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的门口,与黄总管就要分别。我看着他套好车,向我轻轻施了个礼,眼神中有点点的慈爱,好像疼爱自己的长辈般。
我心头一颤,就在他要调转车头离开的时候,我上前一步拉住了缰绳:“黄总管,我有一事实在不明。”
黄总管愣了愣看着我,突然就笑起来。
我也不自然地笑笑,他跳下马车看着我:“是什么事呢?”
我抱紧了手上的包裹,目光在那蓝底白花的图案上凝视了很久:“我只是想知道,您为何会放过我?您这样回去,若被人发现,是会被太后治罪的啊。还有这包裹,其实出宫时,您就知道,太后不会留我性命,又为何准备了这个包裹呢?”
我一时不知如何去说,黄总管一直含笑看着我,他看出我心中的疑惑,目光越过我向远处看去,可是分明是看着以往的时光。
“娘娘,太后在蓬岛瑶台见到裕王爷的时候,老奴便找了个由头回到后宫,准备了这个包裹。”他淡淡一笑,仿佛只是一件极简单的事。
“您那时就知道太后要我出宫?”我惊讶道。
黄总管的笑容充满深意,“娘娘,老奴自太后还是先帝皇后时就跟在身边,那时全贵妃都还未进宫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所以太后有什么要做的,一般情况下,老奴都是最先知道的。”
我不好意思低下头,我不该置疑他。
“至于这酒,其实,方才娘娘要喝的,是老奴多年的珍藏。就那样被毁了,实在可惜。”他笑起来:“太后给娘娘准备的那壶,老奴早就在路上扔进河中了。”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我敛衽施礼:“还请黄总管明示。”
“娘娘,真的要论起来,老奴其实应算是凌家的家奴。”
我惊讶且不解地看着他,黄总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奴其实可以称您一声小姐。”他看了看周围:“不如您上车吧。老奴再送您一段。”
我点了点头钻进车中。
“老奴出身贫寒,排行老小,父母便将我卖了。买家想将我们全部送进宫做太监,已经施了宫刑,可是却因不慎得罪了一个官家子弟,被打死了。我们那几个孩子也就流落街头。几乎都饿死了。我算幸运,遇到了好人,被带回去做了家奴。就是凌家,救我的人,那时还是个少年,也就是你的父亲。那时我发下誓言,誓死忠心于他。”
黄总管的声音伴着悠悠的微风传来:“二十五年前,先帝登基,立太子妃闵氏为后,虽然那时先帝后宫妃嫔也不少,但是皇后却真真称得上宠冠六宫,并且生下嫡子。直到全贵妃入宫。”
黄总管朝我笑了笑:“那年适逢三年一度的大选。徐氏入宫,皇帝对其极尽宠爱,一度荒废六宫。皇后也受到皇帝冷落。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徐氏从贵人至昭仪,再到惠妃,然后有孕,封贵妃,赐号‘全’,一时风光无人能及。皇后失宠,在宫中地位岌岌可危。人人都认为只要徐氏产下皇子,皇帝可能会立她为后。”
我轻轻一哂:“不会的。皇后有嫡子,惠妃再得宠,皇帝也不可能废后。更何况皇后并没有做错事。”
黄总管点点头:“娘娘说的是。更何况皇后有强大的外戚,以及一个人的全力支持。”
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黄总管接着道:“那时的凌公子还是大理寺常卿,尚书房行走。不过协理内务府,便送了老奴进宫,安排在皇后的身边有个照应。生怕皇后有什么不好。老奴刚进宫的那几年,皇后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而先帝那时重爱全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甚至对嫡子都没有那般用心了。更有人说,先帝曾对全贵妃说如果她产下皇子,便立为太子。”
我摇摇头:“这样的宠爱,实是将全贵妃置于炭火之上啊。”
黄总管点了头:“可不是。那时后宫皆怨恨全贵妃。不过只有皇后能做到不怨不妒,与全贵妃姐妹相称,处处为全贵妃着想。因此,全贵妃产后血崩,弥留之际仍对先帝叙述皇后对她的恩情无以为报,先帝十分动容。同时,皇后恳求先帝将皇四子交予她抚育,先帝也答应了。”
我叹了口气:“从此,皇后地位再无人可及。”
黄总管看了我一眼:“是啊。可能是因为老奴是凌公子安排入宫的,也可能在皇后最危难的时候,老奴在她身边。如此,当今的太后才对老奴信任至极,也才将重要的事交给老奴来做。”
这是我连日来再一次得知了过去的旧事,却一样的触目惊心。听完后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黄总管回头看了我一眼:“小姐,都是陈年旧事了。您听听便好了。”
我扬起脸给了他一个释然的笑:“自然。只是连日来这些事,我看是需要时间来消磨的。”
黄总管大笑起来:“日后有的是时间。不过,老奴有句话要说,过去的,还是淡忘的好。”
我看了他一眼:“黄总管打算如何向太后解释?还是?”
