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瞳,不是本宫狠心。这次避暑,你救了皇上,皇上并非薄情之人,从他赐你入住这未央宫,封位分之日,实是指日可待的,而本宫不能让皇上成为天下的笑柄,所以,哪怕本宫将你赐死后,皇上废黜本宫,本宫亦不会有丝毫怨言。”
“皇后娘娘墨姓如此,与奴婢何干奴婢不过是盐商之女,这先朝的血咒,奴婢不知,奴婢也不会是那祸水亡朝”
文哲皇后望着我,秀美的脸上,拂过淡淡的笑意,那种笑里,竟含着一种表情,我识得,那叫悲悯,她站起身子,走到我跟前,手轻轻地抚过我有些散乱的额发,语意温柔:
“这深宫,不是你不知道,就可以安然无事。本宫不愿皇上重蹈覆辙,一个珍妃,足矣,足矣”
她顿了一顿,收回手,似是下定决心,戴着护甲的指尖深深扣在紫檀木椅的床栏上,吩咐:
“容与,赐酒。”
殿门甫开,文哲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缓缓步入殿中,手端托盘,上面,置着一精致小巧的杯子。
纵然小巧,可里面装的,却是要人命的鸠酒
皇后定是料定玄忆今日会相伴珍妃,才会这么急地到未央宫来赐我一死,她怕的,应该是玄忆会在赐宫之后,封我位份,只用在这之前将我除去,方去了她心头的担忧,亦成全玄忆的名声。
只是一个姓氏,就断人生死,何其荒谬
我不服,我不甘
我挥开容与的托盘,力度之大牵动了伤口,可,我不会喊疼,我亦不会服这鸠酒
“皇后娘娘,皇上并未下旨贬去奴婢御前宫女之职,所以,奴婢的命,您做不得住,除非皇上亲下口谕,否则,奴婢不会喝这酒”
托盘落地,当当有声。
酒盅坠地,脆脆有声。
在这两种声音交杂间,那无比熟悉,漾进心底,徒有心悸的男子声音在殿内响起,话语入耳,铿锵有力:
“墨瞳是朕的御前宫女,除朕之外,无人可以断其生死也包括你皇后”
这一次,他对皇后的言辞间没有春风化雨般的温和。
这一次,他望着我的眼神里是如此坚定不移的柔软。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仓促起身,容与也紧随在她身后请安。
“皇后,母仪天下之道,不用朕来说与你听。”玄忆大踏步迈进殿内,并不免她们之礼,只站在殿中,初升的朝辉拂于他脸上,有着宛如谪神的动人。
“皇上,臣妾今日所为,亦是不得已为之,您赐墨瞳居未央宫这两日,后宫非议日多,臣妾既执凤印,自不能让六宫失和,更不能让后宫的无谓殃及前朝”
“一个墨姓,真的会让六宫失和,前朝连皇后都信这所谓的血咒”
随着这句话,皇后砰然跪地,叩首:
“不是臣妾是否信这血咒,而是墨姓女子不得为妃,乃皇爷爷立下的规矩”
第九章 谁可语4
“皇爷爷”玄忆念着这三字,语音里竟含了哂笑的意味,“前朝的规矩,皇后也要朕守着吗那朕岂非是冥顽不灵之君”
说完这句话,他看似轻柔地搀扶起跪于地的皇后:
“况且,朕并未要纳墨瞳为后妃,皇后多虑了。”
“皇上,今日您的免朝,难道不是因为昨日朝中御史大夫联九卿一起谏言之故”皇后缓缓起身间,言辞间仿佛也被他的温柔所感染,再硬不起来。
“墨瞳在南苑救驾有功,朕自不能当她下人看待。是以,朕以为赐居未央宫并无不可,倒是尔等前朝干预后宫,后宫妄议前朝,实属僭越。”
“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妄议朝政,但,未央宫毕竟是西宫主宫,皇上如此安置,终是不妥,也难免御史大夫会有所顾虑、猜测,况且,皇上日前才将乐王判处流放之刑,这判罚同样是有失公允,亦引起九卿的联奏,皇上,臣妾不能看皇上屡屡因着后宫,不顾前朝众谏”
“乐王之父李昶大将军有功于前朝,况且为周朝鞠躬尽瘁,战死沙场,朕不诛其九族,也是在情理开恩之中,当日朝中,王父以及太尉也均是拥护朕此决议的,只是你父亲联着九卿另上奏一本罢了,难道,这就能逞论为前朝众谏至于墨瞳,未央宫空置许久,早不是西宫主宫,皇后,你多虑了。”
