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也只有您自个心里清楚。当时咱家并不在场,所以,说了什么,自然更不好判断。”
“顺公公的意思,是本宫诳了皇后,擅加私罚不成”
“咱家并无此意,不过,万岁爷既然发了话,这宫女,就不算是触犯禁令。”顺公公顿了一顿,吩咐道,“来人呀,把墨姑娘扶回宫去。”
“顺公公,既然是万岁爷吩咐的,本宫莫敢不从。今日之事,本宫或许确实处置欠妥,稍晚,会往昭阳宫、凤仪宫请罪。”盛惠妃软了语峰,道。
“这倒不必了,万岁爷有口谕,即日起,各宫娘娘无谕不得觐见。”顺公公徐徐说完。
我的手被那两名内侍松开,一边已有人扶我起来,并将我嘴中的绵巾取出。
一口血掌不住,喷溅在紫色的衣襟上,染得那紫亦成了黑。
忍住背上钻心的疼痛,口中的腥甜,微微欠身:
“墨瞳拜谢顺公公。”
第九章 遭杖责4
说完这句话,接下来的一切,陷进浑沌的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我已趴着身子,睡在自己的屋内,窗外,是夕阳的一抹余晖,昏黄地照在我的半边脸上,我睁开眼眸,略略觉得刺眼,才要继续闭上,身边,传来低迥的声音:
“终于醒了。”
竟是他
我吃力地把脸转望向他,他坐在炕边,一袭玄袍,墨黑的发丝用鎏紫金冠束起,凝着我。
“是您。”我淡淡地启唇,眸光移向屋内,只有他一人,并不见云纱。
“本王稍后就要离开,禁宫,亲王无谕是不得擅入的。”
心里嗤笑,无谕不得擅入,而他,起码已有两次擅入,这一次,竟还是正大光明在黄昏时分。
“本以为你还不会醒,没想到,不过一天,你就清醒,实是比本王预料的要好。”
原来,我已昏迷一天了。
那么,他在此,又待了多长时间呢
他就这样坐着,明明知道我可能不会醒,还冒着风险,坐在这吗
心里,刹那,有一丝淡淡的感触。
从没有人这样待我过,除了母亲。
他,是第一个。
“这是白玉膏,涂于背上,日后不会留下疤痕。”
“您涉险入宫,就是为了让您的棋子完好无损”
心底的感触化为言语的犀利,其实,不过是种掩饰。
“你可以这么认为,在你没有失去利用价值前,本王不希望你有任何的损伤。”
“是吗”
失望盖过那些许淡淡的感触。
为什么,我会对他失望
是因为那日救我于杖下的,并非是他吧。
所以,才会失望。
他做为亲王,对于后宫的事,确是无能为力的。
我所能依附,保全性命的人,不会是他。
纵然,他,随时也能要我的命。
可,这条命,要周全地活,我必须,寄托于另一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看上的,也不过是我这张脸,酷似于蓁儿的脸。
如斯想着,觉到背上一凉时,我惊唤出声:
“啊”
“快停手”
第九章 遭杖责5
背上盖着的薄被被他掀开。
他的指尖触到我肚兜后的系带,我不禁又羞又惊地制止道。
因背部受伤,我被扶回屋时,想必由其他宫女替我换下血衣,仅着贴身的肚兜,以免伤口因窒闷导致感染不退。
所以,当背部近乎裸露地呈现在他眼前时,我岂能镇静。
他却语意悠悠:
“你自己能敷药”
“即便我不能敷,这宫中,自有能帮我敷的人”
这句话下,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白玉膏,本为南疆的供品,你不怕他起疑,本王还要自保。”
“既如此,你给我这膏做甚”
情急之下,我忘记自称奴婢,他也并未见怪。
“本王屈尊,昨日开始,就替你敷药,你还不知好歹”
昨日开始我脸上火烧一样的烫,而他的手,已然拉开肚兜后的系带。
原本光洁的后背,现今,必定遍布着狰狞的板痕。
“这宫里给下人用的药是极差的,幸好本王在彻搜南越后宫时,发现这瓶白玉膏,否则,你的后背若毁,又怎算一枚完好无损的棋子。”
“把白玉膏给我,我自己敷。”我的脸涨得通红,将身子才欲扭转翻过,却被他的手用力地按在完好的肌肤上,不许我乱动。
