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至此,沈羡心情好了点,转身出了林子。
慢吞吞地挪回房间里时,顾焕清正坐在桌边看着手中的信,看到他回来便放下问道:“很累了?”
“嗯。”沈羡不想多言,走到桌前连喝几杯水,便躺到床上。
顾焕清走过来坐到他旁边,轻声问:“师尊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沈羡不想让他知道元和对他感情不纯,瞎编说,“他说让我多照顾你。”
顾焕清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低笑几声:“你照顾我?”
沈羡被他笑得臊得脸有些红,他微瞪了顾焕清一眼:“怎么,不行?”
“当然可以。”
沈羡看了眼撇在桌上的信,问:“你刚在看什么?”
“父亲的回信。”顾焕清道。
沈羡神色一正,撑起身子:“怎么说?”
顾焕清未语,取过书信递给沈羡。
沈羡扫了几眼,皱起眉头。这写得真够腻歪的……亏得顾焕清能读到最后还不把信撕了。
“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他那么想要我回去,不如就依他一回,看看他到底是何心思,”顾焕清漆黑的眸子古井无波,转头看向沈羡,“你陪我吗?”
沈羡把信塞他怀里:“废话。”
顾焕清嘴角慢慢荡漾开一抹笑容,点点烛光揉碎在他眼里,交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睡觉吧。”沈羡有些心慌地躲开他的视线,躺下翻过身,正好捕捉到身后那一声接近气音的笑声。
有些懊恼地闭上眼睛,沈羡不自觉在黑暗中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
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
第29章 回家
翌日一早,顾焕清便和沈羡离开青阳门,前往顾府。
顺阳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为凡间的皇帝管辖范围之内。因为顾府家中常出身具灵根之人,驻扎在顺阳城的官员对顾府极为尊重。
顺阳城与青阳门相隔不算很远,但对于十一岁身无分文的顾焕清来说,这是一段艰辛的路程。
沈羡不知道顾焕清离家的路上吃了多少苦,这个人永远会把苦痛当成蜂蜜尽数咽下,牢牢记在心间,将自己的弱点全副武装,从不去依靠别人。
他们没有御剑飞行,而是秉着吃喝玩乐的心思一路慢慢游览过去,耽搁了三日,才终于看见了顺阳城的城墙。
越接近顺阳城,顾焕清的神色越发平静。但沈羡足以想象到,在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一番暗潮汹涌。
顾府依旧如六年前一般,富丽堂皇、庄重气派。顾焕清神色平淡地扫视一遍,迈步走向大门。
门口的侍卫应是换了一批,认不出顾焕清,但见两人打扮不凡,应是仙长,不敢上前阻拦,任由顾焕清和沈羡走进去。
府内下人不少,看到顾焕清,有人疑惑有人恭敬,显然有人还能认出这位不受宠的少爷,只是目光中透露着古怪,但不论是何种目光,每人对顾焕清的态度恭敬之余都带着小心翼翼。
沈羡有些疑惑,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顾绍荣对他们说了什么关于顾焕清的坏话?
顾焕清对于这些目光一概无视。除了他和他母亲生活过的那个小院子,顾焕清对这个地方一点留恋都没有,几乎每一处地方都在向他提醒童年的痛苦。
他没有着急去见顾绍荣,而是先领着沈羡来到了他和他母亲生活过的那个偏僻的院落。
看得出来,这里经常有人打扫,就连曾经斑驳掉落的漆也被重新涂上一层,萧索的院落被打理得焕然一新,仿佛在等着主人入住。
瞧着崭新整洁的院落,顾焕清微微蹙眉,紧接着目光瞟向蹲在院落门口的人。
那人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得,像是粗糙散乱的麻线。他穿着单薄的粗麻衣,脖子上被栓了根满是倒刺的麻绳,脖颈被磨出几道血痕,滴落在看不出颜色的麻衣上,印下成褐色的印记。
麻绳就拴在院落的大门门环上,甚至不用踮脚,只要伸手就能解开,而那人却没有触碰,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有些呆滞地啃着冷硬的脏馒头。
察觉到有人走近,那人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待看清顾焕清的脸庞,立刻双目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事物,丢掉馒头连滚带爬地向后爬。
没爬几步,又反应过来似得,赶忙爬回来跪在地上,冲顾焕清连磕几个头,嘴唇颤抖念念有词,他听了一会儿才听清那人说的是什么。
“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原谅我、原谅我……我再也不敢了……”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好像是受到了极大地恐惧,身体抖如筛糠,麻绳扑簌簌地抖动着,脖颈上凝固的血痂被磨得脱落,鲜血复又流了出来,在衣服上洇出一小片印记。
只一眼,顾焕清便认出那人是谁……正是原来欺负过他的顾绍荣的其中一个儿子,深得顾绍荣宠爱。
怎么变成这副样子?还被拴在了这里?
顾焕清没有走近,他能感觉到那人极深的恐惧,却不知从何而起,只能与他保持距离,以尽量平和的、不刺激到他的语气道:“你怎么变成这样?”
“不、不……我错了……原谅我……”那人一阵摇头,只是重复着说着道歉的话语。
“他的j-i,ng神快要崩溃了。”沈羡轻声道。
顾焕清眉头紧锁,盯着趴伏在地上不断颤抖的身躯,思绪纷杂。
一名侍仆从院内走了出来,她面无表情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那人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立刻挪着屁股连滚带爬向后退,直到后门顶着大门才安心些许,抖着身体尽力蜷成一团。
侍仆没再管那人,向顾焕清和沈羡作揖,恭敬道:“欢迎少年回家。”
顾焕清面色微沉盯着侍仆,问:“这是怎么回事?”
