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忘掉的事,不愿回忆的人,两者叠加使王昭林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宁愿坚信自己听错了,他掏了掏耳朵,把凝声筒放回口袋,神情恍惚地在街上闲逛,故意避开所有路人的视线,无论多么精彩纷呈的表演、流光溢彩的花车、婀娜多姿的舞女都未能让他停下脚步。
眼见此情此景,他嗟叹道:“伊人已逝,憾事长留,薄酒一杯,以解忧愁。”
路遇门前揽客的店小二,向王昭林招手微笑:“大过节的,你应该高兴才对,咋一副哭丧脸呢?”
“唉!客官请留步,欢迎你来我们醉云泽小酌几杯。”店小二见王昭林没搭理他,急忙上前拦住对方,指着门匾,“本店贵为帕尔兰城最豪华的客栈,内饰富丽堂皇,尽显贵族气派,当你步入优雅舒适的单间包厢,就会有穿着靓丽的服务员殷勤地为你倒水添茶,菜单上都是些种类繁多的山珍海味,保证你尝过后回味无穷。”
“说了那么多,别到头来名不符实。”王昭林伸出一根手指头以示用餐人数,接着被服务员带到靠窗的座位前,他蘸了蘸桌布上残留的某种蔬菜汁液,放在鼻孔边嗅了嗅,一脸嫌弃道,“看来你们吹嘘的服务水平,就这?”
店小二赶忙叫人擦桌子,转身对王昭林表达歉意:“今天正值盈月节,本店人手都忙不过来了,这就替你换一张桌位。”
“呃,好吧!”王昭林边走边问,“何为盈月节?”
“洁鲁尼人所指的‘月’被你们异乡人称之为璨星,每年八月初八,璨星在夜空中最亮的一天,全国各地都会举行各种庆祝活动。”
王昭林正思考着盈月节和璨盈祭之间的关联,店小二带他来到一间镶金箔窗纸的包厢门前,服务员推开房门,室内奢华程度惊得他哆嗦不止,一只手攥紧衣兜里的钱袋,根据指尖上触感计算要花费多少贝仑,当他意识到消费不起已经晚了,索性打开菜单随意扫了一眼。
“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菜式?”
“郫泽风味牛排、孜然青椒烤鱼、蟹黄灌饼……”
“稍等!”王昭林装出一副憋不住的样子,“请问洗手间在哪?”
“请跟我来,从这边出去左拐就是了。”
在女服务员的指引下,王昭林方便过后在镜子前梳着头发,正巧看到身后走廊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径直走向名为“趣隐阁”厢房内,他清了清嗓子,想好开场白再推门进去。
“呃……真巧啊!幽娜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本少乃是诹华村向导王昭林,千年巨蟒传说讲述人。”
银发女人冷哼一声:“抱歉!你认错人了。”
王昭林当然知道眼前之人正是沈芳璃,她明明恢复了记忆,肯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故意装作不认得他。
“差点忘了,你改名叫沈芳璃,嘛……反正都一样。”
沈芳璃惊得筷子掉落在地,过了一会儿,长叹道:“哎!装不下去了!其实我以前在梦境石内看到了幽娜跟你们的冒险经历,你所言之事我完全明白,但我和她确实不是同一个人,多亏缔丰,我才能重获肉身。”
“这么说来,你与妖神立场一致了?”
“还没有,但我必须拿回本属于我的一切。”
“若非邵嫣有言在先,我真的不想与你为敌。”
“你加入浪天冒险团了?”
沈芳璃下意识摸了摸鼻梁,从王昭林严肃的表情,证明自己猜对了。
正当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之际,女服务敲门进来端水上菜,看到王昭林在此,一脸诧异道:“客官!你还没点菜,怎么到这间房来了?”