“别动否则,落了疤痕,可别怪本王后悔”
转瞬,他的口气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他另外一只手,迅速轻柔地将那白玉膏涂在我的受伤的肌肤上。
白玉膏的沁凉,和着背上火辣的刺痛,胶着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份感觉里,或许还包括着,一些其他的意味。
十五载,第一次被一个男子,看了我的后背,那个男子,不是我曾经的夫君,于我,是否又可以算是种讽刺
南越望族千金,素来所受的礼教,是身体发肤,只可呈现于夫君面前,若被他人窥得,则必须自尽以全其洁。
而我,在这一刻,突然,并不想自尽,不是源于我的贪生,仅是为了
第九章 遭杖责6
在他的手下,我突然,停止了反抗,他另外一只手也顺势松开按住我的背。
“本王随时可以要你的命,但,你的命,却并非只系在本王一人手里。你和本王订立盟约,是为了活命,可,如今,这禁宫中,只有依靠他,你才能安然无恙。”
“难道,他的命,不是你所想要的吗”
“聪明的女人,本王欣赏。”
“既然,只有依附他,我才能活得更久,那么,他若死了,我的命岂非也活不长”
“本王要你做的事,不会是要他的命。”他的语音里有着一股深浓的戾气,深浓得让我不自觉得背部微微地战栗了一下,他的手,已察觉到这丝战栗,“你的脸,是你在这宫中,最有效的利器。用你脸,握住更多的权利,才能真正成为本王的盟友,你会得到的,不止是活命,还会更多。”
“譬如”
“你想要的,都会得到。”
“但,有一样,我是永远都不会得到。”
情绪稍稳的我也不再自称奴婢,或许,我的骨子里,是不屑为奴的。
“那又何妨只要你得到的,是这世上任何女子梦寐以求的,你就是幸福的。”
他没有问我,是什么样的东西,我无法得到。
睿智如他,或许 明 了,我所希冀的。
可,这样东西,置于禁宫,却是最虚幻浮华的。
是任何女子纵使期盼过,终会在年复一年的蹉跎中落空。
“母仪天下如皇后,幸福吗”
“待到你有那一天,你才会知道。”
他的手柔柔地替我把膏药涂满背上的后背,灼疼感随着沁凉入髓,渐渐退去。
我抬起眼眸,贝齿间,隐隐品到,腥甜的味道。
这种腥甜,让我知道,即便,不是为了幸福,为了更好地活,不任人宰割,我也不能再这样下去。
从他将我送进西周后宫的那天开始,一切,终于照着他预想的轨迹开始转动。
如果我要逆转,除非,我比他更有力量。
而这力量,或许,只有一个人可以给我。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所要的逆转,或许无关乎盟约,仅是我在他心中的位置。
第十章 感君怜1
我不知道景王是何时离去的,倘若不是背部沁凉,我几乎会怀疑他是否真的来过这屋子。
抑或那不过仅是我的一次臆想。
月华代替夕阳斜射进屋子时,袭茹走进屋内。
“墨瞳,可好些了现下才得了闲来看你。”
“劳烦姐姐,已不碍事。”我仍趴在床上,下意识地拢紧薄被,以免她看出端倪。
“你这孩子,怎么会不碍事,打的可是实实的板子,因你是宫女,受伤的部位又在背上,只能让医女帮你瞧伤势,也不知那药是否管用。可巧皇上晚膳时问起你,赐下这瓶密制的还颜膏,命我替你敷上。”
“真的不碍事,医女才帮我敷了药,如今大好了不少。”我有一丝的惊惶,生怕她发现背上敷的是白玉膏。
即是南疆供品,宫里虽不常见,但袭茹是御前宫女,随侍这么多年,该是见过的,若被她瞧出,实是不妥。
“呵呵,瞧你扭捏的,那我把药先搁一边,明日记得让医女给你换涂这个。这可是不可多得的伤药,皇上总共也只有三瓶,又赏给你一瓶。”
“怎会这么金贵”我眉微扬,略有不解地问。
“这膏炼制起来颇为麻烦,需用每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做引,反复熬炼五年方成一小瓶,是以,单单这三瓶,可不得耗了十五年