文哲皇后语意一滞,再起时,却不再似方才一般的情急:
“倘若皇上真是这么想,那不如由臣妾替皇上分忧,封墨姑娘为异姓公主,再择佳婿相配,也好过她在这宫中蹉跎韶华,更避免再起是非。毕竟,女子的清誉是最重要的。”
文哲皇后淡淡说出这句话,于情,于理,都是让人无法拂违的。
更何况,公主的封赏对于一名卑微的宫女来说,已是莫大的天恩。
玄忆收回相扶皇后的手,负手而立,有那么一丝的踌躇。
是的,踌躇。
墨姓背后所隐藏,是我始料未及的,那么,玄忆从知道我名字那时起,就该知道,他是不能纳我为妃的。
所以,才在当日容我不要这位份。
殿内三人,心思各异。
“皇上,再过九日,就是您的天长节,臣妾提议,册封典礼可在其后进行,届时,凤台选婿,进京朝臣众贺,亦算是昭显皇上的圣明。”皇后俯身拜请。
“圣明,原来朕的圣明要靠此方能体现”玄忆的话语冰冷,一如,那晚倾霁宫时的魄寒。
“皇上恕罪,臣妾一心,仅是为了臣妾的夫君能为千古明帝臣妾不能看着自己的夫君再因这一事,折损了多年蓄积的英明是以,臣妾宁愿弃中宫母仪不要,也要替皇上下这决断,皇上,臣妾的心,这么多年下来,难道你还不清楚明了吗”
这一句话,终究是包含了真情实意的,所以,玄忆,怎能不动容呢
“容朕再做思量,你且退下。”他的语意转柔,眸华也带着温柔望向他的结发妻子文哲皇后。
“臣妾告退。”皇后福身行礼,不再坚持,目光复望了一眼我,秀眉轻颦间,走出殿外。
又剩我和他二人。
但,今日的气氛,却更为尴尬。
我该怎么启唇
谢恩于他封我为异姓公主再让他为我凤台选婿
他的眸华终于睨向我,我也望着他,并不躲闪。
肩下的伤口还是作着疼,为什么,心底,在此刻也开始疼了起来
第九章 谁可语5
随着这心底的疼,不自禁地想到皇后提到他对乐王的处置有欠公允,这公允二字,定是体现在他的宽容之上,而他的宽容,殊不知,与珍妃突然从冷宫释出,又是否有关呢
他凝望着我,眉,终于又蹙了起来。
我,是他的麻烦吧。
我不喜欢他为了我蹙眉,一点也不。
可,墨,我信口说出的这个姓,却成了隔断我们的天涧如果我现在告诉他,我不姓墨,我的真名是澹台婳,是否一切会有所不同呢
不会,不会
澹台婳,是青阳慎远的丽妃,同样不是纯粹的身份。
原来,曾几何时,是我自己把所有的前景都悉数抹去。
他没有说任何话,眉心稍舒时,回身离开。
“皇上”我唤他,他的脚步,终于停下。
但,所有接下来要说的话,在这一刻,当我启唇,均消逝在了空气中。
“或许,朕是该放你出宫。”他说出这句话,分明也带着一丝的犹豫,还有不舍。
“皇上,舍得”问出二字,我的手,攥紧锦被,但无力。
“你要的,不是那自由吗”
是啊,我要的是自由。
可以前,蓁儿未出冷宫时,您不予给。
今日,我愿意舍弃这自由时,您倒给了。
原来,世事本无常,不过是人心变了,心里默念着这几句话,但我不会说出口。
不说也罢,说,又有何趣呢
“墨瞳谢主隆恩”
这六字,一字一字从我口里说出时,分明剐的是我的心。
心里,疼痛清晰,我,终于会心痛。
我一直以为,我的足够坚硬、冷漠。不过又是一场自欺欺人。
可,他却在此时转身,几步行至榻前,伸手,把我的身子嵌进他的怀里
“你可知,南苑那次有多危险在那瞬间,朕几乎心都随你一起停止跳动如果你真的去了,朕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待在朕的身边,确实太多的危险,朕也不知道,是否能护得你的周全。朕可以不顾前朝的谏言,但,不想你这个傻丫头,再用命去为朕做什么你欠朕的两条命,永远欠着,朕不要你还”
心,被他的这些句话重重地砸了一下,刹那,是窒息的。
原来,他怕我有事,担心我的安危。
但,他不会知道,我的计较,因他的这番话起了变化。
我不能让他为我有损英名,林蓁可以,我不可以
哪怕,我亦知道,凤台择婿于我,最后意味的是什么。
他是天下万民的天,不止是我一人的天
“皇上,墨瞳要的是自由,所以,还了欠你的命,也就自由了。”
这句话,很轻,很淡,可,他拥紧我的手,终于松开。
