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李寂城正在自己的租屋里改作业。
世界是如此寻常,辉煌璀璨的灯火是别人的,彻夜不休的喧嚣也是别人的。属于李寂城的,就是这一套租来的房屋,屋子里,一台老掉牙的空调费力吐出来的冷气难以消弭盛夏的炎热,斑驳的墙壁像一张老女人的厌世脸,褶皱中充满了琐碎的回忆。
这屋子的客厅,同时也就是李寂城的书房,里面的家具家电都很简单,除了长桌上的两台电脑(一台笔记本,一台老式的台式机),就是墙上挂着的一台还不算太旧的液晶电视。电视开着,但李寂城似乎也不在意电视里放的是什么,开着,只是为了使房间多一些生气。
“入夏以来,各地的气温就不断的向历史上的新高攀升,由于负荷过重,不少城市的电力供应较为紧张。在遥远的北极,气温的不断上升也导致了北极生物圈的大量动物和鱼类的死亡,科学家们预测,这个夏天,将会是人类面对的最为严酷的一个夏天……”
电视里的北极太遥远,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生活也仅仅就是眼前的那一点事情。就像李寂城的桌子上,堆满了教材教参还有作业,实际上他不太喜欢也不太擅长这个工作,认真的说,这是个意外。
许多年前,当他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是从没想过自己会当老师的,那时候的他对生活充满了想象,好像世界都是自己的。教师这个职业,对他来说就实在太平凡了。
后来,在大二的时候和几个兄弟吹了一晚上的啤酒瓶,第二天趁着脑门子还很热身体里的血也很热,就到学生处征兵办报了名,没想到原本只是想让自己的人生多一笔经历的他随着部队去了非洲。
差点没能回来。
回到自己之前上的大学,回到大二继续修自己的学分,他比自己身边的同学大了差不多五六岁,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低调得毕业的时候大家几乎都还不认识他。而毕业的时候班里的同学22、23,他却已经28岁了。
28岁大学毕业,有些蹉跎了,何况,有故事的人,都会想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无他,陌生的地方,无人追问自己的过去。所以李寂城来到了这个繁华的大都市,却没什么门路,也尝试了很多工作,混来混去几乎要混不下去,后来也是机缘巧合,他遇到了一个看起来很无害的老头,然后他就成了一所中学的老师。
虽然只是编外的,但是学校的校长,也就是李寂城遇到的那个老头捡到李寂城简直如获至宝,主动表示一定会尽力给他解决编制问题。李寂城暂时也没别的去处,就留了下来,这一留,转眼就快两年。
其实李寂城从前真的没想过自己会当一个中学老师,他所在的这个区,是全市经济最落后,人员往来最复杂,各种问题也最多的一个区,他所在的第137中,又是这个区里最有名的几所垃圾学校之一,而校长交给他的班级,又是这个学校里最垃圾的班级。
很多时候李寂城都觉得校长是个面相无害内地里老奸巨猾的坑货,他把自己坑在137中,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鬼的教学能力,而是看中了自己当过兵,能打。
反正也是义务教育,校长从来不求那些学生能考上大学什么的,顺利毕业就行,但是那班学生太能打,让别的老师去,校长怕老师在学生们毕业前就给打死打残了。
对于这个工作,李寂城并不喜欢,主要是觉得自己没那个能力,但也只能是先干着,毕竟,那个很坑的校长给他开的工资还过得去,甚至比那些在编的教师工资要高。
对于班里那些混世魔王,李寂城也谈不上喜欢,但他觉得,自己既然拿了钱,就得尽责任。
至于改作业……不存在的,他在做的事,跟古文字学家语言文字学家考察甲骨文没什么两样。
不知不觉,就是晚上十点了,李寂城才想起自己晚饭都没吃,他不想用垃圾食品折磨自己的胃,所以他放下手里的作业区厨房做饭。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李寂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不喜欢自己做饭被打断,但敲门声很执着,也有些急促,他最终把液化灶的火调到最低,保持着锅里的温度,然后走去开门。
然后李寂城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赵溪。
赵溪住在李寂城的隔壁,这是个15岁的女孩,就在李寂城工作的137中上学,不过不是他带的学生,他的学生是正儿八经的中二,而赵溪马上毕业了。
赵溪认识李寂城是因为她知道李寂城是学校的老师,而李寂城认识赵溪是因为赵溪住在他的隔壁。准确的说,赵溪的妈妈带着她一起租着李寂城隔壁的房子,她妈妈在附近的工厂里上班,而她就在附近的137中上学。
每次李寂城见到赵溪的时候,这个小女孩不是手里提着菜,就是肩上扛着液化气罐,她的校服总是显得有些旧,却也总是洗得很干净。而每次李寂城也就是顺手接过她的液化气罐,他们谁都没有多说过什么。
这时候出现在门口的赵溪穿着一身睡裙,是那种棉质的很普通的睡裙,中间有很寻常的卡通图案,披着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比起平常李寂城看到的穿着校服扎着小辫或者马尾的样子来,赵溪这个时候的装扮更多一种女性的柔美,她的个头不矮,平脚大概162的样子,虽然穿的是宽大的睡裙,但是正在发育的身体依然能看出玲珑的曲线。
李寂城下意识的就把视线从那种曲线上移开,不过让视线停留在小女孩的脸上也不太好,因为这张脸不能细看,细看会越看越觉得好看,至少李寂城知道他班里的男生,还有学校里的许多男生,为了赵溪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架了。
这很能说明问题。
李寂城从来不是个容易多想的人,这个穿着睡裙的小女孩深夜来敲他的门,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只是问:“有什么要帮忙的?”