”
“我不过是低贱之人,用这金贵的东西,怕折福,还请姐姐替我谢过皇上,就说墨瞳伤已大好,无须再用这还颜膏。”
袭茹轻轻一笑,道:
“皇上既赏给你,又岂有收回的理你以后在御前当差,可得记着,主子赏下东西,是我们做奴才的荣幸,万万是不可推托的。今日之事,也合该是我的错,没有提前把一些禁忌规矩告诉你。”
作者题外话:三更了。。。
第十章 感君怜2
“是墨瞳初进宫,没有仔细记下这其中的规矩,故才引来今日的是非。”
她的手轻轻抚过我披散的乌丝,轻轻喟叹:
“本以为这道禁令两年内未有人触犯,宫中的人也淡忘了,却没想到,只要一日皇上不下令解除,这始终还是一道予夺人生死的旨,是我疏忽了。”
“姐姐,墨瞳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是否不慎采撷其他的花,也会遭受仗毙,还是仅是对桃花而言。”
她的身子稍稍颤了一下,凝着我,道:
“这条禁令,仅是对桃花而言。但宫中,现今也惟有昭阳宫内栽有桃花,另外一处,本身就是禁宫,自然不会有人在那触犯这个忌讳。”
“姐姐,我真的没有采那桃花,是风拂落于衣襟,不想犯了禁令。”我怯怯地辨别着,其实,心中,却是想探出袭茹更多的话。
但,她并未再多说关于这条禁令的典故。
“其实不管是风,抑或是其他的缘故,死在这条禁令下的后妃都已有一人,更何况是我们奴才呢幸得皇上替你应下这事,这阖宫中,也惟有他才能救你。”
我心底掠过一丝哂笑,这禁令本来就是他颁的,约束着别人,惟独不约束自己。
可见,万人之上的他,始终是因为手握大权,不独于其他人相提并论。
我不语,或许,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桃花禁令的背后,不管隐藏着什么,必定是这位少年天子的禁忌之处。
是的,少年天子,在南越国破时,我本以为这位一统天下的帝王该过而立之年,方成就此雄图霸业,却没料,他的年纪竟和青阳慎远仿佛。
其实,这西周,让我没有料到的事,又何止这一件呢
不过件件的背后,都是不为人所道的阴暗罢了。
第十章 感君怜3
承明十五年四月甘八日,嬴玄忆正式改国号为周,年号为乾永,以章明德。
国都仍定于镐京。
南越旧主青阳慎远封顺命候,赐居镐京退思府。
这数十日,我一直卧于床上,而景王,每隔两日,趁黄昏前后,就会到屋内替我上药。。
云纱这段日子被遣往繁逝宫,我一人独居一屋,也为景王掩饰行踪提供了方便。
我曾对他说,有还颜膏,无须再用白玉膏,但他仅是哂笑着,将那还颜膏的瓶子掷于一边.
如是,在医女面前,仅能说自己可以敷药了,让医女不必每日来替我敷药,她们以为我是不愿她们触碰身体,纵然心里有所不悦,但也由得我去。
毕竟,我只是一名宫女,宫里还有更正经的主子值得她们去伺候,她们若要高升,靠的也是那些主子,绝非是我这样的宫女。
袭茹每日卸值便会来看我,让我好生将养着,皇上吩咐我暂时不必当差,等伤势恢复后再回御前复值。
那件事后,皇后,盛惠妃未有任何动静,惟有月琳,被调往长乐宫,宫内居着周朝的太皇太后,年近古稀,不理世事,月琳过去,便是服侍于她。
皇上的亲生母亲璃真皇后在先帝崩后,殉葬帝陵,其余几名太妃,也早在清莲寺出家。
皇上登基那年,年仅十岁。
袭茹话不多,尤其对于这些前朝的事,因我问及,才提了一些,却并不愿多说,但,仅从这些中,已勾勒出关于嬴玄忆过往的一个轮廓。
他,在十岁那年,失去双亲,然后,登上周朝皇权的帝位,一个人,孤独地走到今天。
原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之人。亲情的泯灭,是人生最大的残缺。
也是,最大的寂寥。
作者题外话:今天...一个留言都没....雪彻底崩溃了....看到没有留言...好难受...难道...我写得真的只有速度没有质量了吗
默默....没有留言...杯具的了...
爬走...