他微微一笑:“太后让我来办这件事,应该也是想到会有这样的时候了。大不了回去领罪。”他的口气中满是不在意。
我却担忧起来。
许是看出我的忧虑,他轻轻拍了拍我:“小姐,不要担心,毕竟,我是凌公子送去给太后的……”他说完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独自哼起曲子来。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上面是历经人间冷暖后的沉淀。
我轻声说:“黄总管,送我去镖局吧。”
飞龙镖局的门外是即将押镖去往各处的镖师,还有各地的商贾,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很是热闹。
这是中原地带最出名也是最大的镖局。因着大羲朝鼓励商贾买卖,因此南来北往的商客很多。飞龙镖局不仅押镖,同时有去往一地的商客可以在此结伴而行,同路的几个镖师可以负责路上的安全。
我看了看黄总管,他并没有立刻要离开的意思。我心中明了他应该是想知道我是要去往何处吧。我暗暗笑了笑,当着黄总管的面打听着去往西北重城洛安的旅队在哪。
我看到黄总管微微的一愣,似要说什么。我朝他一笑,却不再说什么,顺着别人的指引走向了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那边。已经有许多的商客聚集在那里了。为首的镖师与旁的几个人聊着。我上前问了价钱,黄总管一直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去洛安要五两银子。”那镖师说道。
我点了点头拿出了一个钱袋,里面是我带出的一部分银钱,不是很多。其他均分散在包裹中,取了五两给那镖师。
他看了看后对我说道:“一个半时辰之后出发,就在这里,小兄弟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我转过身看着黄总管说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包裹里的东西,是我让你的侍女准备的,只说你要在蓬岛瑶台上休养,需要一些珍爱或者重要之物。还有一些是我为你安排的。”黄总管临行前,看着那个包裹对我说道。
我看着黄总管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我走到一处偏僻的角落,打开了那个小包裹。里面是一些上等的首饰还有银票,数目颇大,加上芷兰为我装点的那些,若是不奢靡,足够我作为一个百姓一生的用度。另外,那些首饰,多是沈羲遥之后赐给我的。有宫制的精品,也有民间搜罗来的上乘之作。另外,也不知是黄总管细心,还是他托的准备之人细心,大部分首饰都没有宫制的纹样。我若是想典当,也是完全当得出去的。
包裹中还有一个用烟水色锦缎包裹的物件,四四方方。
我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那是什么,心中感激起来。也许,黄总管或者收拾这个包裹的人,并不清楚这个东西对我的意义到底有多重要。但是,他们将他装进来,便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我看了看四下并无人,便将那些银票分成几处贴身装好。整理了衣服才走了出去。我盘算了一下去处,并不着急。毕竟,今后我的一生都会这般自在而过了。
我想了想,我一个女人,不能仅仅靠那些银钱坐吃山空,须得置宅,再想办法赚些银钱回来。不过,这些为时尚早,我在路途之中,可以从长计议。于是,问了带头的镖师这一行的安排。
大部分镖都是白天赶路,夜晚休息。今夜,大家会歇在一个不小的镇上。我的心里放松下来,坐在了一起等待的人中间。
这一行人中有男有女,还有孩子。看打扮有商人,也有普通的百姓,面色和善,带着对出行的期待与担忧。我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孩子身上,是个男孩,两三岁模样,生得虎头虎脑,在人群中跑来跑去,满面笑容。他的母亲紧跟在后面,父亲带着最柔和的笑站在一旁看着。
从他们身上打了些补丁的衣服看来,这并非什么殷实人家,可是却有着人间最难得和最珍贵的幸福。我看着那孩子,还有他们一家人,不由地想,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出生,我与沈羲遥,会有这样和美平凡的快乐吗?
