狰和俞水华相看生厌,来往甚少。
素华离开后,山上便寂静下来,隐隐有颓败之势。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端清读书养性,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叁更。
端清尚在梦中,忽闻狂风大作,间杂着疾风骤雨般的敲门声。
“请进”二字话音刚落,俞水华便闯了进来,他今天是成年男子的模样,一头银发披散下来。
他说素华叫你走一趟,且随他去。
端清不疑有他,跟着俞水华到了前叁宫中的第二宫,当初素华给的权限并不包括前宫,这也是他第一次目睹真容。
狰在那候着,八方刻印中悬浮着和那日一样的血红色裂隙,黑色浊液从裂口处溢出,刻印外又布了六十四枚符文,用以压制污染。
好大的阵势。端清感慨道。
狰叫他快些进去,说不可叫大人久等,再者符文不稳定,不宜拖延。
端清照做了。
他从裂隙里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素华正逗弄着肩上的一只鸟。数日不见她又恢复了奔放的样子,白生生的大腿根上绑着短刀,妖娆又野性。
“我本是想让你白天来的,那孩子也忒认真了些。”
她长叹一声,“来都来了,随我下山。”
端清环顾四周,目前位于山腰,树影婆娑,山下的村子只剩下了断壁残垣,几点微弱的火星带着稀薄的温度。
“这是哪?”
“坞岩。”
桑国与坞岩国的战争旷日持久,二者实力强劲,难分胜负,数年不见,边陲之地已经凋敝如此?
“为何……”端清还未说完,远处传来雷霆之声,砂砾跳动,石块滚落山谷,回声缭绕,熟悉的腥臭扑面而来。
“你上。”素华指了指了山下。
“?”
大概是端清眼底里的质疑过于明显,素华不耐烦地解释道:“不然我去?你以为是让你来喝茶的么?”
端清领命。
他没有走出太远,就觉身后有黑影掠过,回头看去,素华肩上的蛊雕现了原形,腾空而起,她居高临下,睥睨天下。
还未到村内,端清便看到了鬼患的一角。
体型庞大,遮天蔽日。十年前的鬼患状如蛇,现在这个怪物浑圆一体,黑色球体外伸出了密密麻麻的青白肢体,有手有脚,大小不一,借助手脚的移动,球体翻滚着移动,沿途寸草不生,越来越大。
大约是被素华砍掉了一些肢体,球体移动着重心不稳,压塌了房屋,黏腻的浊液散发出恶臭。
素华驭使着蛊雕扶摇而上,她打出数枚被血色丝线牵引的短刀,刀刺穿肢体,在接触到黑色本体时滋滋冒烟,边缘的肢体手舞足蹈,试图拔出短刀,素华用力牵引,怪物倒向一边,因此减速。
“多谢。”
端清紧随其后,“水影。”他纵身向前,打出一枚符纸。怪物的影子如潭水般流动,它小半身体陷了进去,密密麻麻的手脚蠕动着挣扎,
“固。”影子凝结,靠近地面的肢体被冻裂,碎块散落一地,恶鬼也动弹不得。
端清不加停留,急速逼近,侧身甩出爆破符,黑色汁液和火花迸射,他一个急转迅速退开,又是两张符纸命中。
素华在空中遥望,很惬意地伏在蛊雕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羽毛:“果真是不一样啊。”
端清此刻全神贯注,束缚咒并非长久之计,鬼患一旦挣脱,控制难度将增大,到这一步他反而迟疑了。
就在这一瞬,鬼患倒有了动作,球体表层缓缓撕裂,露出纯红的内里,像是骨骼、血液和肌肉的古怪混合,皮肉下游走着一枚黑色的内核,从远处望去,像是一只眼睛,配上周围扭动的手脚,说不出的诡异。
腥臭味越来越浓烈,端清暗道不好,干脆使了杀招:“燎原。”
红莲火从天而降,冥火自地下升起。
大约是动静太大,游走的黑色内核转向了端清所在的方位,肢体晃动的频率加快,即将挣脱固影的束缚。
端清不为所动:“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如他所料,肉球很快挣脱,密密麻麻的手脚一齐行动,朝着他笔直冲来,端清维持阵势的手微微颤抖,但他竭力稳住。