第十章 感君怜4
乾永元年五月初,我伤势大好了不少,可以侧卧,并能下床走动。
背部的创口开始结痂,有点些许的痒意。
这日,景王替我涂药,我又觉得奇痒难当,才要用手去挠,被他的手轻轻拍掉:
“想留疤不成”
“您为奴婢上药有些许日子,再这样下去,奴婢怕会折福。”
那日以后,我仍是自称奴婢。
但,今天,说出这句话,脸上还是红了一下。
纵然,他每回涂药,并无不规矩处,我心底,始终有所芥蒂。
“你是担心本王被人发现,连累于你”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我本没有这个意思,比起他坦荡的话来,反显得我心眼之小。
他的手势渐缓,语音渐低,继续道:
“你想些什么,本王自然清楚,你也休想瞒过本王任何事。本王即能到此,必定有法子不让不该看到的人看到。”
我心底因他的话拂过一丝笑意,我本南越的丽妃,这层隐瞒,他哪里知道
大言不惭,说的,就是他这种自负之人。
他的手骤然从我背上离开,语音转冷:
“今日是本王最后一次替你上药,对于棋子,本王也算待你不薄。之后,就看你怎样知恩图报了。”
原来,他这半月来替我上药,无非是让我晓得报恩,而不是起异心。
“奴婢不会忘记同王爷的盟约。”
“这几日,切忌用手去止背后的痒意,否则,一旦留下疤痕,白玉膏的功效就功亏一篑。”
“您是怕奴婢这枚棋子的用途功亏一篑吧。”我扬了一下眉,不屑地道。
“是,你伤好之日,该不再需要本王给你的蜡膏了。”
“那奴婢岂不是要靠息肌丸才能维持容貌”
“本王已替你备了三个月的息肌丸,你大可不必担心。”
他递来锦盒的刹那,我分明觉到他的手颤了一下下,只那么一颤,终落进我的眼底。
作者题外话:谢谢亲爱的大大们留言。即将进入第二卷。。。你们希望看多点宫斗吗
第十章 感君怜5
“王爷,林蓁还活着,但被废于繁逝宫,是不是”
说出这句话时,我很安静。
再次去触及这话题,源于我不想即便做一个替身,都做得不明不白。
而,除了皇上,景王,应该更是知情之人。
“知道太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他的语气不象上次那样强硬,甚至,等于是默认了我的质问。
“您说过,只要奴婢有这张脸,他就不会杀奴婢,是因为奴婢象她的原因,对吗皇上最在意的人是她,既然她还活着,皇上难道不会心软,释她出冷宫到那时,奴婢对于王爷而言,没有丝毫利用的价值。毕竟奴婢不过是一个替身,又怎及得上那人呢”
“他不会释她出冷宫。”甫启唇,他的语音低沉,甚至带着一丝淡不可觉的落寞。
他确定地说出这句话,将我心底的疑问引得更深。
到底,皇上和林蓁间发生过怎样的事,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呢
他并非对她无情,相反,这份情,可能远远临驾于其余妃嫔之上,但却可以狠心将她贬至繁逝宫。那么,抽调宫女之事,也必是因为她。
只有她,才会让皇上做出这些不合常理之事吧。
我止住纷乱的思绪,怕愈往下想,愈不能控制地,心底,会有深深地抵触意味。
因为,我并不愿意以一个替身的方式,去见证他和她的爱情。
因为,这样,会将我的尊严全部践踏。
他仿佛洞悉我此刻的所思,手轻轻地覆在我握紧而不自知的手上:
“你可以做到让他不仅仅把你只当做她的替身,即便,最初吸引他的,是你这张脸。”
“可,我并不被他吸引”
说出这句在后宫荒谬至极的话,我的手渐渐松开,他的手,旋即握紧我的,第一次,他的手不带任何胁迫地握紧我,我低下脸,并不去望他。
他的手,只是更紧地握住我的,更紧地
第二卷 佼人僚兮
第一章 拒恩旨1
因之前征伐南越,三年选秀之期,并未按例选秀,如今,南越被灭,一统天下之际,诸臣上奏,恢复选秀,以兹国庆。
嬴玄忆准奏,并将选秀定于乾永元年六月初六举办。
凡七品以上官员府中年满十四岁至十六岁的女子,均需报于宗正寺,记入花名册,纳入选秀范围。
而这些,不过是后宫的一种周而复始。