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我相信,沈羲遥会是欢喜的。只是,他会如同那个父亲那样,用温柔宠爱的目光看他的孩子,心里也只有妻子一人吗?
答案毋庸置疑。
身为皇帝,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自然少不了。我身为皇后,更要做出表率。不能怨,不能妒,不能要求帝王的心中只有我一个……所以,即使有了孩子,幸福,也不过是他来坤宁宫的次数多些,给孩子的宠爱多些。
可是,在那样的牢笼中,宠爱就如同炭火,会置人于死地……
我的孩子,不该在那样钩心斗角的黑暗中生活,不该每日都担心各种阴谋诡计,不该失去兄友弟恭的快乐。我淡淡微笑起来。那样简单的幸福,我是永远也无法拥有的。无论,身在何方。
突然,羲赫的身影在脑海中划过。
如果……我试着去幻想,如果是和羲赫,如果,我仅仅是裕王妃,也许,又是另一番景象。只是,这些,注定只能是我的幻想。注定,只能出现在梦中吧……
马车一路行进,我一直坐在里面,透过车窗看外面的世界。树木从眼前掠过,空气中都是暖暖的阳光的味道,令人舒服极了。
傍晚时分,我们就到了镖师口中的那个小镇,一切安顿好后我去了市集,找到了一家当铺。我拿了一块白玉鱼戏莲叶间玉佩,装作花光了盘缠,到当铺中将其当了。
这块玉佩成色并不是上佳,如放在宫中,也不过就是赏给太监宫女的器物。不过在民间,这却是难得的极品。那当铺的伙计估的价值远低于它应有的,我却没有怎么讨价便当了出去。
其实,我当这块玉佩,仅仅是为了,一旦沈羲遥发现我出宫的事实,一旦他要寻我,这块玉佩,会给他一个我去了西北的假象。因为这块玉佩虽简单,但是,鱼唇的下方,有很小的“宫制”二字。
当完玉佩我走出门去时,不经意间,瞥到了老板拿着这玉佩,一幅爱不释手的模样。我相信他的心里一定是乐开怀的,算起来他狠赚了一笔,而且,一旦沈羲遥查到这里,如果是秘密的,那么,他还会再赚一笔。
当完玉佩,我又寻了镇上一家成衣铺,买了几件民间最常见的衣服,都是男子的。毕竟出门在外,还是扮作男子比较方便。待我回到住的客栈后,等天色黑起来,我去客房找到了为首的镖师,站在门外,里面传来他与其他几位镖师闲谈的声音。
“当当当”我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啊,进来吧。”
“大哥,”我哑着声音,低深深的垂着头说道:“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他看着我:“小兄弟,怎么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装作下了决心,但又有些犹豫地说道:“大哥,不瞒你说,其实我是跟家里长辈发生争执,一气之下跑出来的。可是如今我后悔了,还是想回去。特来跟大哥说说,明日里我就不跟你们一同走了。”
那镖师年纪不轻,一路上听其他几个对他的称呼,想来也是成家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很久,突然就笑起来:“成。今日正好遇到了明日回汉阳的队伍,你就跟他们一起回去吧。你还年轻,这种出走之事可千万不要再有了啊。”
我忙点头,他走到房间一边拿了银子给我:“还好是才出发,这银子你就拿回去吧。”
我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本来如果我不去,您还能带一个的。这银子,你就拿着吧。”
他摇摇头,旁边几位镖师也说:“赚钱不易,小兄弟你就收回去吧。再说,不差你这一个。”说着硬塞到我手中:“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那车队就要出发了。”
我看着手中那银钱在烛光下的光泽,心头是温暖的。
第二日一早,我便又跟着商队回到了汉阳,却没有立即选择商队出发,而是住进了一间客栈之中。因为,既然决定了开始新的生活,自然要先想好。