“朕明白了。”
他最后深深凝望我一眼,那一眼的神情,我想,哪怕我到死,都不会忘吧。
也正是那一刻的神情,注定,我这辈子,逃不开他给我圈下的牢。
心里,柔软疼痛,眼底,还是无泪。不是心痛,就会流泪吗为什么,我那么想哭时,仍没有泪呢
除了那一次,伪善地流泪,似乎在母亲离世时,我的泪就流干净了。
干净
我的心,还干净吗既然,已不干净,我何必,还奢望能拥有这禁宫内干净的感情呢
闭上眼,卧于软榻,听着他离开的步伐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得怠尽。
翌日,玄忆颁下圣旨:
御前宫女墨瞳南苑救驾有功,册为舞阳公主,封邑舞阳,待九月甘十凤台择婿后,准归封邑。
接到这道圣旨,我知道,平了后宫的心、前朝的忧。
惟独划了自己的牢。
无论西周,还是如今的周朝,包括南越,只有皇帝的嫡系女儿才有资格拥有封邑,连王爷的郡主,除非封为固伦郡主,才可能会获得一小块位处偏僻的封邑。
而如今,我身为异姓公主,能得这封邑,是否是我的幸呢
舞阳,乃周朝,隶属苏州的县城,苏州,是景王于我的身世安排的故乡。
这枚棋子,终究是枚废棋。
若景王不放,夺我命,我是否也该认了呢
若想不受伤,就必须压抑自己的感情,冷漠才是种伪装的保护。
但,我在他的温柔下,终于,由了自己的心,可,在他的心里,我或许仅是那人的替身。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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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舞倾情1
佟儿的悉心照顾下,我右肩下复裂开的伤,恢复得还是很快。
景王,并未立刻废弃我这枚棋。
而是让云纱传来一件华裳,让我九月十九日戌时,于御花园西侧退思苑内的聆音涧做最后一舞。
天长节之际,宫里是允得宫女吟歌起舞以示庆祝,何况我今日的身份是舞阳公主,待到明日凤台择婿后,就与这禁宫再无瓜葛。
没有问任何的因由。
我并不擅舞。
可,这一次,我很想跳。
不是因为,景王让云纱传的那四个字:最后一舞。
是因为,我的封号既然是舞阳,那么,我是否该让他记得我最后为他所跳的舞呢
云纱还告诉我,聆音涧一舞,是有着典故,前朝,曾有一不受宠的妃子,正是靠在那一舞,俘获君心,并最终专宠于君侧。
景王大概就是此意吧。
但我在意的,却并非这些,我在意的,仅是那一舞后,恐怕就是断去我和玄忆最后的牵缠。
日子,当没有任何期盼时,往往过得特别快。
转眼,已是天长节。
他二十六岁的天长节。
我们的生辰,恰好相差十日。
我们的年岁,恰好相差十年。
冥冥中,原来,早有缘字注定。
那仍是一袭素白的纱罗裙,纯粹的白,最后一舞,还是逃不掉这颜色。
纤手抚过那裙,裙轻薄如冰绡,白中略蕴着水绿,隐隐露出里面绯色洒金的内衬,原来,里面另有玄机。
淡扫蛾眉,轻施脂粉,眉心贴上他赏赐的翠钿,发髻仍是插上那支蝶钗。
这是我十六载,所拥有的,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换上罗裙,腰际的飘带处坠着墨绿的玉环绶,绿色的盎然丝丝缕缕湮上了宽大的长袖,长袖及地,过往的隐忍、无奈就随着这缕沁入有了另一种诠释。
将水袖轻舞扬开,再缓缓地将它一叠一叠地收起,那些隐忍、无奈也都在收放之间娓娓重现,眸华一收,手一紧,终将这过往的种种均纳入长袖中。
退思苑,以聆音涧为中心,由假山后园西墙根引入涧端,化为上下三叠,无声的泉水演绎为有声的涧流,水声淙淙,如梵音悦耳,下坡亦缓,入口亦狭,陡生“涧”意,一路行进,地势渐高,水流则宽窄不一,深浅交替。
涧溪中央最窄处,建了一座白玉雕莲台,台侧各有四柱,雕着金镶玉六凤首,涓水从凤嘴内倾缓流出,若水瀑潈潺,逐次沿阶泄下,跳珠倒溅。那莲花的中心,又生出一朵宽不过两尺品霞瑞莲来,如云拂霞绽于最高处。