在这种周而复始中,有人得宠,也有人失宠。
纵是争得到高位,也拼不回几隅真心。
将养身子的这段时间,袭茹也细细把御前宫女乃至宫中其他一些规矩教于我知。
我背上的痂渐渐开始脱落时,云纱又回到昭阳宫,见到我,先雀跃地蹦到我的跟前,而后,又忽地抽了一下鼻子,似要哭的样子。
“怎么才见我,就由喜转悲。”我正坐在妆台前,脸上,仍是涂着蜡膏。
我并不愿在选秀时,将容貌显现出来,这样,或许,把自己推进的,同样是另一次的倾讹中。
其实,更深的原因,怕也是因为蓁儿的缘故。
“人家当然由喜转悲,喜的是你总算先熬出头,做了御前宫女,悲的是,招来那一顿板子,怎不叫人心疼”
这些在宫中时常带有虚伪意义的话,于她口中循循说来,却让我觉到的,仅是真心二字。
“是我不知道那条禁令,才被责打。”我眉心颦了一下,她已走近我,替我正了一下髻边的绢花,“这月余,你被调往哪宫伺候不见你,我一个人,怪冷清的。”
“不过是其他宫缺人,临时抽调了我们过去,现下,我不是回来了有我陪着你,不怕冷清。”她避重就轻地答着,一边打了个呵欠,“好困哦,我得睡一会,幸好顺公公准我们明天才当值。”
我整好妆容,起身,往屋外走去。
今日,是我复值御前的第一天。
轻掩上门,行至殿前,紫燕正端茶出来,见是我,面上拂过一抹笑意,不过这笑里掺杂的,更多是不屑:
“墨瞳,既来当差,得先把规矩学学,别又犯了事,牵累大家。”
“紫燕,你在御前伺候的日子不短,这话,说得倒让人以为皇上循了私。”我未开口,袭茹恰从殿内走了出来,低声数落了紫燕,才望向我,“墨瞳,这些日子教你的规矩可记仔细了。眼瞅着三年一期的选秀日子渐近,诸事繁碌,你当着差,还是得多留些心思。”
“是,我晓得的。”我应声。
“去帘外候着吧,皇上方用了午膳,正召见景王,待会你把茶送进去即可,若凉了,记得换下重更上热的。”
听到景王二字时,心里,仍怔了一下,一边,忙颔首,从紫燕手中接过托盘。
紫燕冷冷一笑:
“司茶房在哪,可识得”
“我已教过墨瞳了,紫燕,你带几个宫女到偏殿去打络子,选秀时坠于如意下,这事,交给司绣房还是不如自己做的省心又周到。”袭茹吩咐着。
“是,袭茹姐姐。”紫燕即便心里有千个不愿,也不敢违了袭茹的话,将托盘重重递给我,我伸手去接,却未料她即刻松手。
但听哐地一声,托盘的茶盏倾碎于地。
第一章 拒恩旨2
“啊呀,这可是宸妃娘娘去年天长节赠于皇上的青永白瓷盏”素来镇静的袭茹不由惊呼出声。
“袭茹姐姐,不关我的事,是墨瞳没接着。”
紫燕的脸吓得煞白,拽住袭茹的手腕,哀求道,显是知道这茶盏的贵重。
不是茶盏本身的价值几何,而是所赠之人在宫中位份之贵,抑或,是她在嬴玄忆心内的位置之重。
这些,她们岂能不明白。
在这宫里,不仅要察言观色,更要随时知道,自己的命,完全是主子的一念间。
而我,自然不愿做紫燕的替罪者。
不过,未待我启唇,殿里,已走出一绛紫袍的内侍,正是顺公公:
“怎地这么吵扰了御驾你们担得起”
“顺公公,是紫燕不慎将宸妃娘娘赠予皇上的青永白瓷盏打碎了。”袭茹上前,轻声回道。
她果是极公正的人,在一边也将这事看得分明。
但,这份公正让紫燕骇得扑通一声跪倒于地:
“顺公公,不是奴婢,奴婢把托盘递给墨瞳,是她没接住,才把盏给打碎的,顺公公,您一定要救奴婢啊,奴婢不是有心的,不知道为何墨瞳没有接住”
她话里带针,针针皆是对我。
我福身,同跪于地:
“顺公公,奴婢确是要接过紫燕手中的托盘,但,紫燕并未待奴婢接于手,就把手撤了,是以,这盏才坠落于地。”
“依你们的意思,是紫燕失了手”顺公公语意仍旧悠悠,他的眼神从我们三人脸上掠过,“砸了主子的东西,按规矩该怎么处置袭茹,你且说来听听。”
“若主子追究,按规矩,轻则打二十戒尺,重则,断去双手,以儆效尤。”
“这盏是宸妃娘娘在天长节赠于万岁爷的,素来又是万岁爷极其珍爱的物件,不论追究与否,总是要罚的。即是御前当差,自然罚重不罚轻。来呀”
他把语声拉长,紫燕已哭出声,松开袭茹的手腕,跪步到他的袍前:
“顺公公,奴婢真不是有意的,是墨瞳没接住,您打我戒尺吧,千万别断了奴婢的手奴婢不想没有手奴婢不想”
这宫里,不是你想就能得到什么,也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失去什么。
脑中浮出这句话时,我陡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开始,面对人的哭喊,无动于衷。
我的心,仿佛,不再柔软。
随着这次背部的伤口愈合,变得坚硬起来。
我漠然地看着苦苦哀求的紫燕,直到,一双明媚如春光的眼眸,从殿内走出,映进我的眼底。
对,明媚如春光,当我在正午斜斜射进殿内的晖华下,看到这双眼眸时,唯一想到的,便是这样的形容。
而此时,这双眼眸,正凝望着我,眼眸的主人,是嬴玄忆。
他身后,跟着另外一名男子,那人的眼眸深黝到如潭水一般,无法探清。
但,这双深眸,却比那明媚的眼眸,更吸引住我的眸华。
那双深眸的主人,是我盟约的缔结者,景王。
他站在玄忆的身后,眼底,是让人无法探究的隧深。
直到,嬴玄忆的声音响起,我方意识到刹那的失态,不过刹那,弹指一瞬,我旋即把螓首低下。
“参见皇上”周围是跪地请安的声音。
第一章 拒恩旨3
“免礼。”玄忆仍旧温文尔雅,清澈柔和的声音在我耳边拂过:“既然不是有意打破这盏,就罚去半月的俸碌,调往外庭十日,也算是个惩戒。”
“是,奴才遵旨。”顺公公应声道。
一边紫燕谢恩后,由袭茹带往殿外。
景王的声音随后响起:
“皇上,微臣告辞。”
“皇弟,朕与你说的事,也是为你着想。毕竟身为皇族,这,亦是该尽的职责。”
“皇上,请恕微臣不能遵命,微臣在迎娶王妃时,已许过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玄忆念出这句词时,我的心,分明漏跳了一拍,指尖仿佛还有那日炕前,他紧握手指时的温暖,为何,心里,因这句话,湮起的,却是那寒冷剔骨。
“你该知道,这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于皇族,是不可得的。”
嬴玄忆话里蕴涵的几许深意,我没有去辨别,思绪里充斥的,都是关于景王方才那句断然拒绝的话语,而接下来,嬴玄忆所说的话,却将我的思绪生生地剥离开来,甚至,有一种瞬间的窒息。
“朕看了宗仁府呈上的名册,清远候澹台谨的次女也在此次参选之例,朕的本意就是将她赐于你。”
“微臣断不能遵命”景王毅然说出这句话,下跪于地。
我品到的却是一份更深的苦涩。
这种涩意轻易地攫住我所有的感知,让我随即有丝缕的惧怕,不过仅是那时的一点点温暖,我何必,要这般念念不忘呢
恰原来,我的父亲,在周朝仍谋得一官半职,殊不知,这官是否是卖国所换来的呢
我不愿去想,只是知道,澹台姮,终于,也走上了我昔日走过的路,不过这一次,父亲对她,寄予的厚望,该是远胜于彼时的我。
毕竟,嬴玄忆在父亲心里的位置,绝对不是如青阳慎远般不屑。
所以,父亲更知道,后宫的得宠,之于前朝的斡旋,是何其的重要。
他本是擅长谋划的权臣,归降周朝,又岂会容自己的权势衰败呢
毕竟,这是他一直孜孜以求的东西,或许,也是他这一辈子,最在意的东西。
强拢回心绪,敛低的眸华瞥到,景王怅然地仍跪于地,不从玄忆的安排。
“朕许你五日时间,再答复朕,退下吧。”玄忆一改柔和的语声,带着帝王的威仪,这刹那,我分明看到,景王低垂的唇边,勾起一道至轻至浅的弧度。
景王躬身退下时,漠然经过我的身侧,我不知道,他的眼里是否看到了我,或许,看到的,不过只是一枚棋子。
就这样,他漠然地走出殿外。
心里,蓦地,蒙起一份失落。
这份失落,那样深,同样,是我史料未及的。
我镇静下心神,甫抬眸,正对上,玄忆若有所思的眼眸。
“你们也都退下。墨瞳,你留下。”
他说出这句话,回身,走入明黄的帘帐内,我忙急走上前,替他掀开帘子。
“伤势可好些了”走过那明黄的帘帐时,他柔声问。
我低眉敛眸,轻声禀道:
“回皇上的话,奴婢的伤势已痊愈,奴婢叩谢皇上所赠的伤药。”说罢,我将帘帐放下,俯身,便要叩跪。