一连三天我都住在这间名为“风雅”的客栈中,其实,去哪里,做什么,我都已经想好了。迟迟不走,是因为,我在等,虽然知道我心中的期望是多么的不切实际,但是,内心的深处却有着强烈的希冀。
我在等那晚的那曲流水浮灯,在等一个身影。
他应是来送我的吧。就如同当初,我送他一样。只是,这一次分别,却难再见了。
我,只等三天。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我的离开。但是,那晚的那首曲子,那个小二见到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我等了三天,三天之中却什么都没有,无论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那首熟悉的曲子。
我的心一点点落空,最后一个夜晚,我安静地躺在床上,眼泪一点一点掉下来。我嘲笑着自己,未免是自作多情了,他堂堂皇室贵胄,清贵亲王,如何会为了一个罪妇,一个被除去身份名字的人,而去得罪他的至亲,皇帝与太后呢?
我辗转睡去,第二天,我就要真的忘记我是谁,踏上路程了。
整整一晚,依旧是寂静的。我在失落中睡去次日,加入了一支前往江南的商队。商队的人很多,足足坐了十几辆大马车。我坐在中间的一辆上,尽量不引人注意。同车的还有五个人,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倒也开心。我却因着连日的奔波劳累,还有小产后并未调理身子,渐渐虚弱起来,终日里昏昏沉沉,只觉得困乏。
车队行了三日,在这天傍晚,正行驶在一处树林之中。我靠在马车的最里面,听同车的一个商人说着自己的经历。
突然一阵马蹄声急驰而过,不知为何,那“哒哒”的声音让我的心悬了起来。一声马的嘶鸣,马车急停了下来,我听见一阵脚步声,还有为首镖师大声说话的声音。
“来者何人?”
前方传来一阵窃窃之声,我听不真切。但是心是忐忑不安的。
我知道,是他来了。可是,我却不知道他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我送别,还是……
额上渗出细小的汗珠来,手心里汗津津的。若他是奉命而来,那我该如何去面对?若他是为情而来,我又该如何应对呢?
朝里缩了缩,身上觉得冷,正打算取一件袍子披着,却在翻包裹时,手上碰到了一件硬物。
我的心缩了下,带了微微的酸与痛,又揪紧了。
是那只在坤宁宫中我放置的于我而言重要物品的木匣。里面虽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却盛满了我最美的回忆。我的手在包袱皮上慢慢摩挲着,这只箱子,如果留在皇宫之中,一旦被人发现其中的东西,必然会给羲赫带去麻烦,也会威胁到我的家族。
毕竟,我“消失”在沈羲遥对我还有眷恋的时刻,他自然会善待我的家人。可如果……他知道我与羲赫的曾经,那眷恋会变成愤怒,也会加注在我的家人身上。
可这只箱子,如果是在我的手中,却最是能给我安慰。提醒我,曾经有那样一个人,爱我如珠如宝,即使余生靠燃烧回忆,这足够温暖我的心了。
前方的喧哗声逐渐停止,我的心悬得却更高。我听见脚步声,不止一人,却不敢朝那车窗外望一眼。
我怕,怕看到的,不是我想见的那个人。
我更怕,怕看到的,是他。
门帘突然被掀开来,有柔和的光投进来,那金色的光芒看上去是那么的温暖,温暖得在我看到他的面庞的时候,差点掉下泪来。
他向我伸出手,带着比阳光更温暖柔和的笑看着我,他的眼睛表达了他的心,那是多么明澈的一双眼睛,可是,我却不敢直视。
“薇……”他张了张嘴,那个字他发得极轻,似乎那是我的幻觉般。他似乎不知该如何的称呼我,只是眼神中都是欢喜,带了笑意。
车里的人将目光全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身后是首领镖师,那个高大的汉子对我说道:“这位客人,你可认得这个人?”
