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礼,被他说得拉不下脸,忙给大夫赔了不是,好声把人家送走,回来对玉蓉埋怨:“你生了什么嘴巴巴替你跑前跑后,一句好话也落不上。倒不似是过去唱戏时那一腔绵甜。”他忽然想起张玉蓉早不能再唱,自知失言,忙闭上嘴。
、第2章
周丹青拿了方子亲自去抓药,又置办上火炉搁在屋里煎熬,每天煎一碗送到花园里,起初玉蓉还乱嚷着说自己没病,就是有病也医不好,吵得急了便把碗掀下地,周丹青只得越发耐住性子,端着瓷碗好言相劝,一会儿去愿等病好了带他去外边逛街,一会儿又舍下脸装猫做狗的逗弄。他记得自己幼时出过花儿,连亲生爹娘也不敢近身,是张玉蓉衣不解带照顾他,大病初愈两个人去池塘边扑蜻蜓,捉了黑黄团花的大蝴蝶搁进罗帐里养。他那时仰仗自己什么也不懂,只把这戏子当亲兄弟。玉蓉终是掌不住,接了药大口喝下去,伸手一抹嘴抱怨说:“哪个杀千刀的害我,人还没病死,先给这汤子苦死。”周丹青就着残汤尝一口,皱了眉笑道:“等着再添一味甘草,你别急,病去如抽丝,终有一日能够根除。”张玉蓉偏着头笑道:“你父亲曾花大价钱医治我,他尚已无计可施,你能有什么办法”话虽如此说,一日一日捱下来,玉蓉果真较以前健朗些,周郑成瞧着也高兴,特唤了他过去伺候,眼见他穿着白绫的衣赏,身姿通灵若一支白荷,想起这人当年在台上千娇百媚,拈起玉兰素指念“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不觉也道出唏嘘,少不得一番云雨温存。到早上周丹青去给他父亲请安,见周郑成坐在圈椅上,张玉蓉立在后面给他捏肩膀,父子照例说些闲话,周郑成难得想起要叮嘱儿子几句,奈何脑子里只盛了春花秋月,稀里糊涂一番寻思,扯不出句正经话。张玉蓉站了好一会儿,这时候腰酸腿麻,弯下腰对周郑成笑道:“可怜我病刚好些,胳膊还软着,怎么就给人当长工似的使唤。”周郑成素喜他娇媚俏丽,便准了他回园子休息。待周丹青也退出来,玉蓉正在外面等着,他多年深居简出,被太阳一烘皮肤白得透明,抿着鲜红的唇笑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外边玩,这话可是算数”周丹青眼里闪过交缠的光影,幻化着形态飞一般掠出去,一颗心跟着晃起来,连忙说:“自然算数。”出了周府,二人坐着黄包车在闹市里穿行,大街上车马如龙,贩夫走卒摆开摊子,舞皮影的演一幕大闹天宫,吹糖画的描一幅西厢记,本来都是寻常的热闹,周丹青却看什么也新鲜,买了各式发糕色糕驴打滚,正要递给玉蓉,却见他勾着唇角浅笑,眼眸里似盛着一汪春水,眼看就要淌出来,当下心中一动,下了车扶着他钻进人群里。路边有打把式的在耍胸口碎大石,一个八尺高汉子着玄裤,仰躺在石桌上,胸口垫一芳磐石,另一个汉子胸前生一丛护心毛,拎着把铜锤往上招呼,只听他暴喝一声,电光火石之际磐石应声碎裂,四下叫好声一片,大汉一挺身跳起来,作着揖满地里讨赏。张玉蓉瞧着周丹青一付呆相不禁冷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下三烂的把戏,好像猴儿被栓着耍,他们做这档哪里会有心甘情愿。”周丹青细细一想,知道他原为优伶玩物,免不得触景感伤,忙携了玉蓉默默退出去。