“请少爷先去见过老爷。”侍仆没有回答顾焕清的问题,只是恭敬地回答。
从这名侍仆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了,沈羡拉了拉顾焕清的衣袖,与他一同离开。
“那人是谁?”
“我的兄弟,最受他得宠的儿子。”顾焕清嘴角在笑,眼底却看不见丝毫笑意,“以前我受他颇多关照。”
沈羡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过来顾焕清口中所说的“关照”是何种意思。
“竟然成了这副样子……”沈羡喃喃。这人会变成这副落魄的姿态,还没有人去理会,是谁的命令自然昭然若揭。
只是沈羡实在想不通顾绍荣为什么会这么做,替顾焕清打抱不平?觉得亏欠所以想做点补偿?从未有过的父爱在顾焕清十七岁时忽然迸发,这种笑话听听就够了。
第30章 s_ao乱(收藏满整数加更)
经过其他院落时,也能在其中看到相似的身影,只是做的事有所不同。各个都是衣衫褴褛,外面的乞丐相比也不过如此。
沈羡的心几乎要沉到谷底,从这人数足以看出,以前顾焕清在顾府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走到一条略微宽敞的大道时,迎面走来一个带着脚镣的人,看到顾焕清,那人现出几分错愕,紧接着眼里迸发浓重的恨意。
“你这个杂种!都是你把我们害成这样!”那人激动地咒骂,踉跄着步子朝顾焕清走来,像是要将他撕成碎片。
顾焕清静静地站在原地平淡地注视着,直到对方走到面前,几乎要触碰到他时,轻轻一拂袖将人趋赶开。
那人一个趔趄,这才意识到顾焕清现在是仙修,顿时恨得咬紧牙关,双目赤红死死瞪视顾焕清。
察觉到s_ao动,有侍从匆匆赶来,动手要将那人拉走,却被顾焕清制止。
“这等轻贱的下人还是不要辱了少爷的眼睛。”
侍从执意要将人带走,顾焕清却是极清淡地一笑,微微释放出威压。
“下去。”
侍从只是个凡人,筑基期的威压已让他两股战战,几欲瘫倒在地。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与他们云泥之别,呼吸间就能结束他们的生命,当下不敢再说什么,作揖后抖着腿离开。
顾焕清重新将目光放在那人身上:“你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那人不屑地一笑,即便两人现在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也丝毫没有尊重顾焕清的意思,“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顾焕清眸色沉沉:“顾绍荣做的?”
“不然还会是谁让我们变成这样?”那人y-in阳怪气地哼笑,“没想到你这个杂种竟有这么好的机缘,飞上枝头当了凤凰。早知道如今我会落到这步田地,当初就应该把你手脚打断、眼睛弄瞎栓起来,看你还怎么逃!”
沈羡震惊地听着那人喋喋不休地吐露着难听恶毒的话语,他完全没想到,顾焕清童年生活会是这样的……黑暗。
关于顾焕清的童年,沈羡只是寥寥提过几笔,开篇就是他离家出走投师青阳门。关于之前的事情,沈羡一概不知,而那人仅仅只言片语,他便可想象当时顾焕清的情况是多么的糟糕。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从心中激荡而起,沈羡目光冰冷地看着那人,缓缓抬起手。
然而顾焕清仿佛时刻关注着他似得,在他刚抬起手时便敏锐地察觉到,一把握住他的手,使力捏了捏。
动作被阻拦,血液重回大脑,沸腾的暴戾因子逐渐平复下来,他微微震惊于自己刚才的反应。
刚才那一刻,他是动了杀意的。
沈羡看了眼顾焕清的侧脸,心里生出几分惶惑。
是什么时候起,他对顾焕清变得如此在意了?
“造成你们这般狼狈的人是顾绍荣,你不用这样仇视我。”
“就是因为你!”那人恨恨道,“你飞黄腾达了,他当然要攀上这根高枝。你真以为他对你真有什么感情?迟来的父爱?哈!可笑至极!要不是碍于你母亲的面子,他早把你这个杂种赶出去了!告诉你,总有一天你的下场和我们一样!日后当心,站得高,死得惨!”
“说够了没有?”一道饱含着怒意的声音幽幽传来,那人身形一僵,慢慢回头,就见他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男人,瞧着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冷峻。旁边跟着几个侍从,正是方才试图将他带走的那几人。
那人干涩道:“父、父亲……”
顾焕清微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沈羡这才明白为什么顾焕清不让他出手,原来他一早察觉到顾绍荣已经赶来,正听着他们的话语。
“将他带下去,”顾绍荣冷冷看着那人,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就按照他之前说的去做。”
方才他说的是什么?
……将他的手脚打断、眼睛弄瞎栓起来,永远都别想逃出去。
那人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绍荣,大吼:“父亲,你还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还不快拖走。”顾绍荣根本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侍从不敢耽搁,赶忙拖着人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那人绝望的嘶喊声依旧在上空久久回荡。
顾绍荣完全没有将刚才的闹剧放在心上,他站在原地,面上无甚表情,看着顾焕清的眸子却满是热切。
“先去大堂吧。”
顾焕清没做表示,沉默地跟在顾绍荣身后,依旧握着沈羡的手。
沈羡心情十分复杂,刚才那人一口一个杂种,像是枪子儿一样打在他的心窝,鲜血淋漓。
这个人,身上到底背负了多少。
沈羡望着顾焕清挺直的脊背,俊逸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像是要传递力量似的,握紧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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