此时,因着天长节,涧溪中兀自飘着朵朵许愿莲,莲中央,烛火冉冉,许的又是谁的心思,谁的寄托呢
不论是谁的,皆是深宫一隅的孤寂之人。
但,不会包括我。
今晚后,我不会再有任何心思,不会再有任何寄托。
微仰起螓首,朱雀台上灯火辉煌,今日,玄忆将在那宴群臣、后妃。
戌时,是席散之刻,景王定会引着玄忆过来,或者,该说,他一踏出文奉殿,就该会看到,这隅的独舞。
没有乐声相和,仅有清音惟衬。
作者题外话:今日二更完毕。。明日还有更。。从公主该如何册封为嫔妃呢有奖情节竞猜no 1猜中者,奖励u币。呵呵
第十章 舞倾情2
纤手托起繁复裙褶上的一角敛低眸华,歌谣起时,空灵地穿过水雾,萦绕于这九重宫阙,余了无垠的暮色,却是一抹不能言说的悲凉:
“含情一回首,见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
水袖旋出如雾的一朵昙影,水面倒映出寂廖的身影,从涧溪间蜿蜒开去,错落跌宕的,一并沾了这时临初秋的萧瑟,:
“昨为楼上女,帘下梅艳冷;今为墙外人,红泪沾桃灼。”
觉到似有人渐渐走近,我却不敢望向那步履处。
裙前的玉环绶轻拉,轻薄的裙面悉数褪去,裙褶上墨绿泽光的孔雀羽翎迸出眩目的火花,瞬间绯色洒金,艳霞动人:
“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
是他吗朱雀台至此,需有半盏茶的脚程,难道,他提前离席
若不是他,他人又怎会来此
是,一定是他
低首拧挪身形的刹那,莲足弯勾跃起,素手相触,这个动作其实我是一直不擅长的,可今晚,奇迹吧,我竟能一蹴而成。
滟冶的裙摆悉数展开,犹如孔雀屏开,金晖芳华灼着周遭的一切,溪涧之上,只余这纤美无双的姿态、这明媚倾城的娇容。
这是最后为他所舞,最后为他所吟,所以,舞中、词里,都有我蓄积的情愫在其间:
“悲哉两决绝,从此终天别。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
吟终,旋低卧成芍药般绽尽最后的旖旎。
我看到,深褐衣装的男子肃立在莲台的一侧,唇边勾着一抹冷笑。
他,不是他。
他,竟是青阳慎远
未待我思绪转圜,他已跨到莲台上,我的手被他咻地钳住,人被他拉起,他望着我的眼睛,目光里的神情,我看得懂。
那是恨,一种彻骨的恨。
从南苑被他发现,这种恨,逐渐加深。
他,定以为我和澹台谨一样吧。
或许,还会认为,是澹台谨送我入宫,再媚新主。
“丽妃朕的丽妃,果然,仍是如此倾国之色”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我在他的手下,一阵寒意迫来,身子,禁不住瑟瑟发抖。
“你在害怕怕什么”他逼近我的脸色,我在他的眼底,还读到一种,关于欲望的东西。
那种欲望在这暗夜烘托下,如此强烈,让我的莲步不禁向后退去,可,后面是涧溪,我,无路可退。
他的手骤然收紧,把我的身子贴拢于他,力度之大,仿佛,要将我揉碎一样。
“朕哈哈,你该在笑吧,时至今日,哪还配用这朕字。不过,今晚,在朕的丽妃面前,朕还是想用这个虚伪的字,一如,你的虚伪一样”他的手触到我的脸上,有一种粘腻的冰冷,我想躲,但,我无处可躲,“你确实很美,可,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毒蛇是你们,把南越一口一口的吞噬你说,今晚,朕该怎样对你这条毒蛇,才不负这周朝的盛世美景呢”
“放开我,这里是皇宫内苑,你擅入这里,已属不恭,倘若让宫人看到,你该清楚,后果是什么”
“后果哦,我该称你舞阳公主,这才是你的新身份,对吗”他语意里,恨意愈深,“你不过是个人皆可夫的贱货周朝皇上把你玩厌后,再把你送给麾下的臣子,你真以为凭着这张脸,可以挣得到这里的几重天吗南越,你只会是弃妃,如今,你同样逃不开一个弃字”