时机未到。
素华眯起了眼睛。
“起!”符纸化作十八般兵器,径直插入肉球之中,此时溅出的已经不是黑色浊液,而是类似人血的红色,肉球在烈火中灼烧,表皮已经焦黑。
然而肉球速度丝毫不减。
“惊鸿。”端清用了加速也只堪堪躲过一劫。
“破空。”对方行动迅速,但反应迟缓,他不敢大意,“剑雨。”又是两招联动,将肉球捅烂,再配上燎原之火,扩大伤势,这一古怪的造物已然元气大伤。
接下来就是单方面的压制,符纸阵法不择手段地砸出去,直到所有的肢体都脱落,肉球彻底变成一滩腐肉。
若我当年也有这般实力……
素华从鸟翼上滑落,很是赞许:“干得漂亮。”
她走进腐肉堆,从里面掏出内核。甩去附着的粘液,倒像是一枚黑色的卵。
端清道:“不毁掉么?”
素华端详片刻:“罢了,也是无辜。”
端清不语。他看这村落并非毁于鬼患,一方面家中有底的细软包裹都收拾了,人早就离开了,一方面是这鬼眼实际强度不高,很快就会自我消亡,并不能干出东瑞那一日屠城的惨案。
他看向素华,素华还在拨弄着内核,内核里爬出了一条黑色的东西,那玩意儿很快地挣脱了,钻进了腐肉之中。
端清欲斩草除根,却被素华拦住:“罢了。”
“它是天灾!”他意欲争辩,看到素华冷下来的眼神还是识趣地闭了嘴。
素华再度往山上走去。
“我不知你为何物,师父叫我放了你,望你往后多行善道,不可为害一方。”端清朝那一堆腐肉说道。
说罢,端清紧随其后,两人一路无言。
坞岩的山与四极峰迥异。后者苍翠欲滴,前者层峦迭嶂,白雪皑皑。坞岩人信奉山神,认为山不可攀登,他们只在沿途摆了些贡品,再往上,便无人踏足了。
端清看素华若有所思,问:“敢问大师为何修道?”
素华笑了:“修道?不,我即是道。”
端清沉默。
“端清,你如何看这天下?”
“黑暗之至。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大师以为何?”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眼见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生机很快地卷土重来。山也不再神圣,这条路上将布满人迹,人将会把山的脊梁踩在脚下。那时也许烽火依旧,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往事随风,英雄垂暮,刀光剑影,江湖遗梦。
“我看这盛世,一片光明。”
“也不用太久,尔等将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借命阴曹。”
素华转过身,她在笑,眼角分明有两行清泪:“你我皆生错了时代。”
冥冥之中的不详征兆让他一阵胸闷气短,眼前发黑,等端清恢复后仿佛一切如常。
他想从素华那看出一丝端倪,也许是盯得久了些,素华反倒半撩衣袍:“怎么?”羞得端清不敢再看她。
素华带着端清在坞岩与桑国的边境走了一遭,一路上遇见了好些鬼患,端清好好感受了一回上天的恶意,长腿的巨嘴,独眼的肢体,长满脓包的人头,给予了心灵极大的震撼。
有的时候素华会让他放走核,有的时候会亲自下场将其碎尸万段,更多的时候她默许端清将其销毁。
端清心里疑惑,看素华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也就没多问。
一路东行穿过坞岩,返回四极,路上的怪物愈来愈多,端清虽然小成,也架不住疲于奔波,他忍不住:“大师,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如何斩草除根?”
素华并未回答:“你知道陆长安抽地脉的事吧?”
端清应是。
她长叹一声:“那你怎么会不知情呢?”