我内心是挣扎的,我抓紧了衣服,甚至扭的手感到微微的疼。终于我缓慢地摇了摇头:“这位公子,你恐怕认错人了。”然后闭上眼不再看他。
一阵沉默,我的心却如同坠了铅块般慢慢下沉,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位公子,这位客人说不认识你,你看,我们还要赶路……”镖师的声音传来。
我听见一声叹息,接着,光随着车帘放下而消失了。我听见马蹄声远去,这才缓缓睁开眼。
不是我心狠,而是,我已不再是凌家的幺女,不再是大羲的皇后了。而他,却永远是清贵亲王。他的人生,如锦绣长卷徐徐展开,不该因我蒙上一层黯色。
“对不起。”我轻声道:“但是,请原谅我。”
马车继续行驶起来,我的心缓缓落下,带着酸楚与伤痛,眼睛有些迷蒙起来,垂了头,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笑容。就像黄总管所说的,过去的,还是淡忘的好。
可是,真的就能轻易地淡忘么?不论是他,还是羲遥带给我的种种过去,我想我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淡忘吧。
月亮升到天空中间的时候,我们到达了歇脚的客栈,不是很大,却因着南来北往的商客十分的热闹。
今夜这小城里有晚集,街上熙熙攘攘满是人。镖师将我们带到客栈之后,通知了次日集合的时间,便由我们自由安排了。大家都是三到五人一间,我因之前已跟那镖师说好,需要单独住一间屋子,也多付了不少银钱,便难得地可以单住。
这间客房并不大,只有一张木床,两床棉被铺在床上。窗下一张八仙桌,两把木椅,摆了套简单的白瓷茶具。东西都是半旧,却也干净整洁。还有一个铜盆,架在房间一角,盆中有之前小二倒进去的热水。
我实在太累,小腹、下身都十分疼。一进入房间,便觉得腿打颤,甚至连走到床边的力气都没有了。挣扎着洗了把脸,镜中人苍白憔悴。脸上几乎只剩下一双无神的眼睛。我心中一惊,短短几日,我便成了如此模样。那个雍容华贵的皇后,早已消失在精气神中。
也好,这是我新的开始,待到达我的目的地,好好调理便好。之后喝了口水,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床上,顷刻间便陷入了黑甜乡。
没过多久,有“当当”的敲门声传来,我从睡梦中惊醒,连忙整理了衣服,又戴上幞头。
“谁呀?”我冲着门外哑着嗓子喊道。
“客官,是我,张镖师。”是为首的那个镖师的声音。
我起了身,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走到门边,“张大哥有什么事么?”