沿着河岸向前,河堤上栽了一排柳树,浓绿的枝条随风摇晃,斑驳影子落下来,玉蓉从柳枝里穿过去,好像飘过一场清澈的甜梦,周丹青直勾勾望着,忽然想起他大病初愈,惟恐不堪劳累,便邀着他去前边饭馆吃醉虾。入了桌,各式菜色摆上来,当中一只白瓷海碗盛着清澄茅台酒,里边养着洗净的活虾,玉蓉愿是惯作伺候的,撸了袖子替周丹青剥虾壳,周丹青正也下手剥出莹白虾肉,刚要拿筷子夹到玉蓉碟子里,却听对方冷笑说:“向来只轮得我伺候,您可别折我的寿。”周丹青听得一愣,只得讪讪转过腕子,闷着头吃饭。他们过去绝非如此生份,吃得同席,入则同车,仿佛是对亲兄弟,又似乎不是。小时候两人在房里偷喝一瓶花雕酒,那时玉蓉嗓子还没坏,趁着醉摇摇晃晃扮杨玉环,甩开声腔唱“海岛冰轮初转腾”,熏迷眉眼高高挑起,活脱似美人风华绝代,道出无限幽怨。周丹青便混闹着去抱他的腿,两个孩子凑在一起私悄声语,眼对着眼,鼻碰着鼻,忽然掌不住大笑分开来。那样的日子稀里糊涂飞奔过去再也不回来。周丹青木愣着说:“蓉哥儿,你别再恼怨,咱俩还跟过去一样好不好”张玉蓉手指颤一下,想是让硬壳扎了,抬起头对他淡淡说:“有什么好不好,我那病治不好,反正也是将死的人。”周丹青本要作怒,忽见他指尖渗出一抹腥红,连忙掏绢子替他揉,两只手隔着一层薄酒缠到一起,玉蓉好像挨到灼碳上,飞快把手抽出去。周丹青又羞又愤,脑子涨得嗡嗡作响,有万般言词欲要吐露,却硬哽着道不出只言片语,正是尴尬无措,忽然见远处桌上坐了熟人,他只道句“会个朋友”,逃也似的躲过去。刚离了座位,又忍不住瞥眼瞧玉蓉,却见那桌前围上个中年老爷,穿件绫缎马褂腆着肚子跟玉蓉说话,两人似是旧识,玉蓉忙站起来侧身相陪,平日飞起的眉稍徉作柔顺,柔声软语笑靥若水,青睐收颔,好似风里的莲花不胜娇柔。这般妩媚化作尖刺扎进周丹青眼里,他暗自一怔,心道这便是戏子作态,想要径直走到他们中间去,腿脚却沉得迈不动。待得跟朋友一番寒喧,张玉蓉桌前那人已走,他再犹犹豫豫返回去,玉蓉垂着眼淡淡说:“我今儿也累了,该是得早些回去。”他一时无语,只得结了帐,扶了玉蓉上黄包车。两个车夫并排跑着,周丹青侧过脸去瞧玉蓉,太阳沉下去,张玉蓉脸孔上涂了晦暗,好像苍白宣纸上勾的枯荷,明媚凋零败尽,依然留着艳丽魂魄咄咄逼人。周丹青轻轻揉着两人刚才交握的手,那块皮肤上残留着一抹灼热,像火星子砰进肉里,越发深烙进骨髓。回到家,待把张玉蓉安置下,周丹青返回自己屋去,玉蓉趴在窗台上瞧他渐渐走远,眼瞅那身形潜入一片欢腾的花海,才缓缓转过身,正要朝桂奴要碗水喝,却听他说:“老爷刚才派人来传,想是有要紧事。”玉蓉身上虽疲倦,却片刻不敢耽搁,洗了一把脸忙奔过去。周郑成正在屋里跟群新采买的女伶弹唱作乐,满屋里繁花若锦,吹拉弹唱音韵缠梁,他抬眼瞧玉蓉进来,叫人停下奏乐,招呼着唤玉蓉坐下。玉蓉侧身挨在椅子上,低眉顺眼问老爷可有差遣,周郑成微笑道:“秦六爷刚才过来坐,吃茶的时候说起你,他还埋怨我私藏着好东西,非要一睹芳泽。你身上向来不妥,只是我们素有往来,总不好当面拒绝,免不得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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