“我们是朋友,隔间那桌给我撤掉吧!”说罢,王昭林向女服务员借了一只笔,把菜单上最贵的菜品全部打勾。
“点那么多,你吃得完吗?”沈芳璃不屑地瞥了一眼菜单,“你该不会想让我来买单吧?这般为难故人,只怕……”见王昭林拼命憋住笑意,她等服务员开始上菜,挑眉冷笑道,“要落空了,郫味轩的店主奉廷尉之命好生款待尹彦一家,盈月节期间,一律免费。”
“好像跟你没关系吧!”王昭林右手悬在半空中,难以下筷。
“呃……我是尹彦的朋友。”沈芳璃举起茶杯贴近唇边。
“那我呢?愿不愿意帮故人一把,借你的邀请函一用。”王昭林把之前帕尔村经历之事和盘托出。
“若我是幽娜,也许会答应。”沈芳璃夹起一块郫泽牛肉塞进嘴里,“但是……我们毫无交情,参加总政官大人寿宴关系到我前程,恕我不能给你。”
“啊!这……”王昭林呛了一口,“卖药没前途的,听哥一句劝,要不你来我们浪天冒险团,委托金保证你赚得盆满钵满。”
“多说无益,这餐算我请客,吃完你好自行离去,该干啥去随意。”
王昭林没想到沈芳璃竟会如此冷漠,看着双腿苦思破局之策,正巧瞥见桌下一个圆鼓鼓的麻袋,于是便问。
“一些用来治疗外伤的药材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这就对了,我就是你需要的客户。”王昭林兴奋地握紧双手,“身为冒险旅人,伤病那是常有的事,若有良药备之,关键时刻能救死扶伤。”
“要求倒是合情合理,虽然我还未正式取得药铺经营资格证,但是也不能白给。”沈芳璃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木盒,“你开个价吧!公道的话,我就把骨康剂卖给你。”
“真抠门!你就不能送给我?”王昭林咬牙切齿,“还说是故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所理解的故人,乃‘故去之人’,曾经爱看书的幽娜已死,现在你面前的早已是沈芳璃。”
见沈芳璃正要把骨康剂收回衣兜,王昭林只好摊手妥协:“我俩各退一步算了,两百贝仑,你把骨康剂和邀请函一起卖我。”
此话可把沈芳璃给气笑了:“你分明是以退为进,假借买药之名,实质还是想谋取我的邀请函。”
“烦死了!你让我怎么跟副团长交差,伪造一张邀请函吗?”王昭林以手为刀,在脖子上比划着,“那可是坐牢或者杀头之罪,我要是强迫你又不是君子所为。”
“洁鲁尼共和国的律法没那么严苛,最多关你三天。”沈芳璃捂嘴笑道,“以你诹华村少爷的智谋,定能完美解决。”
“别太高看我了,连你都无法被我说服。”王昭林起身放下筷子,“真要见到尧晟,更难从他口中套出我们想要的情报。”
“你要走?”
“既然要不到邀请函,难道我还要留在这里受气?”王昭林背对着沈芳璃,撇头道。
“我不拦你,提醒你别忘了刚才的交易。” 沈芳璃伸出右手,迎向王昭林,“钱还没到手,可别想抵赖哦!”
王昭林感到很无奈,自己扯的谎,终究是要独吞苦果,他从钱袋中掏出贝仑数够后,递给沈芳璃,另一只左手接过她掷来的骨康剂。
“此药若无效,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放心吧!‘麦康药铺’童叟无欺,假一赔十。”
“想不到你连店名都想好了,开业那天记得邀请我们浪天冒险团来捧场哦!”王昭林背手与沈芳璃告别。
待王昭林走后,沈芳璃呆望着满桌残羹剩菜陷入沉思,此举引来门外驼背店主的诧异之色,那人跟身边的服务员耳语了几句,待餐桌收拾干净后,来到沈芳璃跟前。
“是不是本店菜肴不太合姑娘您的口味,择日我再吩咐大厨改进。”店主弯腰问,见沈芳璃微微摇头,又道,“前几日小人无礼,得罪了贵友,幸得廷尉大人指正,为纠吾之过错,让尹彦一家免费居住于此,然而,他不喜本店环境,执意要换地方,哎……”
“店主东不必介怀,我替他接受你的好意,只是我已有住所,就不劳烦你了。”沈芳璃说罢,拿出一支羽笔,在纸上沙沙写完后,递给店主,往楼下走去。
约五分钟后,沈芳璃轻提裙褶,走上专门送她回帕西公寓的马车,待她坐稳后,车夫将马鞭一甩,马儿一声嘶鸣,超前奔去。
凝望着对于城市居民来说,热闹非凡的街景,沈芳璃竟有些失落,橱窗内雍容华贵的服饰,汇聚过多少渴望的视线,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清扫过多少垃圾和污水,粉刷得干干净净的墙壁,掩盖过多少涂鸦和彩绘。
制造它们的人都病了,毒性如影随形生于内心,无药可解,唯有用坚定的意志才能与之抗衡。
这种病,她也有……名为“缔丰”的影,比它的同类还要强上万倍,甚至她都舍弃了天梦石,脑海中还时常浮现出妖神的话音。
如今你七魄已重归肉身,三魂却仍在天梦石中,若不能寻回此物,你将命不久矣……
住嘴!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如你所愿。
豆大的汗珠从沈芳璃脸颊滑落,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与缔丰之影对话,谁知气血上涌竟咳出一口黑血沾于手帕上。
听到沈芳璃咳嗽的车夫欲问之何事,她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付钱下车。
等走廊上的灯光点亮后,她的嘴角才挤出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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