他不再自称朕字,换上了常人的称谓,说出的,却是最恶毒的话语。
“够了”我实在无法忍受他对我的这般言辞,声音略大时,越过他的肩膀,无措的我看到,一抹明黄,在宫灯的簇拥间分外的醒目。
那抹明黄边,伴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腹部隆起,该是有几个月的身孕,
而此时,那个女子,因惊愕,手中执起的纨扇竟微微放下,于是,我看到了她的脸,也看清了她的姿容。
国色天香,一顾倾人城,再顾,我不敢再顾
仿佛,是我对着铜镜自照一样,不过,这份自照,来得更加的真实。
我终于看到她蓁儿
他,也终于来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景王,你果真,并不能谋算到所有的局。
这一局,我该如何转圜
第四卷 燕婉之求
此卷由妙灵手打制作
第一章 册封
夜色很深,四周很静,在场的每个人心中,却都不能静若止水。
玄忆朗声唤出青阳慎远的封号:
“顺命候”
青年慎远钳着我身子的手,颤抖了一下,却还是不肯松开。
我的手心里,满是冰冷的汗渍,额际也渗出细细密密的珠子,我甚至不敢望向玄忆,心底,满满地,湮升起愈浓的惧怕。
青年慎远,难道,他要选择鱼死网破
这是我最惧怕的。
如果说,从前这层惧怕,是源于我怕死,那今天这层惧怕,更多的,是我怕自己的真实身份,会加速玄忆离开的步子。
南越的丽妃,才是我最大的软肋,比景王安插的棋子,更大的软肋。
念及此,忽莞尔一笑,我还惧怕什么,明日,就是舞阳公主凤台择婿的日子一切,再无法回去
原来,这世上,真有比生命更让人无法舍弃的东西。
我可以死,但我不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死
因为隐瞒丽妃的身份被赐死,我不愿
因为曾经丽妃的身份被疏离,我不愿
思绪甫定,惟有一赌。
纤手扬起,清脆的一记掌掴,正掴在青阳慎远脸上,这一掌,蕴着两年的怨,也蕴着一线的转机。
“放肆”
青阳慎远显是未料到我会如此,眼底略有惊愕,但旋即转过神,从他还过神的眼底,我看到关于生的念望。
他同样不想死
所以,他不会说出我是丽妃的身份。
否则,玄忆出于皇家的颜面,都会选择诛杀我们二人。
“微臣参见皇上请皇上恕罪微臣万死之罪。”他松开钳住我的手,跪俯于地。
“万死”玄忆突然温柔地笑着念出这两字,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冷笑。
他身边的珍妃,一袭雪色纱裙,娉娉婷婷地站在那,连乌云髻上都是淡净的簪环,而她的神情亦是淡淡地,索白的手缓缓摇着纨扇,遮去那半幅绝色之容,但,遮不去,那双明眸璀华。
“皇兄。”轻轻唤出这一声,离开青阳慎远的钳制,从莲台侧,踏上涧溪边的甬道。
一声皇兄,我分明看到,玄忆平静无波的眼底,还是起了一丝的澜意。
一声皇兄,只有我自己知道,落进心底,是怎样的味道。
这种味道,无关乎任何甜蜜,仅是淡淡的涩,一念及,那涩意便淹没所有的思绪。
低眉敛眸,我按规行礼。
我是舞阳公主心中,一遍一遍提醒着自己。
不能忘.也无法忘
“皇妹,平身。”短短四字,为什么他也说得那么辛苦。
我抬起眸华,凝着他,他却不看我,只睨着尚跪于地的青阳慎远。
“顺命候,你身为王候,离席擅入内苑,本是一罪,竟对舞阳公主不轨,此为二罪,这两罪,确是件件都可以要你的命万死,亦不为过”
玄忆泠然地道,字字犀利。
我,当然不能让青阳慎远死,否则,他一定死前还会拖上我,用他曾经后妃的名义。
“微臣今日为贺皇上千秋之喜,饮酒过多,故不胜酒力,未免席间失态,才信步行至涧溪醒酒,却无意中邂逅舞阳公主,酒意朦胧中,把公主当成了旧人。
“
青阳慎远继续俯低身,头几乎叩在了甬道上。
周朝的初秋多雨,甬道上多为泥泞。
他孱白的额际,此时污泥斑斑。
他,为求活命,纡尊降贵如斯。