他的手在这时扶住我的手臂,力不大,但,我却再跪不下身。
第一章 拒恩旨4
玄忆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这种香味让人心神淡宁,后来,我才知道,那种香叫龙涎香,是帝王专用的香。
有很多东西,是帝王专有的。
这份专有,在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深远的的沉重。
但此时的我,是无法体味到的。
“既然才痊愈,不必跪了。”他见我立稳身子,松开手,缓缓往前走去,“朕,或许真该把那条禁令废除。”
我没有出声,这样的话,做奴才的,是不能妄言的。
“你不问朕,当初为何会颁那条不近情理的禁令吗”
“奴婢身份卑贱,在主子面前,即便存疑,也是不能问的。”
我淡淡地道,卑贱,我嚼着这两个字,拢在袖中的手,轻轻地握起。
纵指尖犀冷,我还是握着,似乎惟如此,才有能有些许镇定。
即便,说出的话,言不由衷。
“你真的这么想”
他的语意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睿芒,我避过那睿芒,仍淡淡地道:
“皇上,奴婢所说,句句皆出自肺腑。”
“肺腑”他念着这两个字,止住脚步,道,“朕只想听你说句实话。”
“奴婢对皇上说的话,句句也都是实话。”
实话和假话之间,本就一线之隔,哪怕是假的,倘若强迫自己这么去认为,那么就变成真的了吧。
我一直分不清真假的区别,就如同,年幼时,明明知道,父亲是嫌弃我的,因着母亲的叮咛,我也愿意去相信,澹台谨对我仍是有着父爱的。
这份相信,这份对于谎言的相信,随着深宫的两年,才逐渐瓦崩碎溃。
“你知道吗,朕是天子,亦因此,从朕出生那日开始,就活在谎言之中,纵然,那谎言的初衷是善意的,却生生蹉跎掉,这十年的光阴。待到后来,朕逐渐明白时,有些人,有些事,已不可再得。”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到底是指什么,隐隐,他与我的童年,是有几分相似的,初衷是善意的谎言,临到头,还是要去面对真相揭露时的残忍。
所以,在这一刻,骤然觉得,即便尊傲如他,其实,可能,不过是一千古伤心人。
童年如斯,待到君临天下,又如何呢
得了天下,所爱的那人,却并不在他身边与之共享,甚至,他为了江山,而不得不去舍弃那一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对于帝王之家,不过,是句笑话。”他的语音骤然转冷,冷冽到,我和他初见时的那晚一样。
“不论景王是否愿意,朕,一定会在本届秀女中,替他指一位侧妃。”
他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难道,他已发现我是景王送进宫中的女子
侧妃这两个字却似烙铁一样烫进我的耳中,灼刺的温度让我没有办法忽略它的存在。
我抬起眼眸,正对上他返身望向我的眸华。
那里,明媚若春光的华彩已然消逝。
殿内恢复冷寂的沉默,我们就这样站着,金砖地上的影子延伸处,离得很近,但,我知道,我们的心,还隔得那么的远。
或许,只要彼此愿意后退或者前进一步,这段距离终会缩近。
可,这份缩近,又是否是谁想要的呢
第二章 落红处1
这一日,嬴玄忆并未歇息,换上月白洒金的袍子,就去往御书房。
我随侍其旁,他批阅折子时,眉心是蹙紧的,紫毫沾着朱砂落于那折子上时,便是天子之命,便是莫敢不从。
毫虽轻,功甚重,尖如锥兮利如刀。
我研着朱砂红墨,砚台是松花砚。
因南越望族乃至后宫,皆奉迎端砚,古,对于松花砚,我只闻其名声赫赫,却是未曾见过的。
案上的这方砚,杨绿色的玉石雕成双龙戏珠的样式,右上角,绿色渐浓蕴染处,刻着一首诗: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曦,芳时歇。