隔着门我听见那边有很轻微的悉娑声,却听不清是什么,心中有些紧张起来。
那边有一阵很短的停留,张大哥的声音又传来:“小兄弟,是这样的,有事想请你帮帮忙。”
“张大哥请讲。”我斜靠在门上,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
小产之后我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便从宫中离开。身体在此时已经临界极限,只想着躺回床上好好休息一下,进入到深沉的梦里,才能应对之后的旅途颠簸。
“今日是这小城一季一度的晚集,很多附近城镇的人都涌来在此,因此客栈人满为患。可是今日半路上我们多了一个客人,只有你是一人住一间的。不知你是否方便与那个客人合住一间。”
张大哥的话说得吞吞吐吐,不过说的倒是实话。这里的确是没有空房了。只是,与人合住,却是万万不可的啊。
我想着如何开口拒绝,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还请行个方便。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
听到那声音我一怔,不自主的就将门打开。门外,张大哥带着赔笑的表情看着我,可是,我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后那个身影上。他一袭玄色外袍,隐隐可见里面月白的长衫。他带着一抹满含深意的笑看着我,眼睛里却又流露出欢喜。我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
秋夜是很冷的,心里就软了一下,点了点头:“你进来吧。”
张大哥一抱拳对我说道:“多谢小兄弟了。”
说完拿出一两银子给我:“这路途上,可能你们两位都得住在一起。这钱是退给你的。“
我摇了摇头:“张大哥,你先收着吧,万一有其他用处呢。”
说完看着站在门口的他,浅浅地笑了笑,让出一条道来。
“今日的晚集可是很不错的,一定得去看看啊,很多好玩的东西,也不贵呢。”张大哥憨厚地笑着。
我朝他一笑道:“等会儿我会去看看的张大哥。”
说完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轻轻地将门关了上。门关上,我拴了门闩,却迟迟没有转身。
我能感受他就站在我身后,他的呼吸轻轻拂在我脑后,目光,如一道炽热的烈焰几乎将我点燃。
“薇儿……”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满足,上前一步便将我拥在怀中。
“王爷……”我挣扎出他的怀抱,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狠了狠心,朝他施了宫礼。
“民女见过裕王,王爷千岁。”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苍白的表情,如同被当头一击般。
“薇儿……你……”他顿了顿:“这里,没有裕王。”
他说着笑起来,这笑容没有因我若冰霜般的表情而淡退。他的眼中依旧充满喜悦,那闪着如璀璨星光般光芒的眸子一直落在我身上。
“我终于找到你了。还好,不晚。”
我的心头涌起一阵酸楚,浑身的力气也仿佛抽干般,身体缓缓滑落,眼前一阵金星。我知这是一日没有怎么吃东西的缘故。
羲赫慌忙上前圈住我,语气中全是担忧:“薇儿,你怎么了?”
我别开脸去,却再无力挣脱他的怀抱,任由他将我放在木床之上,为我盖好棉被。他的眼神焦急与关切,还有深深的怜惜。曾几何时,我也在另一双眼睛中看到过这样的感情。那是和他的面孔那么相似的一张脸,却有着无法忽略的威仪。
我闭了眼,内心纷乱,好似北风吹过繁丝,带来纠缠纷杂不清。剪不断,理还乱。那一刻我只想快快睡去,将这连日来的种种变故在睡梦中一一埋藏。
“我去找医生来。你先眠一眠。”羲赫说着就要出门。
我拉了他玄色袍子的一角说道:“没事的。我只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的。”
说着努力的给了他一个笑容,羲赫愣了片刻,突然他明白过来。
“母后……不该这么急着让你出宫的。”
我愣了愣,之前一直没有想到的问题浮上来。羲赫怎么知道我出宫了?如果他都知道,那么沈羲遥呢?还有,他如何能出得宫来。若是被人发现,又该如何是好?
“羲赫,你怎么知道……”我正欲开口询问,他的手轻轻点在我的唇上。
他将被子在我的颈下身边都掖好,才笑道:“不要多说话,你先休息,今后还长,我慢慢告诉你。你只要知道,你眼前的人,不是裕王沈羲赫,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他想了想道:“谢羽桓”。
他说完看了看四下,这客栈的客房只有一张床,没有榻。他回过头看我说道:“睡吧。我守着你。”
我慢慢闭上眼睛,任困倦侵袭上来,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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