不,他早已非尊非贵,从亡国那日起,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不过是寇。
“旧人朕的舞阳公主竟与顺命候的1日人相似”
玄忆在我的称号前,加上那两字定语,这一刻,我竟还是无法不动容。
但,愈动容,反让我愈不敢望着他,移转眸华的瞬间,珍妃眸底的冷笑清晰地映进我的眸底。
她,凝着我,眸底,满是冷笑。与玄忆睨着青阳慎远的冷笑不同,她的冷笑里,更带着不屑,更带着轻视。
而她紧紧蕴贴在玄忆的身边,更宛如一对璧人。
我,终是多余的。
他和她之间,根本容不下任何人
“是,公主与微臣旧人的舞姿十分相似。”
青阳慎远的语音里含着一丝落寞,这丝落寞,让他的话语也变得那么真实起来。
我从未在他面前舞过,这舞,该是当时南越的皇后,西周的淑华公主所舞。
舞尽繁华国亡日,不过成全的,是他的懦弱,淑华公主的英烈。
但,他的所为亦无可厚非,我当日,同样是贪生怕死。
所以,才会有今日的劫数。
“皇兄,念在顺命候无心之失,不如就饶过他这次吧。明日是瞳儿凤台择婿之时,不想徒增是非。”
我缓缓启唇,眸华不再望向谁,只是低下螓首,看到丝履沾了一些的泥泞使得上面绣着的彩蝶也一并的污浊不堪。
这是半年来,我第一次可以穿丝履,柔滑绵软,不比布履,走多了路,总会咯脚。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子,他封我做舞阳公主。
我觉到他的视线终于移向我,因我刚刚那句话,他终于凝向了我。
可是,我却不能看他。
不仅因为,他身边的那个她,那个他深深挚爱的她。
更是源于,我怕自己眼中的神情泄露心中所想。
“既然,皇妹开口,朕就免了顺命候今日之罪,但死罪可恕,活罪难饶。三年内,顺命候无谕不得入宫,罚俸禄半年。”
皇妹这二字,他还是念得不甚顺口。
“微臣谢皇上不杀之恩”青阳慎远重重叩首,然后,转向我,俯低着身却并不叩首,语音里含着一缕难以辨别的情绪, “谢舞阳公主”
“退下吧。”玄忆的声音里,分明带了些许的厌恶。
他不是会将情绪外露的君王,可,今晚
在青阳慎远躬身退下时,我不禁抬起螓首,不想错过此刻他的神情。
惟有他的神情,才能让我稍许接近他的心。
“皇上,夜深露重,您是回昭阳宫歇息,还是”吴侬软语轻轻响起,正是珍妃,林蓁。
她微侧螓首,宫灯洒在她绝美的脸上,也映出她眉心一朵仿若桃花的淡红印记。
那并不是花钿,而该是天生的胎记。
淡淡的红,呈着桃瓣形状的花纹。
一瞬间,心中清明。
所以,他爱碧桃。
所以,他赐我翠钿。
所以,没有人会将我真的当成她
原来如此
不过如此
“朕今日略觉疲惫,就不去珍儿宫中了。”
玄忆语音略低,但仍清晰地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刻进我的心底。
珍妃的圣宠果真是如此之隆。
除皇后之外,皇上是不得宿于任何后妃的宫中,这是周朝的宫规,可,玄忆显是对此置若罔闻。
而,珍妃似乎也乐得他这般不加掩饰的盛宠。
曾被废冷宫的她,恐怕比宫中任何人都清楚,圣恩的重要。
哪怕,集宠于一身,必是集怨于一身。
握得住朝夕,又何必去惧日后的种种呢
我福身行礼,水袖稍扬间,纤手已将眉心的翠钿取下,紧攥于手心,翠钿柔软,纵攥得再紧,都不会痛。
“皇兄,瞳儿告退。”
至始至终,我没有向珍妃请安。
或许是我的清高使然,我不愿意向她福身,即便,这是不合规矩的。
可,明日,凤台择婿后,我即将与夫婿回到封邑,又何必再顾虑这些呢
今晚一舞,是景王最后的条件。
舞完,我便该离去。
哪怕,景王认为这舞能唤回谁的心,结果,却不会如他意。
“臣妾先行告退。”珍妃柔柔地福身, “皇上,早些安置。”
我的声音,一定是没有她温柔。
她仿佛水做的人儿一般,柔软、纯净。
我,就如这染了污浊的丝履吧。
纵然曾经柔软、纯净,如今,也早僵硬、污浊了。
“珍儿,用朕的御辇回宫。”他没有准我的告退,只把温柔的语音皆向着那个女子。
