤褆身为皇长子,战功赫赫,又封了直郡王,除去太子之外,他的身份在诸皇子中是最高的,没人能小瞧了去。若不是他心有不甘,对太子之位有了奢望,又怎会被圈到死,死后以贝子之礼下葬。
  奢望……胤禩忍不住自嘲了下,奢望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人,又何止胤褆一人?只不过是因为有了能力的人,对那个生来就搞人一等的兄弟看不惯罢了。
  胤禩正神游着,耳边便响起一阵阵此起彼伏助威的呼喊声,大阿哥已经挽起了袖子,将长长的袍子别在腰上,上场与孛日帖赤那摆开了阵势——
  胤禩心思飘远,却想起了另一件事——当年太子第一度被废之时,大阿哥觉得自己可以一展拳脚,储君之外非己莫属,后来因为行事张扬被老爷子当面警告了一番……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大阿哥却向圣祖上奏说“相面人张明德曾给八阿哥胤禩看过相,说他日后必定大贵”——这个举动,直接激怒了正在为两个得意儿子相互中伤而焦头烂额的老爷子,生生将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才有了后来,老爷子当着诸皇子的面,大骂自己“柔j,i,an性成,妄蓄大志”,“其党羽早相邀结,谋害胤礽”,随后下令将自己锁拿圈禁。
  这胤褆到底是在抬举自己?还是陷害自己?
  到底是老大自觉争储无望,绝了心思,转而起了攀附自己的念头,而谋取进身之道呢?还是他仍然对那个位置存着奢望,潜意识里又觉得自己是个强劲的对手,为了让老爷子转移对他的怒火而推荐自己——故意激怒老爷子,以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胤禩眼中闪了闪,莫名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一仰头,将碗中的马奶酒一口饮尽,却只觉辛辣刺吼。
  这是场中爆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彩声,大阿哥胤褆与孛日帖赤那缠在一处,两人都互相抱着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你压着我的背,我箍着你的腰,看样子僵持住了——
  康熙放声大笑,对车妄扎卜道:“这算是打和了罢?好小子啊,与朕的儿子一样,可是各有所长哇——”
  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非常好,谁的面子都没落下,车妄扎卜自然也非常满意,他可没有老糊涂,一张口那恭维的话儿可是不要钱一样地往康熙耳朵里灌进去,气氛一时到达了定点。
  第48章 借酒
  蒙古第一勇士与大清朝博格达汗的儿子打了个平手,蒙古人素来敬重勇士,一时间气氛热络起来,热情豪放的姑娘们,身着节日才会穿戴的盛装,扬着苹果一般红彤彤的脸蛋儿,纷纷往镶银的黄杨木碗里斟满了美酒,高高举起,对着今日场上的勇士们大声唱起了祝酒歌。
  一碗一碗的酒端起来,胤褆喝得脸颊通红,他今日终于在皇阿玛与蒙古王公面前出了风头,自然心绪颇高,一直喝到喝不动了,还有姑娘们为他捧起酒碗。
  胤褆一番推拒,奈何蒙古姑娘们祝酒的歌却唱了一遍又一遍,唱一遍你不喝我就继续接着唱,一直唱到你喝下去为止。
  于是,胤褆终于顶着一脖子哈达倒下了。
  孛日帖赤那也被另一群蒙古少女灌了不少酒,见状哈哈大笑,嚷着要明日继续比试骑术箭术,跟着也直挺挺地仰面倒下。
  见人都喝倒了,康熙毫不在意得挥挥手让侍卫上来将人都抬回去。之后,那群美丽热情的姑娘们便将目标对上了余下的勇士们,连带着这些个成年的阿哥们也都成了目标。
  康熙在上边看着哈哈大笑,毫不劝阻,还同着车妄扎卜一起讨论谁的酒量好。
  “小八,你怎么回事?”胤禛察觉到胤禩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虽然脸上仍挂着笑,但那种若有若无的敷衍却是瞒不住他的。胤禩呆呆的不说话,胤禛皱了眉去捉他的手,才觉得胤禩手心是冷的,不由有些急了:“小八?可是着了凉?”
  胤禩回过神来,苦着脸道:“喝酒喝太急了……难受……”
  胤禛闻言倒是也信了大半,他的确看见小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一口一口地嘬着酒喝,忍不住摇头道:“贪杯误事。你坐了一天车,只在午时用了些点心,如今定然腹内空空,酒喝得这样急,可不会伤了脾胃么。”嘴里叨叨着,手下却是拽了拽胤禩的手,道:“可是难受的紧?这时候告退不妥,要不……四哥让你靠靠?”
  胤禩差点将手中的酒泼在身上,瞪大了眼睛斜瞅着老四:“四哥……都说铁汉柔情最是难得,想来四嫂定然是被四哥哄得服服帖帖——啊呀!”
  胤禛冷下面皮来,斥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借酒撒疯也得有个限度——什么话当讲不当讲你不知道?”
  胤禩细细观察过去,却见老四素来沉稳的面皮上有些赧色,不由咧嘴道:“喝醉了不胡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胡说?啊——四哥别打,弟弟胃疼……”
  胤禛叹了口气,将他酒碗夺了过来,招手让苏培盛去取些羊奶和酥油做的点心来,才转头对胤禩道:“不许再喝酒,吃些东西填填肚子罢。”说罢转头又吩咐人去看那羊烤好了没有。
  胤禩松了口气,方才有些失态了,总算c-h-a科打诨混了过去,这个老四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胤禛倒是没再提起这事儿,似乎真的担心胤禩空腹喝急了酒不适,一直留心照顾着。将他手边的酒碗挪得远远的,也不让他多吃烤羊r_ou_,说那个东西虽好,但太燥热了些,不好多吃。
  前一世哪有人这样管着胤禩,一直以来都是他像哥哥似地带着小九小十跑,加之他素来克制,处处自我约束着,更是年纪轻轻便沉稳内敛。此番他重活一世,也多是未雨绸缪、日日小心翼翼的周旋着,说是步步为营一丝也不为过。
  如今,他却自重新踏上草原的那一刻起,心中郁郁不得抒发的烦闷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不知不觉中,竟然有些刻意的自我放纵意味在其中。
  见着胤禛处处管着自己,心中顿时不快起来,伸手将胤禛面前的酒挪到自己面前,用手护住,道:“四哥你也管得太多了,喏——十三弟在那边——”
  胤禛愣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胤禩在说什么,一口气卡在胸中,半晌才磨牙道:“我今日才知何谓‘好心却要当做驴肝肺’,四哥一心为你好,你倒是糟蹋了个干净。”
  胤禩无所谓的一扁嘴,他如今可不想委曲求全去哄老四,要装醉就要装个彻底。
  酒真是个好东西,怨不得世间许多人都愿意借此沉沦。因为只要借口醉了,便可以正大光明地逃避、可以将平日里不敢说出口的真话全部宣泄出来,等到明日日出东升的时候,更可以借口什么都不记得……
  胤禛自从佟皇后薨逝之后,便将性子磨得渐沉渐稳,仿佛一日之间便长大成年了般,只是他毕竟承袭了爱新觉罗氏男人们的刚愎自用喜怒无常的性子,才被老爷子批了‘喜怒无常’四字评语——他又何时放低过身段去哄过别人?即便是十三,也是自幼聪颖懂事,事事听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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