端清说自己的确不知情。
“陆老贼抽了自家地脉,耗尽了自己的命数,人总是不想死的,对吧?他去抢了坞岩的国运给自己续命,两地的支脉便异变了,死者不能安息,就成了这样。”
“您是说这些怪物是死人化的?”
素环看了端清一眼:“还有妖。”
“可两者水火不容?”
“所以陆长安故意催化了媒介。”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真不明白?”素华恨铁不成钢,“这东西能消耗气运,失了气运——倘若坞岩内乱,获益的是谁?”
端清刚要反驳这有违人伦,转念一想,一般的鬼患没了人气也就消亡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横竖不过死几个城的人,何乐不为?
端清思忖片刻:“陆长安虽贵为一国之君,但不懂道法,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命数未尽,自然有人辅佐啰。”
“您信命?”
“不,我只信因果。”
素华又想了想:“也能说是‘信命’吧。”
端清沉默不语。
他想:我不信。
“我知道你不会信,但到了我这个程度,你会信的。”素华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看着端清,“你会的。”
端清偏要想:我绝对不会。
他问素华:“什么是因果?”
“你都不信,我为什么要解释?”
“……”
“那大师我们现在前往何处?”
“回四极。”
素华唤出刀,每到节点处就劈出裂隙,很快就穿过了坞岩国,朱雀峰下,狰和俞水华已经等候多时。
平时日里见两位总是一副邋遢的样子,今天到破天荒地换了正装,俞水华一身鲛绡,头发也挽了起来,一串流苏流光溢彩;狰上身是一件立领胸衣,下身紧身裤配上系带式的高跟鞋,皮肤微黑,绘有符文,颇有异域风情,五条细长的尾巴耀武扬威。
素华问道:“都准备好了?”
两人应是。
素华对肩上的鸟说:“你也去拾掇一下。”蛊雕应声飞走。
她又看向端清,“你拿着司南。”
“这是……?”
“灾害四起,你总不能坐视不理?”
“是。”
“所以我给你个除鬼的机会,你若下山,跟着指针走,错不了的。”
端清隐隐觉得不对:“您放心?”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你来我这不就是为了这样么?”
端清无言。
“别太紧张,”素华笑道,“我看你命数未尽,不会有事。”
后面素华说了些什么端清已经记不得了,当他从她手中接过司南时,有无法言说的兴奋,似乎这东西天生与他一体,凉了许久的热血再次沸腾。
——执剑在手,天下我有。
“大师,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随意。你觉着到了时候,就可以离开了。”
但这一“随意”就“随意”了很久。
没了国运的坞岩很快衰败下来,桑国势如破竹,很快就打下了全境,坞岩的国君被人斩了首,杀了全家,那颗圆滚滚的头挂在了城墙上,死不瞑目。
即便如此,四境之内仍有零星的反抗。
据说陆长安凌迟了朝中大臣,杀鸡儆猴;族中女眷抬出去的时候,下体都臭了。
也许是怨气过于沉重,鬼患也愈加凶狠。
端清和素华说他要等局势稳定后再下山,素华看着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
端清:“我初心不改,天灾我尚能抗争,人祸实在是无能为力。”
坞岩亡国了之后,四极峰的局势也变得微妙,一方主张顺应时局,归顺桑王,响应号召,下山除鬼;另一方以素华为首,主张避世不出。
前者构思很美好,获利也多,权势唾手可得。
“你怎么看?”峰主召集了素华在内的宗主,觥筹交错,各怀鬼胎。
“如今桑王得势,我等须顺势而为……”
“我不怎么看。”素华道,“你们要如何我管不着,我自在惯了,不喜欢别人拘束着。你觉得呢,端清?”
端清沉吟许久:“我等是修道之人,恐怕……”他话没说完,意思却到了。
两方闹得不欢而散。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峰主还是找了素华,很是恭敬:“您可知未来?”
“我知道又如何?我能左右他们么?”素华不耐烦道,“我不是算命的,大可随他们的意思去,不必管我。”
“但……”
“我只知因果,要有因才有果。”说罢,素华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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