“皇上,难道忘了,臣妾有肩辇代步,何须用您的御辇”她娇俏地笑出声“朕怎会忘,只是,夜深露重,肩辇是没有帐帷的,你怀着龙嗣,万一着凉如何是好”他伸手,轻轻替她拢了一下丝披。
那样的温柔,他的眼里,必定也溢满看柔情蜜意吧。
涩意微微地转酸,我吸了一口气,继续俯着身子,只是,再不去看他们。
“那明儿个,后宫又要添了臣妾新的是非。”她笑意盈盈。
“是非随她们去说,有朕在,定不会让你再受一丝的委屈。”
“臣妾晓得皇上对臣妾的好,那,臣妾谢皇上赐辇,臣妾告退。”
她,是极聪明的女子,既是玄忆把御辇予她,定是希望她先行离去,所以她并未问不该问的话,仅是淡淡然的离去。
对于我这样一个容貌似她的女子,她有她的自信和骄傲。
和我的自卑是相映成对的。
莲步声渐远时,他吩咐一边的随侍:
“都退下。”
随驾的内侍宫女纷纷退后十丈远。
涧溪边,只留我和他。
我仍是俯看身子,直到,他的声音飘来,有刹那的不真实:“何必演得如此辛苦”
他瞧出什么了吗
我强让自己镇静:
“皇兄.瞳儿不明白您说的意思。”
“你都明白你唤朕这一声皇兄,就是为了和朕彻底划清界限。对么”
他指的演戏原是指这,并非是方才关于青阳慎远的,如此,倒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瞳儿愚钝,是皇兄封瞳儿为舞阳公主,赐瞳儿明日凤台择婿,怎么反成瞳儿的不是呢”
说出这句话,心底的酸意,愈发清楚。
他伸出手扶住我略显单薄的身子,在初秋的夜风萧瑟中,有些孑然影孤的味道。
“伤还未痊愈,怎穿这么单薄。”
他不再接我那句话,将话题绕开时,已解下他的明黄团龙大氅披于我身上本来不冷的身子,固他这一披,反是哆嗉了一下。
“瞳儿不冷。”我阻住他替我系上绸带子,却不慎与他的手指相触,我一缩手,他已将带子系好。
“瞳儿”他念这两个字,不过一瞬,于我仿佛已是隔了许久,“你肯自称瞳儿,原来,是在成为朕的皇妹之时。”
“皇兄,瞳儿明日还要凤台择婿,先行告退。”
我有些慌乱,我怕继续沉陷,反将自己推进尴尬的境界。
他的手在此时,却牢牢抓住我的手,不容我退去分毫:“即是要凤台择婿,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瞳儿”我颦了一下眉,手一挣,他反是握得更牢, “今晚,是皇兄的千秋节,瞳儿虽不能与宴道贺,也实是想替皇兄祈福,所以,才会在这起舞为贺,潜心祈福。”
眉松时,我的唇边,漾起甜美的笑靥。
对上他的目光,我不再逃避。
他不容我逃,那我,就不逃。
果然,他握我的手,因我这一笑,反是松了一松,略松间,我把纤手抽回。
“朕已命太常寺择选朝中重臣的适龄子孙,定让瞳儿明日凤台择一佳婿。”
这句话,他说得平缓自然,没有一丝的费力,仿佛默念于心,如今说来,熟稔自如。
“若是皇兄所愿,那,也就是瞳儿的心愿。”
这句话,我说得极其费力,每一字,如同从心里抠出来一样,每一抠,都带着一种铭心的疼痛。
“朕送你回宫。”他复执起我的手,毅然向前走去。
执子手,与子老。
脑海中晃过这两句时,步子,不自禁地跟着他。
穿花拂蔓地行去,这禁宫的夜渐深沉。
身上,有他披风的温暖。
手心,有他相牵的暖融。
可,这一切,在明天凤台择婿时,终将宣告终止。
所以,这一次,是我最后可以牵住他的手吧。
稍稍用力地反握住他的手,他更加紧地牵住我。
一路无语。
偶尔有提着宫灯的宫人经过,均纷纷下跪行礼。
原来,这就是握得最高权势者享有的人上人之滋味。
但,在此刻,我仅觉得一种莫名悲凉。
这种悲凉顺着他牵住我的手,一丝丝,一缕缕,传递至我的心中。
退思涧离未央宫相去并不远。
不过一盏茶功夫.也就到了。
一路,我一直低垂螓首,数着,走过的步子。
一二三
三百四十三步后,那朱红色的漆门出现在眼前。
我的脚步开始滞怔。
因为,那意味着,他将松开我的手。
当朱漆宫门关闺时,我和他,就真的了断了所有的牵缠。
明日,凤台之上,他是我的皇兄,我是舞阳公主。
而,不论我的脚步如何延缓,还是走到了宫门处。
他停住步子,轻声:
“到了。”
“嗯”
我低声应着,声音低到,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瞳儿,朕只能再为你做这么多。记着,你欠朕的,如今还是两条命。”他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其实凝重的话。
“是,瞳儿欠您还是两条命,怕是不能还您了。”我抬起一直低着螓首。
“那就不用还,为朕好好活下去,明日,朕会亲自看你择一佳婿,许你幸福 ”
幸福
我能拥有吗
即便拥有,老天也会很快收回吧。
老天,一直是如此的吝啬,吝啬得,不会让我拥有一丝一点的幸福太久。
所以,在我心里,没有任何关于幸福的期盼。
抬起螓首,深深地凝着他。
他真的很高啊,我只到他的下颔。
这样仰望着他,他的样子更如谪神一般的丰美俊逸。
稍稍掂起脚尖,手,微微扶住他的手臂,隔着手心拽紧的翠钿,借着力,我第一次,主动,吻到他的唇上。
轻轻浅浅的吻,我的吻技,应该还是不能取悦他的。
可,我明白,今晚,如果不主动,以后,怕真的是种遗憾。
我的初吻给不了他。
我想把我第一次主动的吻给他。
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哪怕,身后的内侍宫女们会看到,但,我不惧怕。
我只要这一刻.一刻就好。
眸底热热的,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
不行,我不能让它流出来。
迅速地离开他的唇,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咬紧贝齿,才把那热热的东西抑制下去。
我真的不愿,他为了我,去背负前朝的非议。
墨,这个姓,是我当时选择的。
所以,不能有悔。
然后,不等他启唇,我抢在他的前面开口:
“皇兄,瞳儿的吻技可有长进这样,明日您替我择选的夫婿,该会满意吧 ”
努力让笑容绽在自己的脸上,我不知道,此时的笑,逼藁岷每炊嗌佟
但,我想让他记住这个笑,一并记住方才的那个吻。
“瞳儿”他却没有我这样的笑,相反,神色,愈渐凝重,“倘若你不愿.朕可以”
我用手捂住他的唇,堵住接下去的话:
“皇兄,您告诉过瞳儿,君无戏言。”
说出这句话,我分明看到他眼中,有一种我不熟悉的光芒闪烁。
闪烁间,他的眼睛璀灿光华。
比天上星星更为夺目。
他的手覆上我捂住他薄唇的手,然后,将我的手执起,放于唇边,深深地烙下他的痕迹。
那痕迹,这样的深,深到,连我的欣心底,都一并将这烙印埋下。
我怆惶地将手抽回。
害怕,在下刻,我便会没有办法控制住情绪,会恳求他收回成命。
因为,到了今时今日,我才能真的去面对自己的心,原来,心底,密密地都驻满他的影子。
手心柔软的翠钿,此时,棱角坚硬地戳进肤中,终是让我觉到了疼痛。
再柔软的东西,也是会让人疼痛的。
可惜,我明白的,却是太晚了。
“君无戏言朕”还有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用手捧起我的脸深深地凝视着。
他在看什么
我的眉心早无翠钿。
虽然,我的眼底还有他。
“瞳儿,朕只问你最后一句,你愿留在朕的身边吗”
他还是问出这句话。
玄忆,你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做一个祸国的妖女吗
那样,恰是如了景王的意。
那样,更是冷了一心扶佐你之人的心。
我不愿
况且,你的本意,是不愿悖皇后的意,不愿拂朝臣的心,所以才会有明日的凤台择婿。
“皇兄,瞳儿要的是自由。”
说出这句话,我明白,不过又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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