低垂的眸华掠过那句诗时,研墨的手稍滞了滞,腕上的银镯清脆地发出叮当声,我忙放下朱砂红墨,躬身间,把那银镯褪下,置于袖笼中,掩去方才的滞怔。
那十二字里,分明隐透着女子的哀怨,而却刻于御用的砚台上。
我拢定心神,静然继续研墨。
因幼时就有习字,在南越后宫每日也以临摹一些诗文打发光阴,所以,圆旋转磨时倒也细润无声。
研墨时,就觉到此砚台的妙处,滑不拒墨,有松烟浮艳,竟丝毫不逊色于端砚。
唇边微浮起不自觉的笑意时,他的紫毫却已搁下。
“你习过字吗”他看着我研墨的手势,问。
“回皇上的话,奴婢只粗略识得几个字。”
“朕瞧你的样子,实象一个人。”
我一惊,手中的墨块坠砚池中,将研好的红色点墨激起,点点染上他月白洒金的袍袖上,还有我紫色的袖边。
“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我慌忙跪下,手臂又被他扶住:
“朕说过,背上的伤才好,不必跪。”他语音柔和,眸华若水,“但,这罪却不能轻恕。”
“皇上,您罚奴婢扫庭院好了。”我脱口而出,引来他淡淡一笑。
“你,不愿再做御前宫女”
他问出这句话,带着几许的认真,我扪心自问,答案却是否定的。
我不能退,也无从退。
“皇上说不能轻罚,那在奴婢心中,扫庭院,实是最重的活了。”我嗫嚅地说,螓首愈发低下。
这句话,让他的有了哑然失笑的味道。
蓦地,他执起我的纤手,因从未做过粗活,进周朝后宫,也只做过短短一月的末等宫女,我的手自然柔若无骨,白皙光洁。
握于他手心,他淡淡一笑,愈发光彩耀目:
“你既不喜做粗重之活,朕又岂是那不怜香惜玉之人”
我的手一缩,但,被他紧紧握住,丝毫不能挣脱他的手。
“皇上”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的颤意,只求他快点放了我的手,这么近的距离,没来由让我想往后退,可他毕竟是帝,我不过是名宫女。
何况,他对我还意味着,是宫中,唯一可以护我周全的人。
哪怕,我接近他,有着不纯粹的目的。
“你一直很怕朕,为什么”
“您是皇上,奴婢对您当然敬畏。”
“即如此,那朕就罚你”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睨着我脸上的红晕从耳根处,连玉颈都一并蕴染,烫灼一片。
第二章 落红处2
“罚你把这污袖之红化为赏心悦目。”
说完,他松开我的手,我这才发现,手心有些粘稠,竟是汗濡所至。
我颦了一下秀眉,余光瞥到那紫毫时,忽然,就有了计较。
“奴婢想借皇上的东西一用。”
“说。”
“借皇上的御笔红墨。”
“准。”
他言语边得极简赅,我绕过他,来到御案前,捋起袖角,纤手握毫,略沾朱砂红墨,再蘸清泉水淡,随着一缕红色蜿蜒于墨池上时,我略俯身,运毫于他月白的袖上。
秉息宁神间,毫下,妙笔生花。
那花,恰是,点蒂化墨淡,倒晕染花廓。
不过半晌,月白的袖上绽开灼灼其华,占断春光的明媚桃花。
“皇上,奴婢才疏,也仅能如此蹴之。”
他凝着月白袖上的片片桃花,许久许久,未曾启唇,待到启唇时,语意艰涩:
“讵诚当春泪”
吟出这一句,我略抬眸,他的眸底,有一种暗淡的落寞,这样的他,君王的仪威尽逝。
不过是那普通的男子,为了情所困。
他没有吟出的下句,正是:能断思人肠。
他思的,可是那唤作蓁儿的女子
这般的情深款款,比之青阳慎远的表面情浓,危难绝情,该是不一样的帝王之情吧。
但,不过瞬间,他的容色恢复到以往那样的平静,甫出声,却是唤那帘外候着的顺公公。
“顺子。”
顺公公应声入内时,嬴玄忆缓缓启唇,道:
“将昭阳宫、倾霁宫中所栽桃花悉数替朕铲去,今后宫中,不得再种此花”
“皇上”顺公公的话语里透着惊愕,但,不过只一瞬,他便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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