小姑娘一脸想笑但更想哭的表情,焦急的说:“老师!我妈妈病了,能帮我把妈妈送医院吗?”住在这栋楼里还有许多其他的人,其中不乏对她们母女俩都很热情的,甚至热情过度的,但那些人赵溪都不想找,反而她尽管和李寂城几乎没讲过什么话,赵溪还是首先找到了李寂城。
因为她知道李寂城是老师。
李寂城只是点点头,转身回去把火关了,穿了一件衬衫,换上鞋就出来。
赵溪的妈妈看起来是病得很厉害了,当她和李寂城走进房间里的时候,她妈妈的身体已经蜷成了一团,这让小女孩一下子慌了神,也许她去找李寂城的时候妈妈的状态还没有这么严重,现在她妈妈不但蜷缩成了一团,还不停的咳嗽,喘息很重,让人担心她会不会一口气接不上来。
这时候李寂城什么都没说,上前去就把赵溪的妈妈抱了起来。
这个女人比他大不了几岁,生下赵溪的时候,自己恐怕也还是少女,眉眼能看出一个美貌女子的底子,却因为贫困和操劳,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大了不少。李寂城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她很轻,甚至有一种抱着一套空衣服的错觉,却很烫手。
女人意识还是清醒的,看到李寂城弯腰去抱她,本能就有些抗拒。他们平时的交往也仅限于打个招呼,但,本能的抗拒的同时,她也仰着烧得通红的脸几不可闻的说了声谢谢。
“发高烧呢。”李寂城也没说别的,抱起这个女人就往外走去。
小女孩慌乱的跟上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是走到门口又退回去,把能拿的钱都拿了,追着李寂城的背影跑过去。
到了楼下,李寂城有一辆车,就停在楼下的过道里,这一片老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所有的车都是见缝插针的停在路边,会不会被别的车剐蹭到,全看停车的人品。李寂城的车是一辆二手还是三手的bj40,看起来很旧了,但车里很整洁,看得出车的主人对车十分爱护。这几乎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什么情况?”车开上了路,李寂城才问了一句。
赵溪带着哭腔说:“原本以为是感冒,因为请假要扣钱,所以妈妈到今天都还在上班。”说话的时候她妈妈还在重重的咳嗽着,呼呼的喘着气,让她很慌乱。
李寂城在后视镜里看到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油门踩得更深了一点。
他又能说什么?在万丈红尘中,这样的故事太寻常了。
“妈!”突然赵溪尖叫了一声,她妈妈咳得太凶,一口鲜血喷在了副驾驶的椅背上,小姑娘显然是被吓坏了,到她妈妈缓了一口气,她才赶紧用纸巾将血迹擦了。
抬眼看到小姑娘张了张嘴要表达歉意,李寂城摆摆手,只说声坐好,方向盘突然一甩,汽车越过花坛逆行而去。因为一段逆行的近路,李寂城的车比预计的提前了10分钟赶到区人民医院,是这个区最好的医院,虽然不怎么显眼,却也很有名。
不出意外的停车场早已车满为患,李寂城也不管那么多,就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人行道上,下车抱着赵溪的妈妈就快步的往医院里走。
在李寂城的印象中,医院总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像集市一样,不过到了晚上,终究还是会渐渐的冷清下来。可眼前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快到午夜了,这个医院依然是人头攒动,灯火通明。
这就让李寂城有些意外了,他奋力的往里挤,却越挤越是茫然和无奈,这里不但人多,而且看起都很忙乱,远远看去,挂号窗口已经水泄不通,想要把赵溪的妈妈带到医生面前,显然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李寂城回过头,小女孩赵溪倒是紧紧的跟在他身边,只是慌乱中似乎鞋子跑掉了。而面对着这样一个场景,李寂城只是感到无奈,小女孩清秀的脸上,却已然是一片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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